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對方發出了仿佛用指甲刮玻璃般的短促尖叫。然後用慌張的動作將腳藏到輪胎後。
子彈打中地板後變成跳彈,偏離了目標,不知飛到哪兒去了。看來應該是沒有命中。
元川再次邁開步伐。由於顧忌對方可能學自己剛才那樣朝腳射擊,因此元川並未直線向前走,而是以一個繞向小貨車後方的曲線行進。
元川此時已經可以看見小貨車後方的車牌號碼。但還看不見梔奈緒的身影。
真的能夠應付如果在看見對方的同時,發現對方正用槍口對著自己的狀況嗎?不知道。
元川的心髒劇烈跳動著。
元川停下腳步,再次朝天花板做一次威嚇射擊。P90的彈匣隻能裝七發子彈,現在已經用掉三發了。一想到還是按照以往的習慣用槍,卻忘了單手填彈得花不少時間這點,讓元川稍稍感到後悔。
梔奈緒並沒有從車後出來。元川下定決心,在稍稍和車保持距離的狀態下,繞到汽車另一麵。
出現在他視線中的,是穿著黑色大衣的……應該是梔奈緒。但對方臉上帶著防毒麵具,左手拿著鷹見步槍,右手則拿著槍口對準元川臉部的銀色小型轉輪槍。
元川瞬間躍向一旁。梔奈緒同時連開兩槍,但沒有打中。
一邊在地上翻滾的元川同時將槍口對準梔奈緒。嬌小的身材,搭配雙手的槍械。元川在心裏暗罵這是什麼不搭軋組合的同時扣下扳機。少女身後的小貨車玻璃應聲粉碎。
梔奈緒又重新縮起身子,發出接近哭聲的尖叫。
看到這個模樣,讓元川猶豫著是否要用無情的四五口徑子彈射擊這名少女。元川用握著P90的手撐起身子,站了起來。
兩人隔著約十公尺的距離互相對峙。
隻見梔奈緒用她那似乎正在顫抖的手,將轉輪槍伸向前方。元川也跟著擺出射擊架勢。
“住手!把槍放下!我真會開槍的!”
先前那一槍元川刻意射偏。但是子彈所剩不多,也使得他沒有故意射偏的餘力了。
雖然元川準備了兩個預備彈匣放在外套口袋內,另外還有兩個放在槍套旁的彈袋中,但是要換上新的彈匣就必須暫時讓手離開握柄,在這種距離遭遇戰下可不是一件易事。
加上P90使用的四五口徑子彈,也在這時讓元川對是否要開槍有所猶豫。就算刻意避開要害朝四肢射擊,四五口徑的平頭彈殺傷力對這名少女纖細的手腳來說實在太大了。
梔奈緒在屁股著地的姿勢下,手指扣著扳機,以轉輪槍的槍口對準元川,而舉槍的手也不斷發抖。雖然少女緩緩後退,但很快就撞到身後的鐵欄杆,失去退路。
雖然在麵具掩飾下元川無法得知少女的表情,但還是可以看出她十分害怕。元川雖然不怎麼擅長這種做法,但還是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嚐試談判。元川用的不是自己想到的話語,而是向人借來的。
“我現在開始數3、2、1,然後我們一起將槍口移開。這總比兩人駁火一起死掉要好吧?”
這段話完全是模仿以前中穀在其他現場說過的東西。元川主要都是負責行使武力的工作,不擅長談判。
“3……2……1……”
元川將槍移開……但是梔奈緒仍將槍口對準元川。
“怎麼了?我可已經把槍移開囉。你也放下吧。”
元川邊說邊向前踏出一步。緩慢且小心翼翼地一步,又一步地靠近。途中元川發現了疑似少女用來放步槍,袋口仍開著的大提包,元川稍微一看,裏麵有替換用的彈匣、不知用來做什麼的小冊子及筆記類物品,在更底下甚至還有著看起來像衣服的東西。
“別靠近我!我開槍囉!我真會開槍的!”
