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偽白領”蘇勁的狼狽生活(1 / 3)

蘇勁,26歲,畢業於名牌大學經濟學專業,國內某著名會計事務所高級審計員,月薪一萬一,外加補貼和加班費,月收入不低於一萬三,從收入看,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白領階層。

但她覺得自己是個“偽白領“,是個徹頭徹尾的“偽白領”。

單從衣食住行來看,她穿的是從淘寶上兩百塊錢淘來的偽香奈兒OL職業裝,午餐吃的是寫字樓對麵天橋下的手推車叫賣的饅頭,住的是一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隔成十個房間租給十個住戶的其中最小的一間,上班則完全靠兩腿快行加小跑,通常穿著平底鞋包裏放著一雙高跟鞋,到公司樓下大廳的衛生間再換上。

你要問蘇勁那什麼叫真白領,蘇勁說至少要符合五點:逛街得國貿,吃飯得西餐,住得兩居室,出門得打車,業餘得健身。

外企的壓力可想而知,她每天都像是在打仗一樣,跟自己打仗,跟同事打仗,跟客戶打仗,或贏或輸或平手,偶爾還要和合租的房客打一仗。

合租的房客是一對小夫妻,二十來歲,男孩是個送快遞的,挺大的嗓門,塊頭也挺大,就是懼內,一看見女孩就和泄了氣的氣球一樣,女孩是成天什麼事也不幹就在家上網。

蘇勁聽男孩叫女孩果果,女孩叫男孩瓜瓜,兩人挺黏糊的,男孩每天送快遞累得要死要活,晚上玩了一天的女孩就沒完沒了的要。

導致蘇勁每晚都要“被聽房”,兩手抓著枕頭堵著耳朵也擋不住波濤暗湧。

實在沒轍了,就暗罵這萬惡的房東,好端端的一個二十平米的房間非要拿隔板隔成兩個房間,卻一點也不隔音,隔壁房間晚上放屁打嗝呼嚕聲全聽的一清二楚。

和房東商量過,房東不好意思去指點人家夫妻倆那事分貝的大小,蘇勁火了,可房東也火了,說受不了你就搬走或者你把隔壁也租下來,我給他們換別處去。

蘇勁不說話了,她能搬哪去,租房子的時候和男友張赫名愣是把北京五環以內跑遍了,在跑就要跑出北京了,也沒找到比這更便宜的房子。

她隻好對自己說,忍忍吧,再忍忍吧,等和張赫名結婚了那就熬出頭了。

七夕情人節那天,蘇勁在公司裏受了氣,能給她氣受的,除了同事文珊還有誰呢,就因為之前蘇勁簽了一個大客戶,所在部門就舉辦個小型的慶功會。

在慶功會上,坐在蘇勁身邊的文珊端起酒杯,手隨意地拍了一下蘇勁的肩膀,從中抽出了一根黑色線頭,故作驚訝地說:“哎呀,蘇勁你的香奈兒怎麼有這麼多線頭兒啊。”

蘇勁的臉白一陣青一陣,好在好友俞思站起來幫蘇勁解圍,俞思淺笑著說:“文珊你沒喝多吧,怎麼眼花呢!那不是頭發嗎,你眼睛不好我叫我哥給你開假你去治眼睛吧。”

俞思的哥俞睿是部門經理,文珊聽出了俞思的話外音,知道自己得罪不起經理的妹妹,文珊嬌媚的臉上莞爾一笑,拇指和食指間夾著的那根線頭輕輕丟在地上,說:“瞧瞧,我看花了,是頭發呢,香奈兒怎麼會有掉線頭兒的劣勢品呢。來,蘇勁,我敬你一杯,祝你步步高升,前程似錦。”

蘇勁抿一口紅酒,嘴上的劣質唇膏印在了紅酒杯上,她轉動酒杯,將杯口上印有口紅的那一麵朝向自己,這一個細微的動作被文珊看在了眼裏。

飯後在衛生間,蘇勁望著鏡子裏自己嘴唇上花了的口紅,細心地補妝,這支口紅是十元錢在地攤上買的,雖劣質,但顏色動人,塗在蘇勁的唇上,顯得很精神。

她堅信沒有念過太多書的母親一句話:年輕的女孩用再差的化妝品穿再差的衣服也會很漂亮,年輕就是美麗。

可她還年輕嗎?都二十六了,蘇勁看著鏡子裏自己的眼睛,不經意間眼角爬起了一根細細的皺紋,她用手提拉了一下眼角,皺紋沒了,手鬆開,皺紋又出現了,她暗嘲自己滿臉寫滿的都是時間。

她抿著嘴唇,將口紅慢慢塗在唇上。

“啪——”

蘇勁低頭,見洗臉台上落了一支嶄新的唇膏,這支唇膏蘇勁陪俞思逛商場時看到過,香奈兒七月的新款。

“送你吧,這是專櫃正品,可不要與你身上的香奈兒混為一談。”文珊雙手抱懷依靠在洗臉台旁,臉上精致的妝容暗藏著傲慢和得意,栗色大卷發完美無瑕地遮掩了方臉的劣勢。

蘇勁被文珊的高高在上壓抑得渾身不舒服,她抓起自己放在洗臉台上的劣質口紅放入包裏,抬起臉,正眼直視文珊說:“謝謝你的好意,我覺得我的唇膏很好用。”

說完欲走,文珊卻拉住了她的衣袖,嘲諷地說:“好用?我看是你隻適合那種檔次吧,不過身為大公司的高級審計員,你也要注意形象,穿一身冒牌貨兒還和客戶談生意,你不覺得給公司丟臉兒嗎?”

