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絲絲浸染了花末,浸染了裙裾,慢慢模糊了那年冰天雪地裏身披狐裘的女孩純稚的麵容,明朗的笑音,留下一道幻滅的身影。在慕秋戈的記憶中沉沉褪去。
那是個初秋的清晨,曼珠沙華打了花苞,常開四季的瓔珞花依舊在風中搖曳。天未大亮,落香院中卻燃起了漫天大火,所有的一切消逝殆盡。
“來人呐,救火啊,快來人啊,”所有的下人提著水桶,在火光中奔走,不停地往熊熊竄起的火焰上倒上一桶又一桶的水。
“少爺,大事不好了,落香院著火了,少夫人,少夫人還沒有出來呢。”突然有下人踉蹌闖進來,氣喘籲籲。
杭楚奚還在帳中熟睡,卻被下人吵醒了。聽到失火,心頭一緊,仿佛很多東西在拉扯著自己的心頭,失火,失火,他生來懼火,大概是幼時發生過什麼讓他恐懼的事情,一提到失火就會一陣一陣的顫抖。然後,他又想到,慕秋戈。
慕秋戈!耳邊傳來似有似無的聲音,
“救命啊,救命啊。”那聲音和慕秋戈很相似,卻又不完全是,杭楚奚便是覺得這聲音耳熟,很想去救人,穿上一件薄衫,便直奔去了落香院。
到那裏的時候,大火燃燃,眼前一片紅光。
“少夫人呢?”一把拽過一個倒在一旁瑟瑟發抖的雨陌。
“啟稟少爺,夫人她
,她已經,……”雨陌哽咽了兩句,眼淚止不住的掉了下來。
“說,夫人到底怎麼了。”
“奴婢,奴婢從廚房來的時候,火已經起來了,卻沒有見著少夫人,知道夫人在裏麵,便衝了進去。奴婢,奴婢進去的時候,少夫人的衣服上都是血,渾身都是傷痕,奴婢也不知道夫人為何要如此對自己,少夫人的呼吸很弱,她讓奴婢走,奴婢不想走,她卻用掌風把奴婢打了出來,少爺,你,一定要進去,救,救,少……夫、人……”說罷,便昏了過去。
杭楚奚便是覺得一陣發冷,不知道心頭是什麼滋味,喜?樂?悲?苦?
他卻沒有在意心頭的感受,澆了一桶水身上,便衝了進去。
落香院內,大火吞噬了一切。
杭楚奚進去的時候,房間裏的東西卻早已化為了灰燼,這火,太大了。
他仿佛聞見有骨發燒焦的味道,漫天火光中,他找不到慕秋戈的人,也找不到她的屍,卻像瘋了一樣,丟棄了一切,包括他自己的命。
直到最後那一刻,他確定,她已經死了。
是永遠,永遠離開他了。這是最刺骨的事實。
有一滴滑滑濕濕的東西從他的眼角落下。
是淚。
他耳畔又漾起她眸中淺淺的笑,那份淡真,那份忘與世俗的貞靜,卻再也回不來了。
漸漸地,他倒在了漫天火光之中,眼前一片蒼白,仿佛前所未有的寒冷,仿佛看見了一個雙頰通紅的女孩,仿佛是他的夢。
杭楚奚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他夢到了好多好多。
若幹年,他不知道那是多少年前。
他還是一個孩子,他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在一起,一個他的記憶中從未有過的男人。他喊那個男人叫做師傅,那個男人待他很好,他和自己的父親長得一模一樣,可他明白,那人不是他的父親。
他和那個男人住在深山裏,山裏有豺狼,有獵豹,有猛獸。
他還看見了慕秋戈,一個刁蠻的小丫頭,他那時,很愛笑。
原來,是她在等他啊。
這個夢做了好久。
也不知是第幾日後的一個清晨,杭楚奚從昏迷中醒來,他記起了一切,他對大火時的印象模糊了,他有些記不起大火發生的地點,以及大火中涉及的人物。
他隻記得,自己娶了小戈,可是自己對她不好。
他開始自責,又想要道歉。
“來人,我要去找秋戈。”他忙坐起身來,喊來了下人。
“少爺,少爺,您忘了,夫人,夫人已經死在大火裏了。”婢女低著頭,小心翼翼。
“什麼?”他的眼中閃過從所未有的迷茫與絕望,仿佛失去了一切,大火,大火,又是大火,九歲那年的大火,現在的大火!“你騙我,你騙我,小戈怎麼會死呢,”拿起床邊的枕頭,砸了過去。
“少爺,少爺,少夫人是被您,被您,逼……逼死的。”婢女跪在地上。
“是嗎?”杭楚奚此刻又顯現出前所未有的平靜,眸中是清澈見底的純淨,仿佛是迷路的孩子,又仿佛……還未說完,便又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