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套房子裏住了十幾個人,夏天都要洗澡,輪流燒熱水,有時剛燒熱的水,就被別人洗去了,要是等的話那豈不是要排隊等到大半夜,蘇勁想著就拿張紙,上麵寫著:有人洗澡。心想貼在熱水器上麵,別人看見了就不會把熱水用掉了吧。
貼完紙,剛躺在床上,一閉眼,眼前就浮現了一副春宮圖,因為隔壁嗯嗯啊啊的聲音又忙不迭地傳來了,這麼大熱的天,就不讓人消停了。
瓜果又在床上打成一片了。
蘇勁煩躁著,想著情人節就體諒人家小夫妻吧,可隨著隔壁聲音的越來越大,她沒撤,就把頭用枕頭捂著,捂得一臉汗。
恰在這時,手機響了,是經理俞睿打來的電話,她立刻麵紅耳赤,接還是不接,倒像是自己在做壞事似的。
蘇勁接通電話,手捂著手機話筒那一頭,生怕被俞睿聽到了什麼。
“喂,俞經理,你好。”蘇勁埋在枕頭底下接電話說。
俞睿清和地說:“蘇勁,不是和你說過了,工作時間叫我經理,其餘時間都直呼俞睿嗎!慶功宴結束了嗎?”
“已經結束了,我都到家了,今晚你怎麼沒來呢。”蘇勁說。
她想俞睿的確是一個好上司,一點領導架子都沒有,她為部門爭取了一個大客戶,這也是工作分內的事,俞睿還特意給她舉辦了慶功宴,蘇勁想這些關照是因為自己和俞睿的妹妹俞思是好朋友。
“我今晚有事沒走開。對了蘇勁,你有時間的話,你多陪陪俞思,這小丫頭這兩天是不是和男朋友鬧別扭了啊,我看她不太開心,你們是好朋友,有些話我做哥哥的不方便說,你幫我開導開導她。”俞睿說。
這個哥哥是真是模範兄長,對妹妹的關心無微不至。
蘇勁想到了自己河南的哥哥蘇勇,每月打一個電話,打電話來就是管要錢的。都是哥哥,差距可真大。
“好,明天我和俞思聊聊天,誰叫我和她是最好的朋友呢,義無反顧承擔她的愛情谘詢師。”蘇勁笑著說。
忽然隔壁一聲高分貝的嗯啊,蘇勁慌忙捂住話筒,也沒聽俞思說什麼,忙說了句:“那就這樣啊俞經理明天見。”
掛掉電話,心想俞睿會不會生氣呢,哪有下屬這樣掛領導電話的,太不禮貌太不懂事了吧。
隔壁的瓜果大戰也停止了,蘇勁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搖搖晃晃的舊綠色吊扇,慢悠悠轉動著像是隨時會掉下來一樣。
伸手夠上床頭櫃上的抽紙,擦拭額上的汗水,長籲一口氣,這狼狽羞辱的一天,還是她最痛恨的日子——情人節!不堪的一天快點過去吧,她看手機上的時間,九點了。
該洗洗睡覺了,明天還要早起。
赫名的短信在這時如約而至,他們約好每晚九點發短信的,赫名會發短信哄她睡覺,這個男人還是有貼心溫暖的地方。
翻看短信,短信是七十個字,這是他們三年來的習慣。七十個字是整整一條短信,一毛錢一條,他們戀愛開始就約好不便宜移動公司,每條短信都編滿整整七十個字。
“寶貝,情人節快樂!老公向你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你一個人過情人節。我打算下月升作主編後就把我們的事告訴我父母,我帶你回家見公婆!我愛你隻愛你吻你”
最後麵那八個字是純屬湊字數的。
蘇勁握著手機,心情稍好了一點,想先去洗澡,洗完澡就回來躺在床上和赫名發信息,晚上對赫名發了火,她要道歉才對,不該把在文珊那裏受到的氣撒到赫名身上。
她端著盆,盆裏裝著牙刷肥皂洗麵奶毛巾,拎著一個袋子裝著內衣睡衣,打著哈欠走到衛生間門口,扭門鎖,門竟從裏麵反鎖了。
聽到裏麵傳來了水聲,還有隔壁瓜瓜和果果的嬉笑聲,蘇勁怒了,好家夥倆人剛從房間裏恩愛完事又跑衛生間洗鴛鴦浴,蘇勁揮起拳頭就敲門,重重地砸在了門上。
“開門——”
“我們正洗澡呢,你等一下啊!”女孩不耐煩的聲音傳來。
“開門啊!我要上廁所,等不了!”蘇勁毫無斯文樣子,揮拳敲門,心想欺負人也不帶這樣明目張膽的吧。
蘇勁的敲門聲最後讓裏麵的鴛鴦浴不歡而散,她就沒打算停止敲門過,就一直敲一直敲,最後裏麵的男孩崩潰了,喊了一聲:“來了來了,別敲了。”
“別開,我就不開,看能憋死她怎麼了,她就是故意的!”叫果果的女孩隔著門囂張地說。
蘇勁氣得不打一處來,今天是怎麼了,誰都和她過不去似的,她吹眉瞪眼站在門口,劍拔弩張的架勢。
衛生間門被打開了,男孩端著盆低頭急忙走了出來,女孩則穿著西瓜紅的性感睡衣頭發還濕漉漉靠在門邊,犀利的眼神盯著蘇勁,女孩說:“敲什麼敲,你不敲門你會憋死啊!你是不是嫉妒我啊!”