蘇勁本不想理會這個90年不懂事的小妞,就當童言無忌昂首挺胸離開算了,走了兩步,不服氣,折回來,對張揚跋扈的文珊說:“小樣,別以為你說話帶兒化音就冒牌自己是北京人,告訴你,真正的北京人不是說話都帶兒化音,你這個冒牌北京人!”順便狠狠補剁上一腳。

說完這句話,昂首正步走,雖然剛跺腳有點重腳底發熱疼得慌,不過蘇勁的心裏那叫一個爽字!

氣得文珊拿起洗臉台上的那支唇膏用力砸在地上,氣急敗壞地說:“你找死噻!在老子麵拽什麼拽,衝殼子!(四川話吹牛的意思)不就是和北京男人耍朋友嗎,還指不定娶不娶你呢,瓜不兮兮(四川話傻裏傻氣的意思)有什麼好得瑟的!走著瞧!”情急之下,忘記了北京話,冒出來一串四川話。

到底是鄉音難改啊。

蘇勁步行往回走,想到剛才自己衝文珊的那句話一定正中文珊的要害,有些過癮,她從包裏翻出那個劣質口紅,握在手心,想到在公司裏經常因此遭文珊的譏落,也有些淒涼。

雖然收入不低,但麵對每月巨大的開銷,她依然不能開銷奢侈,別說奢侈,就是多花一點都不行。房租水電費寬帶費手機費就固定要花去兩千塊錢,外加平時吃穿零用公司聚會坐地鐵擠公車外加偶爾遲到來不及要打車,這就得又花去兩千,光自己開銷一月就四千塊錢。

母親兄弟姊妹十個,五男五女,母親排行第八,意味著蘇勁有五個舅舅,三個姨媽,一個小姨,再加上這些舅舅姨媽小姨的孩子,光表親又有二十多個,每個月不是這個舅舅做六十大壽,就是那個表哥喬遷新居,或是表姐結婚,或是誰家孩子滿月,送禮是接連不斷。

親戚都知道她在北京大公司混得不錯,她要是送的少還保不住人家要說閑話,說她摳門忘本之類的話,所以送禮還不能送少,這樣每月禮錢就得花一千左右。

每月一萬三的收入,不是還剩八千嗎?再去除每月要給家裏固定寄一千塊錢生活費,剩下的錢要給還沒結婚的哥哥存一筆彩禮錢,還要給將要上大學的妹妹存一筆學費生活費,她自己還想存筆錢買一套自己的房子,哪怕是三四十個平方,總也要結束這個“被聽房”的蟻居生活。

她不能亂花一分錢,大哥沒有念過太多的書,左腳受過傷走路有些瘸,父母在河南農村種大棚,前陣子疾風驟雨把大棚全吹倒了,兩畝大棚裏的菜全賠進去了。本來這批菜是給大哥做結婚蓋房子的錢,這陣大風把蓋房錢吹沒了,就等於把大嫂吹跑了。

母親在電話那頭哭,說沒錢蓋房子,連老本錢也賠進去了,你大哥沒法娶媳婦了,你大哥不結婚你這個做妹妹的也不能結,咱全家日後就指望你了。

父親接過電話吸口煙沉重地說,當年咱家不蓋房子也沒給你大哥看腳,錢全就供你一個人讀書了,現在你是山窩裏飛出的金鳳凰,你在北京一月能掙好幾萬,你怎麼也得幫幫你哥幫幫這個家,你怪不了別人,隻怪你父母沒能耐。

她的月收入撐死也就一萬三,她在父母麵前誇下海口說自己一月掙好幾萬是為了讓父母踏踏實實花她的錢,這樣一來,她有口難辯,隻能承擔。

於是她不僅要承擔起大哥結婚的彩禮錢,還要承擔蓋房子的錢,還有妹妹全部的學費,這筆錢加在一起,她算算少說也得二十多萬。

當然,這筆帳她是沒有對男朋友張赫名提起的。

這些數字賬單一跳出來,她就覺得自己腦神經都在跳著疼,像是腦子裏都無數張口在張著嗷嗷待哺一樣,讓她每天睜開眼都不能鬆懈都要掙錢。

她走在天橋上,身邊有一對對相擁的年輕人走過,到處都是玫瑰,到處都是情侶。想到剛才同事文珊的羞辱,她用力地將自己手中的劣質唇膏拋向空中,她對自己說,明天就是再怎麼著也要去買一支高檔唇膏。

