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總序(1 / 2)

歐陽友權

哪裏才是網絡文學研究的“阿裏阿德涅彩線”?

網絡文學超乎想象的快速崛起,覆蓋的是網絡文化空間,改變的卻是整個文壇格局和中國文學生態。憑著“技術叢林”和“山野草根”兩把大刀開路,短短十幾年間,網絡文學終於以“另類”的麵孔和“海量”的作品確證了自己的文學在場性和文化新銳性。

時至今日,隨著網絡對文學市場份額的強力擴張,以及人們對這一文學關注度和認知力的提升,特別是與傳統主流文學互動交流的增多,網絡文學在贏得技術權力話語的同時,自身發展中的困惑和矛盾也日漸凸顯。譬如:

——網絡文學生產一直存在的“高產”與“低質”“速成”與“速朽”“大躍進”與“泡沫化”“人氣堆”與“快餐性”之間的矛盾,它們淵源何在又如何化解?

——網絡文學是技術與藝術的“合謀”,但技術的“霸權性”與藝術的“邊緣化”帶來的文學“父根”與“母體”的“審祖式”追問,該怎樣擺脫其間張力關係的失衡與失依,進而有效根治這一文學因“技術依賴症”而劍走偏鋒的病灶?

——時下大型文學網站的“全版權”經營、產業鏈商業模式、以讀者為中心的市場導向,讓文化資本的利潤增值成為支撐文學發展的引擎,但市場化、產業化對藝術審美的遮蔽,加劇了網絡文學的去文學性和非審美化,如此語境,文學生產該如何處理好網絡市場與文學審美的悖論?

——網絡文學對文學慣例和創作體製的“格式化”僭越,悄然置換了傳統文學的邏輯原點,造成了傳媒載體對文學傳統的斷裂與失範,這時候,網絡文學的邏各斯命意何在?它還要不要重新律成自己的價值和意義模式以調適傳統與創新的矛盾?

——還有,網絡文學所依憑的後現代主義文化邏輯和消費社會的大眾文化語境,導致文學詩性品質的娛樂化脫冕,但新媒體圖文語像的藝術祛魅和數字化技術靈境中的詩性複魅所由形成的解構與建構並生的辯證過程,能否為網絡文學提供電子詩意的返魅路徑?

應該說,近年來我國網絡文學理論批評界一直在思考並試圖回答上述問題,隻不過思考的角度不同,切入的研究路徑各異,對解讀網絡文學的理論有效性也頗為不同——

有的把傳統文論學理簡單套用到網絡文學身上,用中外經典的文藝理論概念、範疇和理論模式,實施“六經注我”或“我注六經”式的疏瀹與反思,急於構建網絡文學的理論體係,讓這隻本該黃昏時高飛的“密涅瓦的貓頭鷹”【1】在黎明時便折翅起飛,結果不僅對實際的網絡文學現象體認有“隔”,也於這一新興文學的理論開啟無補,導致網絡文學研究的“聚焦失準”與淩空蹈虛。

另一種是技術分析模式。這類研究者的眼中隻有“網絡”沒有“文學”,或隻有“技術文學”沒有“人文文學”。他們沒有把這一文學看作是人類文學審美的一個曆史節點,或文學發展的一個特定階段、一種特定類型,而是將其僅僅視為傳媒載體中的一項內容,或技術之樹結下的文化果實,認為技術傳媒和信息工具才是它與傳統文學的本質區別,於是用技術的眼光和工具理性來分析網絡文學現象。由於缺失人文審美的致思維度和價值立場,其對網絡文學的理論言說往往會變成技術分析的文化讀本,或新名詞術語的“集束式轟炸”,結果是文學人看不懂,技術人不屑於看,於實際的理論批評建設意義甚微。

當然,還有先入為主的“斷言式”和即興點評的“感悟式”評說。前者多出現在不懂網絡或者很少上網閱讀的“銀發學人”中,他們常常會武斷地以為,文學創作如春蠶吐絲,非嘔心瀝血不可為,而網絡乃玩家“灌水”之地,如馬路邊的一塊木板,誰都可以上去信手塗鴉,不會有什麼好東西;或者簡單地認為網絡無非就是一種傳播的載體和工具,就像龜甲竹簡、布帛紙張也曾是承載作品的工具一樣,它不會改變文學的性質,因而斷定,根本就沒有什麼“網絡文學”,不值得為之置喙饒舌。後者常出自網友之口和傳媒評論,這類話語能夠有感而發,目擊意達,直指本性,三言兩語,即興評點,有時也能搔到癢處,戳到痛處,或機智俏皮,或犀利潑辣,倒也開心解頤,生津止渴。隻不過有時難免蜻蜓點水,淺嚐輒止,或文不對理,持而無據,甚或脫口而出,不切肯綮,姑妄說之,不負責任。

於是,網絡文學的“理論江湖”可謂群倫並起,理路紛呈,涉足者不啻走入迷宮,莫辨路向。作為一種學術研究、理論建設,總有其持論的起點和邏輯的支點,相對於傳統的文論“大廈”,網絡文學研究才剛剛起步,而與雲蒸霞蔚的網絡文學創作相比,其理論批評更是遠遠落伍不辨後塵。那麼,今日的網絡文學研究該以哪裏為肇端、怎樣尋求突破,或者說,哪裏才是走出網絡文學研究迷宮的那條“阿裏阿德涅彩線”【2】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