蘇勁敢保證,這個果果比文珊還自戀,聽到過這世界上最自戀的話不是“魔鏡魔鏡我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嗎?”而是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自信滿滿地說:“你是不是嫉妒我啊!”
“誰嫉妒你啊,你不識字嗎?這水是我燒的,我要等水洗澡的,你怎麼不說一聲就用掉了!”要是在平時蘇勁也不會計較這些小事,隻是導火索點燃了,不爆也不行了。
“喲,你真當這是你自己家啊,這熱水器是公用的,你有錢你去整租公寓啊,你個大白領和我們這些打工仔擠一起住幹嘛啊,你有錢你住高檔小區住別墅啊!真是笑死人了!”女孩牙尖嘴利,說話句句刺蘇勁的心。
男孩尷尬地走出來,紅著臉拉女孩說:“果果,算了,回屋吧,別吵了,這麼晚了大夥該休息了。”
女孩甩開男孩的手,指著男孩的鼻尖罵道:“給我滾進去,女人吵架輪到你個男人插什麼嘴,一邊呆著去!”
男孩歉意地看了蘇勁一臉,低頭又鑽進了房間。
蘇勁搖搖頭,進了衛生間,女孩卻沒有絲毫出去的意思,倚在門口,巋然不動。
“你走不走,我要關門了。”蘇勁沒好氣地說。
“這是合租的地方,我高興站哪就站哪,你管得著嗎,我哪涼快我就站哪,我樂意!不像某些人,真是可憐,好不容易攀上個北京男人,卻連家門都進不了!哎,我說你不是找了個北京爺們嗎,你怎麼不住他家去啊,跑這跟我們擠什麼熱鬧啊!”女孩專揀蘇勁的痛處戳。
“這和你有關係嗎?你花錢租房我愛住哪住哪,不過遇到你這個鄰居算是我倒八輩子黴了,你們晚上搖床的聲音不能小點嗎,你當你拍三級片呢!”蘇勁脾氣上來了,也是隨嘴什麼話都能跑出來。
“我樂意!你還沒男人陪你晚上睡覺呢!難怪我聽人家說一些外地女孩為了能和北京男人擠一張床,懷孩子都樂意,原來說的就是你這種人啊。不過你真可憐,連張床都擠不著!”
“你說誰外地人呢,這裏麵住的都是外地人,你不也是外地女孩嗎!”蘇勁話鋒一轉,嗓門提高,把矛盾擴大到廣大外地人民群眾身上。
“我是外地女孩怎麼了,我外地女孩我沒想人家北京男人的房子戶口就不要臉攀人家啊!”
“你再說一遍試試!”蘇勁氣得全身發抖。
男孩又一次打開房門,強製將女孩拖了進去,關門前對蘇勁低聲賠禮。
隨後聽到隔壁房間“啪”的一聲耳光聲,女孩尖叫道:“誰叫你給她道歉的,你胳膊肘往外拐是不是,你給我滾!”