“哎呀,誰啊這是,大晚上的拿東西從橋上丟人玩啊,砸我腦袋上了,疼死我了!”橋下有人哎喲叫嚷著。

蘇勁忙低頭疾走,心裏又後悔了起來,怎麼就衝動把唇膏丟了呢,責備自己起來,明天早上上班用什麼呢。看到天橋前麵有擺地攤的女商販,還是上次買唇膏的那個商販。

她走上前,蹲下,挑選唇膏,邊挑邊說:“上次在你這買的唇膏老掉啊,吃飯弄碗上,喝水弄杯子上,你有不掉色的嗎?”

熱心的商販大姐從脖子上掛著的包裏小心掏出一個方便袋,打開說:“我這有更好的貨,不過比擺出來的貴,一般我們都不拿出來賣,除非指定要買好的我才拿出來介紹。這個牌子的不錯,不掉色,不融水,顏色又正。”

蘇勁拿過一看,藍蔻??不是蘭蔻嗎?又是仿冒的,她感歎萬能的盜版主義真是無所不能。

“多少錢一支啊?”她扭開一支,聞著香氣很淡,顏色很漂亮,比上一次買的確實好。

“三十五,不喊價。”

“十五吧。”

“你看能再給高點嗎,你這價也太低了,我成本都不夠。”

“十五賣不賣,不賣我走了。”

“……好好好,賣給你算了,以後要多照顧我生意啊。”

蘇勁沒走多遠,就聽到身後的那女商販鄙夷地說:“呸,穿得人模人樣的,咋這麼摳呢!”

情人節,也沒收到鮮花,倒連著被人羞辱,蘇勁有些憋屈,張赫名說加班,什麼領導,情人節還讓人加班,真不動情達理,想想這個時候也該下班了,蘇勁撥通了張赫名的電話。

“喂,赫名,你下班了嗎?”

電話那頭是赫名壓低的聲音說:“我下班了,回家了,我媽打電話讓我回來她等我吃飯。”根據回音,蘇勁可以判斷赫名是躲在衛生間裏偷偷打電話。

“是不是這個情人節又是我一個人過了?”蘇勁委屈地說,聲音有些抬高。

“寶貝你再等等,過段時間我找個機會,把我們的事告訴我爸媽,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赫名還是像以前那樣哄著她說。

“等等等!你還要我等多久!我不想再這樣地下情了,你不說的話就別來找我了!”蘇勁啪地掛掉了電話,越想越委屈。

有時候她也能理解赫名,赫名之所以對父母隱瞞和蘇勁的戀情,也確實是時機不成熟,赫名的工作剛剛才穩定,之前跳了幾次槽,現在在一家雜誌社表現不錯,收入不是很高,但很有希望升作主編。

赫名是想等升作主編了,就把蘇勁帶到父母的麵前,理直氣壯地說:爸媽,我愛的就是這個女孩,不是她,我也不可能做上主編,我愛她,請你們成全我們。

一切隻因為蘇勁是個外地女孩,還是河南農村女孩,家庭負擔重,若要是被赫名的父母知道赫名和這樣的女孩交往,尤其是赫名的母親,那是絕對不可能答應的,肯定要棒打鴛鴦的。

所以蘇勁就在等,等赫名事業有成,站穩了腳步,才能把這段戀情公之於眾。

這一等,從大學畢業到現在,就是三年。

這三年,偷偷摸摸的相愛,不能被赫名的父母知道,等一個時機,蘇勁不知道這個時機到底要多久才能出現,她還等得起嗎?

她想自己是真的愛張赫名的,盡管在別人眼裏,她愛的是張赫名是北京戶口,想嫁北京人就是為了房子為了北京戶口,她從未這樣想過,有時她甚至寧願張赫名也是一個普通的外地小夥,他們還可以一起努力打拚奮鬥在北京買房把他父母接過來住。

再累再窮再苦也可以,誰叫她愛他呢。

可這樣的狀況,她真的壓得喘不過來氣,談個戀愛三年了,還和做賊一樣。

甚至逛街她都不能和赫名牽手,是怕被赫名的家人親戚朋友看見了,想來也是心虛,想想北京城這麼大,認識赫名的人都幾個呢。

回到出租屋,她脫掉高跟鞋,把包丟在地板上,往床上一倒,真累,真想就這麼睡去,再也不醒來,她活著怎麼就這麼像隻王八呢。

閉上眼,昏昏沉沉,房間裏燥熱,打開電風扇,吱吱呀呀的三葉吊扇在空中轉動著,她聞到了自己身上的汗味,還沒洗澡呢,她拖著沉重的身子去衛生間開熱水器燒水,水才24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