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格斯特高聲地叫了起來,那聲音就像一支利箭穿過了一波波聲浪。文森特意識到他的目標是大都會美術館的館長。他剛結束講演,正在走下台階。
德瓦奇看到他們走過來,便停住了腳步。“啊,格斯特。別告訴我是你負責這個案子。”
格斯特點點頭。
這個法國人噘起嘴唇問道:“是上級安排的?或者,也許你是他的一個朋友?”
“傑瑞米有什麼朋友嗎?”
德瓦奇咯咯地笑起來。“對啊,你說得對極了。傑瑞米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友誼,他總是和友誼保持距離。上次我看見他實在——讓我想想——是在一個晚宴上。我想起來了,當時他曾指責一位離他很遠的老頭——那是位百分之百與人為善的帶著假牙的老紳士——要他吃飯時門牙不要發出聲音,因為他是人而不是老鼠。過了一會兒,有人不小心把醬汁滴在他的領帶上,傑瑞米便問他是不是傑克遜·珀布拉德的親戚。”德瓦奇先生咯咯地笑了起來。“這隻是他在一場晚宴上的表現。一個人總這麼說話,會有朋友嗎?”
一群渾身珠光寶氣的闊太太招呼德瓦奇先生到她們那邊去。館長先向格斯特道歉,再朝文森特點了點頭,便轉身走開了。格斯特的眼睛又開始在屋裏漫步,最後鎖定在站在大鍵琴旁的一群人身上。“瞧,”他說。“礦源找到了。”
“誰?”
“那邊三個聚在一起說話的。維爾紐斯,你剛剛見過的那個,他也在。他們就是傑瑞米最後一次晚宴的客人,也是我們來這兒的目的。”
文森特的目光首先落在一位穿灰西裝的男士身上,他有著超乎尋常的俊朗外表。站在他旁邊的是一位幽靈般的老婦人,臉上塗著厚重的脂粉,衣服的款式、麵料也都十分考究,每個指甲都精心地修剪過,頭上還戴著一頂科伊夫式小帽,並且,一看就知道她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年輕些,曾注射了肉毒杆菌,但她看上去依舊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她戴了一條沉重的翡翠項鏈,文森特不禁要擔心,她那枯柴般的肩膀能否承受住項鏈的重量。這群人中最顯眼的就是站在她另一邊的人了:這個男人的身材臃腫不堪,穿著一套華麗的灰白色西裝,而外麵的那件真絲背心幾乎要被他撐破,他還帶著一副白手套,金色的表鏈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那個女人,”格斯特小聲說,“是巴倫夫人,她是伊夫琳家族第七代傳人巴倫·伊夫琳的遺孀。聽說,她不但是個極為聒噪的女人,苦艾酒鬼,還是個非常熱衷於為死去的人組織和舉辦降神會的人。”
“她真應該先為她自己舉行一場降神會。”
“文森特,我太想念你那犀利的幽默感了。那位重量級的紳士一定是福斯克伯爵。我早就聽過他的大名,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如果再重一盎司,我相信他肯定會超過三百磅。”
“不過你看,他還是能很輕盈地帶動那龐大的身軀。站在他旁邊那位穿灰西裝的紳士叫喬納森,他在《藝術·古代藝術》雜誌做文藝評論工作。”
文森特點了點頭。
“我們入虎穴去探個究竟吧?”
“由你決定了。”
格斯特馬上邁開步子,厚著臉皮順利地擠進了那幾個人的談話圈子,接著,他抓住巴倫夫人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一下。
那個老女人濃妝下的麵孔羞得通紅。“我們能有幸認識……?”
“不敢當,”格斯特說,“更多的應該是同情。我的名字是格斯特。”
“格斯特。這裏哪位是你的朋友?某個保鏢嗎?”這句話剛出口,便引來周圍幾個人的一陣竊笑。
格斯特也附和著笑了幾聲。“從某種程度上說,是這樣的。”
“如果他是兼職的,”那個叫喬納森的人說,“他是應該脫掉警服。這兒畢竟是在舉行追悼會。”
文森特發現,格斯特並沒急於改正那人關於兼職的錯誤說法。相反的,他傷心地搖搖頭,對其不置可否。“傑瑞米的死真讓人感到難過,你們認為呢?”
這些人都點了點頭。
“我聽人說,他死的那天晚上,還舉行了一場晚宴。”
聽到這句話,人們突然都住了嘴。
“這個嘛,格斯特先生,”巴倫夫人說,“這是個多麼特別的消息啊。你知道,我們都參加了那場晚宴。”
“真的嗎,他們說那個謀殺犯就可能隱藏在參加聚會的客人當中。”
“這真是太有趣了!”巴倫夫人叫道,“就像阿加莎·克裏斯蒂的小說一樣。事實上,我們每個人都有殺死傑瑞米的動機。至少,我們曾經有過。”她飛快地和其他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但是話說回來,我們也不是惟一有殺人動機的人。是這樣吧,普林斯?”她提高聲音叫道,並招了招手,叫住了一位剛好經過那兒的年輕小夥子:他手上沾滿了香檳,淡褐色夾克的鈕孔裏耷拉著一朵蘭花,而他的頭發,則是桔子醬般的金黃色。
年輕人停下腳步,皺著眉頭問道:“你在說什麼?”
“這位是普林斯。”她幾乎把眼淚都笑出來了。“普林斯,我剛剛跟這位格斯特先生說,這間屋裏的每一個人都有謀殺傑瑞米的動機。而你的動機,老兄,就是嫉妒。”
“她又在胡說八道,像平常一樣。”普林斯說完,就麵紅耳赤地邁著大步地走開了。
巴倫夫人發出另一串響亮的笑聲。“這位喬納森迄今為止已不止一次地遭到傑瑞米的諷刺挖苦,對吧喬納森?”
這位灰頭發的男人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容。“我真是加入了個大俱樂部。”
“他說你是文藝評論界的‘充氣娃娃’,對吧?”
喬納森不露聲色地說:“傑瑞米總是說那些惡心的話。但是,我相信,對於我們來說,這一切都過去了,伊夫琳。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接下來是伯爵先生。這可是位首要嫌疑人。看看他的模樣就知道了!很明顯,他滿肚子都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是意大利人,你知道他們的。”
伯爵笑了笑。“我們意大利人是種詭計多端的生物。”
文森特饒有興趣地看著伯爵。他深深地被伯爵的眼睛所吸引——那雙深灰色的眼睛,像兩潭深不見底的清泉,散發著讓人難以抗拒的魅力。他的灰色長發全部梳在腦後,淡粉色的皮膚像嬰兒一般健康。盡管他都快六十歲了,但他依舊保養的這麼好。
“最後輪到我了,”巴倫夫人繼續說,“你一定認為我的殺人動機是最大的,因為我們曾是情人關係。去找個女伴吧。”
文森特聳了聳肩,懷疑這種事多半會讓他力不從心。
巴倫夫人的話好像提醒了評論家喬納森,因為他漸漸地退出了談話圈子。“對不起,我還得找某個人談談。”
巴倫夫人笑著說:“我想,你是去找那個新女伴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