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堆四麵及內外江兩岸,常易被急流衝毀。我們老祖宗所想出的保護方法,恐怕比什麼摩登工程師所設計的還要來得巧妙而簡單。方法是:將四川盛產的竹子,劈成竹片,織成高二三丈、直徑二三尺的大簍子,裏麵裝滿菜碗大小的卵石,一簍簍密擠的直順的擺在險要處,使急流順勢而下,透過石隙,而失其猛力。這可謂一種對於水的消極抵抗法。據說這以柔克柔的方法,在這種情形之下,較諸鋼骨水泥還要結實得多!可是竹質不經久,每年必新陳代謝地更換一次。灌縣水利局當然專司其事。
由離堆向西北數裏地方,水麵很寬,水流亦極湍猛,地勢當然較高。那裏就是天下傳名的竹索橋的所在。索橋的起源是一個動人的故事。我的老同學美髯劉先生是本地人,他把那淒愴偉大的故事,用著莞爾而笑,徐徐而談的學者風度,說給我們聽了。不知幾何年月以前,彼此兩岸的交通是利用渡船的。有鄉人某,家居南岸,逢母病,求醫得方後,必得往北岸的縣城檢藥。他急忙取了藥,匆匆奔走於回家的路上。到得渡船處,苦求艄公急渡,而艄公竟以厚酬相要挾。鄉人窮極,窘極,實無法多出渡資。艄公畢竟等著人數相當多,所得夠他一餐溫飽,始肯把他一同渡過。鄉人回到家裏,天已黑,而老母亦已辭世多時了。
不知若幹年後,這鄉人的幼子,又遇病魔侵擾。在同一情形之下,也因渡船艄公不肯救急,一條小性命竟冤枉送掉。鄉人在悲憤填胸,痛定思痛之餘,推想到天下同病者的愁苦,乃發宏願,誓必以一生精血來除此障礙。他以熱烈的情感,跪拜的虔誠,居然捐募得一筆相當醵金,在不久時間中,果然在洪流之上建起了一座索橋。
可是“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的天意,實在有點不可捉摸!據說這初次嚐試的索橋造得不甚牢實,也許是醵金有限,巧婦做不出無米之炊的緣故,索橋好像有些過分的簡陋。
一日在大風雨中,這鄉人和他的索橋都被風雨送到洪流中去了!
有其夫,而且有其婦!他的妻子,在飽嚐喪姑喪子喪夫的悲哀中,繼承夫誌,破衣草履,拋頭露麵,竟也捐募得一筆更大的醵金,架起一座貨真價實的索橋,從此解除了不可以數目字計算的同胞的苦痛!
索橋長數十丈,闊約八九尺,全是用竹與木料造成的,連一隻小鐵釘也沒有。橋底三四根巨索及兩邊的欄杆,均是用蔑片織成的,粗若飯碗的竹繩,係於兩岸的巨石及木樁上。橋麵橫鋪木板,疏密不十分勻整。橋底中央及每相距數丈的地點,有石磴或木樁從河底支撐著。可是整個橋麵是柔性的,起伏的,震蕩的,再加以下臨三四丈的水聲滔滔,湍流濺濺,不是素有勇氣而慣於此行者,不容易步行過去。
我們參觀此橋時,適逢大雨,張先生病腳,頗以不能一試其勇氣為恨。隻有蘇王二先生曾來去的走過一趟。女子裏麵,隻有周夫人還有那番雄心壯誌,在上麵蹣跚了一二丈遠,其餘的均隻得厚顏站住腳,默默憑吊那對遠古的賢夫婦的卓絕的精神與功垂萬世的遺德。
索橋北岸附近有二郎廟,倚山而立,建築相當宏敞,園地亦甚清幽。廟內有李冰父子神像,乃都江十四縣人民對於先賢崇敬的具體表征。廟側有一崇奉土地菩薩的偏閣,上麵額一頗為有趣的匾:“領袖屬於中央”六個大字,平立於中,旁署光緒某年月立。我們當時計算一下,距今約有五十多年了。灌縣傳為可喜的預言。其實,中央者五行之土也。原立匾的人無非尊敬土地菩薩而稱其為領袖之意而已。然而“領袖屬於中央”在當時實也是一種不普通的說法,稱之為一種可悅的預言亦無不可。
由索橋往上,再一些距離,地勢更高,水流更急,也就是都江堰的所在地。堰者就是一種活動的堤。冬季儲水於堤內,來春清明時節,開堰為水,以滋農事。每年開堰典禮是全四川認為最鄭重的一種儀式,由縣政府主持,各縣及省政府均派重員參加。百姓觀禮者總以萬計,人山人海,道常為之塞雲。
我們參觀一遍之後,雨勢愈來愈大。對於索橋既未能一嚐那心驚膽戰、目眩足軟的味道,對於都江堰更是不能盡見其詳細建築。在那春乍冷,鬱鬱的氳氤中,大家不免有衣單履薄,春野不勝寒的感覺,隻得各購竹笠一頂,冒雨向淩雲旅社的歸途中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