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這地方不似京師幾進幾進的四合院,多是泥坯房,就連街邊做生意的門麵也沒有別地的氣派,但你挨著華陰大街第三個路口按西走,不多時你就會發現一個風格迥異的建築,曲苑亭台,活生生一個江南別居,走在大街上多瞅兩眼,院子裏似乎都能柔的滴出水來。
房子是本地有名的鄉紳望族史家得地方,史家這幾年附著韓家這顆參天大樹可勁的汲取養分,成長速度已遠遠超過韓家的預計,最近一段時間已經顯現了一點尾大不掉的苗頭,尤其是史家大少爺的一手醫術堪稱出神入化,前幾年一直被召入宮,直至先帝西去後方才被允放任回家,但至今仍留著官身,而且史家為人低調,民間素有善名,不少本地氏族嘴上不說,暗地裏可是對史家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眼紅的很呐!
小閣重簾有燕過,晚花紅片落庭莎。韓先此時正悠閑的在天井下搖著藤椅,他不說話,身後的史家大少爺史經明就這麼立著,粉牆黛瓦隔斷了屋外的喧囂聲,似乎煙火氣都少了些。韓先也不是有意刁難史大公子,隻是睜眼那麼一瞧,丫的生的比自己還要好看,要是擱往常韓先也就不計較了,但千不該萬不該他不應該用那種眼神看著李未然,老子把腦袋栓褲腰帶上才搶來的寶貝疙瘩豈能讓別人染指!韓先打定主意,如果他再來這麼一次自己不介把韓家曾經賜給他的變本加息給收回來。
就這麼晃晃悠悠有半個時辰,史經明幾乎感覺不到自己雙腿的存在了,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小人醫術粗淺,可否診治不當,望公子明示。”韓先聞言用餘光瞥了瞥史經明已經抑製不住發抖的雙腿語氣漠然道:“既然決定跟在我們韓家後頭就要有趴著做狗站著也不能把自己當人看的覺悟,別說什麼你們史家不需要我韓家也能存活的屁話,講這些沒什麼炫耀的意思,就是提醒你一下,樹大好乘涼是不錯,但哪天不小心掉下個杈子也是能壓死人的。”宮廷生活明顯提升了史經明養氣功夫,麵容不改道:“受教。”說完看到韓先擺了擺手便轉身離去,眸中的陰狠如閃電般一閃而逝。
史經明走後韓先狠狠的吐了口濁氣抬頭望向天井上方因黃沙肆虐而變得灰蒙蒙的天空,試圖從中找到一塊白雲出來,不知不覺看得出神竟看出一張人臉來,揉了揉眼睛,感覺這張臉好熟悉啊,用手摸摸還挺真實的,想繼續探索時一個冰到極點的聲音再韓先耳邊炸開:“你蹄子如果真的不想要的話我可以代勞把它切掉!”
李未然就納悶了,每次自己想跟這廝好好說話的時候總會莫名其妙的氣的半死,想來就一肚子火,看你是個病人今天就姑且原諒你了,李大公主憤憤的想到。韓先厚著臉皮嘿嘿一笑,起身老老實實把捂熱的藤椅讓給李未然,接著又笑嗬嗬到了杯茶,活脫脫一個小二形象,惹來李未然一陣白眼,暗罵自己不爭氣,怎麼就對這浪蕩子生不出火氣呢。
韓先瞥見李未然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模樣,在另一邊的藤椅上躺下後不由得暗自發笑。二人也不說話就這麼搖啊搖,李未然開始覺得無聊,可這麼望著天空搖啊搖,心底木的生出一股原以為隻有聖賢才能體驗的悠然感,頗像兩個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小賊。
李未然別過頭,望著麵前池子中幾對錦鯉仿佛在自言自語道:“和親的路上我一直盼望著有人來救我脫離苦海,但真當脫離了之後我卻感覺不到一丁點釋放之後的快樂,就好像之前有一個大石頭壓在頭頂讓我見不到陽光,現在是壓在心上看不到希望。”
韓先注意到李未然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蜷在椅子上,這是自我保護的姿態,雙手抱膝加上一襲白衣猶如一個被世界拋棄的小女孩。天井下還是有點風的,韓先不知從哪地方尋了個毯子蓋在李未然身上,李未然沒有拒絕。
韓先將藤椅抬在李未然麵前,用幾乎和李未然一模一樣的神情說道:“韓家後山有個很不起眼小墳包,寒酸到連塊碑都沒有,裏麵埋的是一對老夫妻,四歲以前就是他們照顧的我,而當時的我在見識了韓家大院的繁華後不久就幾乎淡忘了他們,是不是很狼心狗肺?”韓先說到這不由得發出了聲苦笑,泯了口茶繼續說到:“是被活活凍死的,那晚雪很大,他們把最角落裏靠火堆的位置讓給了我,老人無兒無女,屋子透風透的厲害,天明時他們身上雪都蓋了厚厚一層。那天也是上元節,外麵的煙火聲從未這麼清晰,我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失去生機然後被結結實實的凍在一起甚至隱約聽到了骨頭交錯的吱呀聲。第二天人們發現不正常的時候我已經發燒昏了過去,醒來之後我就搖身一變成了韓家的三少爺,我強迫自己忘了之前的所有事,我知道如果不這樣也許他們連擁有座墳頭的機會都沒有,”韓先頓了頓神色恬然的望向李未然:“聽了這個故事是不是好受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