飛機滑過跑道,仰起前身飛向藍天。
陽光金黃耀眼,雲海白茫茫,像翻騰的棉絮,密密實實地遮住視線,誰說在高處就一定能看得遠?
葉修看著秒針一格一格走過,太陽仿佛還在原地,雲層下不知是怎樣的景象,此處何處?
那一團安靜地窩在他懷裏,不蹦不跳,似乎這樣可以安撫葉修焦躁的心情。
葉修挺起背坐得直直的,穩穩的。
一下飛機他立刻直奔醫院,連家也顧不上回。
他爸爸在醫院大廳等他,視線相接的瞬間,葉修震驚得無法言語,眼前這位老者滿頭白發,雙目無神,足有六七十歲年紀。
堪堪是未老先衰。
“爸。”葉修喚他。
他爸爸轉身帶葉修去病房。
通道很長,光線昏暗,小時候葉修總以為通道的盡頭是太平間,這種記憶不知為什麼格外深刻,令他現在仍然覺得極其不舒服。
他媽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葉修站在門口看著,他原本以為自己根本無法動彈,雙腳卻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自己走到床前。他凝視著床上的人,還是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皺紋,熟悉的睡容,熟悉得仿佛一切安好。
“昨天晚上撞的,後腦勺磕到,聽說一開始還有醒過來,後來就一直沒有醒來。”他爸爸低聲說道。
“醫生怎麼說?”
他爸爸沒有回答。
沉默,沉默,沉默就是答案。
葉修雙腳一軟跪在地上。堅硬的地板硌著他的膝蓋,冰冷的床沿硌著他的手肘。他輕輕撫上媽媽的手,這雙抱過他喂過他為他洗衣做飯的手,綿軟無力地垂在他手裏,失去光澤的皮膚黯淡粗糙。
他輕輕握著她的指尖,二十年來他除了惹她生氣,和她頂嘴,讓她操心,令她勞累,別的什麼也沒做過,帶給她的煩惱遠遠超過快樂。
他總在心底埋怨她的不理解。
他以為日子還長,早打算好將來畢業後和傅明一起留在那邊,讓她再也管不到。
他總想剪斷那條拉著風箏的線,飛出她的手心。
線斷了,風箏也飛不起來,從高高的天上一直掉下來。
“都是我的錯。”葉修的眼淚奪眶而出,“是我不好,都是我……是我不該……”
是他的錯,昨天晚上他應該留在宿舍,是他的錯,如果他腦子裏還有一點對家裏的惦念,至少會打個電話給媽媽,跟她聊上十分鍾,也許一切就不會發生,是他的錯,他不該和傅明在一起,他做錯了,所以受到報應。
是他的錯,所以如果有報應,那就都衝他來吧。
隻要她健康平安,他寧願拿他最寶貴的一切去換。
“媽媽,”葉修輕輕說,“再過兩年我就畢業了,畢業了我找個好工作,賺很多錢,你想吃什麼我就給你買什麼,你想穿什麼我就給你穿什麼,我們住在一起,你無聊我就陪你聊天,你累了我給你捶背,星期天我們一起去爬山,放假了我們一起去旅遊,你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