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這個沒?”看到對方的目光,黃喆故意晃了晃手中的小玻璃瓶,“現磨咖啡,濃縮型,用的是我們本地產的咖啡豆,別的地方可不多見了。”
“戰前的速溶咖啡,到現在還是能偶然見到的。不過能用上現磨咖啡豆粉衝的,的確隻有你們這一片得天獨厚的地方。星巴克的名字是最適合這裏不過了。”
“這麼說你知道星巴克這個詞代表的意思?”拉開掛在滿是手術台和掛瓶架的診所後方的幕簾,黃喆對客人做了個請的姿勢,將她帶進了自己的臥室兼紋身工作室,“那可真是不容易,就連這個鎮子上的人都沒幾個知道。我也隻是在一本專門介紹咖啡的戰前書籍上讀來的。”
那位女士似乎毫不費力地抬起自己穿著沉重皮靴的雙腳,走進了這個狹窄的地方。一張手工製的木床占了起碼一半的地方,上頭還亂糟糟地放著幾本封麵都包上了舊報紙的厚重書籍。房間的另一半主要都留給了一張可折疊的躺椅,餘下的隻有被塞在牆角的書桌和放在木矮凳上洗漱用的不鏽鋼盆子。
“我是知道——或者說,曾經有了解過,偶然地。”口裏還說著話,這位似乎知識豐富的女客人解下自己那重量驚人的武器倚在牆邊,接著竟然動手脫起上衣來。
“等等,你還沒告訴我要紋的是哪啊!”黃喆有點措手不及地微微別開了視線,他是醫生,自然不是第一次見女性的裸體,但隻限於醫療範疇,像對方這麼大膽地寬衣解帶還是頭一次碰上。
“還是你親眼自己看吧。”甩掉兩隻沉重的皮靴,她柔柔地把身體俯臥在了紋身椅上,讓自己那除了一條裹胸布外幾乎毫無遮掩的光潔背部暴露在從臥室窗戶投進來的陽光當中。黃喆不得不深呼吸了幾回來試著放緩自己的心跳,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工作上。
他幾乎立刻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因為在那帶著些許日曬帶來的奶油色的肌膚上,一幅鳳凰的圖案從肩胛骨延伸到了腰椎處。但這套構圖古色古香的紋身似乎已經有些年頭了,許多地方都褪了色,隻剩下一個勉強能夠辨認的輪廓。
“看來你是蠻有經驗的啊,整個背部的紋身我也隻是做過兩回,其中一個就是咱們的民兵隊長方大哥,他可是個身中幾槍還靠著一把消防斧就搞定了整整十個土匪的怪物,結果在恢複期的那幾天最後還是扛不住要問我討止痛藥吃。你確認自己還要再受一次那種痛苦嘛?”
她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了,但最後隻是輕輕歎了口氣。
“黃醫生,這個問題你應該最清楚啊。那位昨晚還跟我一起並肩作戰過的方先生再堅強,也還是個男人,而我卻是個女的。跟你們不一樣,女人天生就是要受苦受痛的,每個月來要一次經期不說,還得要在生孩子的時候一痛就是半天,跟那比起來,紋身不就是多來了一次大姨媽而已嘛,有什麼好怕的。”
“好吧,我明白了。”仿佛是為了平複心情似地搓了搓雙手,黃喆打開牆邊壁櫃,拿出了已經消過毒的紋身器具,然後鄭重其事地拿出了一塊醫用香皂,開始細細地清洗自己的手。在戰後這種化工產品已經是不多見了,價格高得離譜。雖然民間用動物脂肪自製的肥皂開始流行,但顯然在殺毒消菌功能上是不可能達到醫用要求的,所以除非是正常工作需要,黃喆連自己日常生活也完全沒有使用這塊已經隻有貝殼大小的肥皂。
他擦幹手,開始深呼吸,然後將昨晚那些鮮血橫流,滿是慘叫與哀嚎的畫麵從腦海中驅走,藏進意識中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讓自己的心跳放緩。在一夜的勞累和咖啡帶來的興奮作用下,要做到這點並不容易,但花了不到一分鍾後,他還是做到了。
“你看起來有點緊張?”她的聲音因為趴著而顯得有點悶悶的。
“在縫合了幾十個傷口,為三個人宣告死亡,截掉了兩條左腿和一隻右手前臂之後?對,我是有點緊張,或者說我一直都很緊張,而活在這片滿目瘡痍的大地上,要是哪個人開始變得不緊張,也就離死不遠了。”黃喆歎了口氣,推開工具盒,抓起了其中一支被消毒過的紋身針,仔細檢查,然後拿過一片碟子,開始用顏料箱中的瓶瓶罐罐來調配所需要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