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篇:柴火(1 / 1)

之所以將柴火放在最末,是因為離了柴火,土灶鐵鍋汽壇統統熱乎不起來,麵對冰冷,人們總要想起柴火,隨便抓來一把,哧——點燃了,瞬間就燃起熊熊大火!

所以,除了柴火,我再也找不出第二個真心傳遞樸素與溫暖的詞彙來!

對於柴火,凡黎民百姓,從蹣跚學步的稚童到手扶拐棍的耄耋老人,都飽含一種情感,與生俱來的憐惜,甚至敬畏!山裏孩子,打小放牛,曲曲折折的羊腸小道,夕陽西下,鈴鐺聲聲,他們瘦弱的肩上總扛著一小捆柴,到家了,老遠就喊,媽,捎柴回了,討得母親和鄰裏的幾句表揚,嘻嘻嘻將牛吆進牛欄去了。記憶中,最深刻的是外祖母撿幹鬆枝。臘月殺年豬,父母便吩咐我去接外祖母,一條三四裏長黃土路上,我連蹦帶跳,一會兒走在前頭,一會兒立在路邊催外祖母快走,而外祖母挪動她的尖尖腳,總落我好遠一段路程。我不得不往回走!外祖母右手扶拐棍,一點點彎下腰去,左手從地上撿起什麼,然後借著拐棍慢慢直起身子。外祖母費這麼大勁,撿起的隻是一截枯鬆樹枝,一截從路旁高坎的鬆樹上脫落的,光禿禿的鬆樹枝!外祖母笑了,讓我好生拿回家,別扔了,可以打兩個荷包蛋呢!

那天,外祖母一點點彎下的腰,刻進我的腦海了,再往灶眼添柴火,心中懂了珍惜,哪怕是一根麥秸,一片枯葉,都不敢嫌棄!

當然,柴與財諧音,我們沒有理由不喜歡不祈求的。大年初一清早,不管刮風下雪,總有一些人天剛亮就從屋後山坡上砍一些樹枝,或挖幾棵樹蔸樹根,歡歡喜喜回家來,“進財”啦!也有一些人賴在熱被窩裏“燜財”,天大亮了還不起床,隻為守住自己的發財夢!但一年三百六十天,燜財,僅限大年初一這一天,這個理,哪個不懂呢?你想,窮得揭不開鍋的日子,米糧可以借,油鹽可以借,借不著,還可以等政府救濟,就是沒聽說過借柴火的!柴火隨處可見,賤不值錢,但最能看出一個人,真窮,還是真懶。勞動慣的人,誰願意背負起四體不勤的惡名呢?

出門不彎腰,進屋沒柴燒!眺望坡邊溝畔,放眼田間地頭,無數俯向大地的身影,一生負荷的就是這個簡單通俗的警句。揮汗如雨,氣喘籲籲,直到自己的雙手幹瘦如枯枝,直到那些枯枝一根一根全都深深嵌進自己的額頭老臉,也要在一片寓意昏暗的夕光中,背一捆稻草麥秸回家。

拾柴火,永遠是勞動中最溫暖的那一部分!

懸崖峭壁,猿猴一樣披上爬下,將一擔一擔的粗枝幹柴挑回家,汗涔涔的,是青壯漢子;田間地畔,捆油菜杆,背幹麥秸,臉紅耳赤的,是婦孺孩子。小時候,我家門前的河夏洪暴漲,岸邊站滿了背簑衣的父老鄉親,撿“水打柴”。山中幹透的枯枝荊條灌木樹根,雨水一泡,浪花一打,根根吃水,枝枝飽脹,隨滿江洪濤洶湧著,翻滾著,眼前一晃,去了。上遊的人連誌聲驚呼,快點快點,一枝好柴,下遊那個人來不及瞟一眼,一個浪頭打過來,那柴無影無蹤了!欺山莫欺水,過後一想,還是不貪心的好!一方山水養一方人,河流兩岸,都是這條河的兒女啊!所以,撿水打柴,見證一個人的性情。會撿的人,總能撈到一個河灣,那裏風平浪靜,江中猛濤急浪將柴送到這裏,厭倦了,歇勁了,水打柴泊了厚厚的一層,連那黃湯泥水都看不見了。別急,這都是你的了,握著手中長竹耙,隨意往後頭一揚,不偏不倚,落在後頭坡坎上的柴堆裏了!

說來也怪,柴在水裏不知泡了多少日夜,又暴曬幾個日頭,中和了兩個極端,一進灶眼,嗶嗶剝剝,竟那麼經燒。老祖母說對了,八卦柴!但令我吃驚的是,燒了一輩子柴火的老祖母,在生命的最後幾年,雙眼失明,仍然能在灶前柴枕上把幹柴樹枝砍成長短勻稱的一節一節,又不急不慢準確無誤地送進灶眼,將灶火燒得那麼旺,那麼紅!

火要空心,人要實心!看來,柴火教給我們這些樸素溫暖的真理,是要我們一生一世理解感悟,並行走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