蘇勁倒呆楞了,為可憐的男孩傷感了起來。
一場爭執,最後受傷挨打的竟是這個無辜老實懼內的男孩。
蘇勁臥在床上,拿著手機編短信編來編去也不知發什麼好,心裏的不堪和委屈一股腦湧了上來,讓她的胃都泛酸得冒泡。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個沒名沒份的女人出現在男友張赫名的世界裏,他們不能像正常的戀人那樣手牽手逛街散步,甚至有時張赫名在她這裏過夜都不可以。
他下班過來,在那不足十平米的房間裏纏綿之後,張赫名事前定的鬧鍾會在八點準時響起,這時張赫名就會從床上起來提褲子穿襯衫,那一刻,蘇勁覺得自己像個小三。
難怪隔壁的女孩會那樣罵她,她苦笑,望著空白屏幕的信息欄,眼神有些恍惚,從三年前愛上張赫名開始,她就開始等,等待以一個體麵的外地女孩身份走入張赫名的家庭,贏得張赫名父母的尊重和喜歡。
可為什麼,過去了三年,除了在會計事務所裏從初級審計員升到了高級審計員,收入從五千升到七千再到現在的一萬三,別的,她還是在原地踏步。
她沮喪了,難道赫名壓根都沒有想過要把她帶到他父母麵前,根本都沒有想要娶她嗎?她想和他攤牌了,她的自尊心膨脹到了極限,她有時真恨不得拿起手機撥打裏麵存著的張赫名家裏的電話,她就直接告訴張赫名的父母,她是張赫名的女朋友,交往三年,河南農村人,家裏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父母務農。如果他父母瞧不起的話,那她就和張赫名吹了算了。
可每一次,都沒有勇氣,她害怕,她也不甘心,她總幻想著也許等自己月收入過多少多少萬了,赫名的事業發展的怎樣怎樣了,那樣他們才可以勇敢地牽手走到張家父母的麵前。
身邊的人都覺得她是圖張赫名什麼才和這個北京男孩相愛的,不然她怎麼就能甘願受這麼多委屈還要和他在一起呢。甚至連自己的父母,都在電話裏一個勁叮囑,要脾氣放好一點,要多順著張赫名的意,村裏的人都羨慕她找了個北京對象,以後在首都就有房子了,再弄個北京戶口,過幾年生個孩子考北大都比外省的孩子容易。
但仔細想想,這三年她圖到張赫名什麼了呢,她不還是一個人住在不足十平米的小出租房裏,她不還是吃著便宜便當擠著地鐵穿著地攤貨嗎,她圖什麼了,不就是圖張赫名對自己好是一心一意愛自己嗎?
細想從來,眼淚滑落,路,走得如此艱難,舉步維艱的境地裏。
周遭的白眼,公司裏的明槍暗箭,愛情上還得躲躲藏藏,父母家人施加的負擔和責任,她覺得自己很微不足道,卻又很重要。
她捏緊手機,側臥著,一隻手無力地垂到了床沿旁,喃喃自語:“我圖到什麼了,我圖什麼了……我不就是圖我愛他他也愛我嗎?我這麼拚我為了什麼,為了什麼……”
她從小就是一個爭強好勝的女孩,從識字的最初,她認識的第一個,就是自己名字裏的那個“勁”字,沒上過幾年學滿手老繭的父親指著白紙上的“勁”字告訴她,這個字的含義,“有勁”的意思,說白了是有力氣!
她的人生中,遇到過無數字這樣的情景,不管是同老師第一次見麵介紹,還是和初結識的朋友介紹,甚至是第一次麵試,都遇到了這樣的對白。
“你叫什麼名字啊?”
“蘇勁。”
“噢,蘇靜。”
“不,不是文靜的靜,是有勁的勁。”她用樸實的河南話解釋著自己的名字。
大學剛入學,她當著全班同學的麵這麼介紹自己,地道的河南話,逗得全班同學哄堂大笑。
蘇勁對自己這個名字的理解,並不僅是有勁有力氣,更多的應該是有拚勁,有幹勁。她一直這麼激勵自己,來北京念大學的時候,父母就告訴她,以後的路隻能靠她自己了,父母能供也隻能供到這了。
盡管這個名字曾給她帶來很多煩惱和困惑在十幾歲的年級,她為名字這事和父親沒少賭氣過,她曾悄悄拿著戶口本跑到鎮上的派出所要改名字,改成蘇靜或蘇淨,總比這個勁字要女性化的多啊,勁字多野蠻啊。
被父親得知後把她從派出所直接拖回了家,回家就挨了一頓有力的打,還被罰用毛筆字抄寫“勁”字一千遍,以至於後來的美術課上練習毛筆字,她就一個勁字寫得最漂亮,美術老師誇寫得“蒼勁有力”。
她的身高一米六八,要是在南方,也算是高個子的女人了,寬肩長腿,打小就有力氣,班上拔河總是她排在繩子第一個,哥哥在工地上和人打架,妹妹在學校遭人欺負,蘇勁總是哪兒有危難就出現在哪兒。
誰叫她有勁呢。
一直一直都做堅強獨立的女子,覺得自己的肩膀有勁,還可以支撐還可以扛,哪怕四麵埋伏四麵楚歌,她都相信沒有過不了的坎沒有闖不過的難關。
可在愛情裏麵,光有拚勁,能拚到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嗎?
她埋怨起自己的名字來,名字決定性格,性格決定命運,如果自己叫蘇軟,蘇弱多好,還有枝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