“我不想開槍。所以你也別開槍。”
這也是引用自中穀說過的話。雖然當時中穀在說這句話的同時還大方地將P230
JP收進槍套給對方看,但元川實在無法在現在這種狀況下一並模仿那種動作。槍口雖然朝下,但擊槌仍處在蓄勢待發的狀態。元川希望至少等距離再近一點,才將槍收起來。
兩人的距離現在縮短到約五公尺。梔奈緒仍用槍口對著元川,手指處於隨時都有可能扣下扳機的狀態,但仍舊沒有開槍。
隻要再靠近一公尺,元川就打算要將P90收回槍套……然後衝過去一把抓住對方手臂。
雖然有一隻手不能用、雖然對方有槍,但畢竟隻是個嬌小的女孩。抱著多少有些冒險的心理準備,隻要能抓住手臂應該就能製住對方。
元川承受著被槍口對準的壓力,再踏出一步,接著他操作P90的擊槌釋放壓柄,讓擊槌回到安全位置。接著元川刻意用對方能清楚看見的動作,將槍收進槍套。
但是就算看見元川收槍,梔奈緒仍沒有將槍口放下。
元川繃緊雙腿的神經,再往前踏了一步。
●
13:15
附近一帶,到處都是此起彼落的尖叫聲。
爸爸的鼻子消失,雙眼像是搞笑漫畫似地飛出眼眶,不知是血還是什麼東西從臉上流下,但就算這樣我還是持續開槍。那個抓住爸爸肩膀的高挑男性,把變成那副德行的爸爸連拖帶拉地送進店內。店內隨即也響起尖叫聲。騷動聲。大混亂。
我垂下仍握著90TWO握柄的雙手,仰望著天空。啊,天氣真好。好清爽喔。我這麼說道。
留在眼眶內的淚水,從眼角流了出來。我吸了一下鼻子,接著用左手擦去所有眼淚。
我給奈緒的信號有三種。
第一種。不要殺任何人。
第二種。隻殺那女的。
第三種。把那女人和爸爸都殺掉。
我選了第三種。將那女人“砰”,對爸爸說拜拜……同時也是向目前為止的生活說‘再見’。
那是無論怎麼做,都沒有藉口開脫的選擇。無論在誰的眼中我都是殺人犯,連續狙擊命案的關係人。
但是我並不後悔。
‘馨,那兩個保鏢你打算……啊!小心!有人往露台去了!’
在我聽到奈緒的警告同時,看見有人的手正攀在露台外緣。那個人從旁邊的步道爬上了高一階的露台,最後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名中年男性。我反射性舉槍瞄準對方。
但是在我做出進一步的行動前,一個景象先進入我視野的一角,我知道是那個金發男對我拔出了槍。是貝瑞塔。
他在店內從奈緒無法射擊到的位置,舉槍對準我。
“不準動!把槍放下!趴在地上!”
如果不照辦,那個金發男是否會真的對我開槍呢?我沒有放下槍,而是繼續將槍對準那個剛剛才爬上露台的男人。
“好了,你打算怎麼做?”
爬上露台的男人這麼說完,轉頭看了看身後。他或許是在看奈緒所在的地點吧。
當那男人再次轉頭麵對我時,手上已經握著一把我完全沒注意到他是何時拔出的手槍。
“總而言之,這下我就和你們一樣有槍了。……我是警察,全部把槍放下。”
他淡淡地這麼說道,接著迅速地將手中的槍指向那個金發男人。是三角形對峙。這是隻要有一人扣下扳機,三人都會喪命的狀況。但是我還有奈緒。同樣的在金發男身旁也有個已經拔槍,隻是仍然將槍口朝向地板的高挑男人。最後現身的那個自稱警察的男人明明沒有任何人支援,為什麼能這麼從容?
“警察?為什麼警察會跑到這裏來?”
因為……在那個正打算說話的自稱警察男性後方,我從植物的縫隙間看見停車場的入口,同時也看見有個手上拿著槍的男人正從那裏跑進停車場內。
“奈緒!有人過去了,小心點!”
‘咦?’
因為注意力集中在我們這裏,因此奈緒無法看見大樓下方的情況。雖然奈緒有使用步槍的天分,但一拿起手槍就會莫名其妙地畏縮。
“我立刻過去!”
我朝旁一躍逃離對準自己的槍口,同時朝那名自稱警察開槍盲射。但那個人不知是否預測到我的行動,在我開槍之前便翻倒在地板上,躲開我的射擊。
金發男射出的子彈從我側麵飛來。我順著躍出的力道在地上翻滾,躲開那陣射擊,隨即將槍口轉向店內。金發男跟那名高挑男子都打算對付我。
我全身的毛孔在瞬間冒出冷汗。雖然我在害怕之下打算扣下扳機,但在他們身後還有幾名逃竄的客人……這讓我無法開槍。
盡可能不波及無關的人。
我在起身同時將桌子踢倒。金發男他們隨即連番開火。薄木板製成的桌麵噴出木屑,同時承受著子彈的射擊,但是……子彈竟然貫穿桌麵。我任憑木屑散落在我的黑發上,低下身子躲過子彈……應該說,是子彈沒有射中我。
我僅將手臂伸出桌旁,威嚇似地朝他們的腳邊射擊。雖然子彈沒有形成跳彈,全嵌進地板內,但金發男他們還是立刻後退,停止射擊。
“所有人都別開槍!”
是那個警察的聲音。但是在這種狀況下停止開槍就等於放棄。等於乖乖就逮。我當然不可能那麼做。
我一邊用90TWO朝對方亂射,同時跑向馬路的方向。
“慢著!海棠馨!”
為什麼警察會知道我的名字?雖然心中湧現出那樣的疑問,但我右手中的90TWO也在這時因為子彈用盡導致滑套後退,讓我的注意力轉移到填彈上。
就在這個時候,警察用槍口對準了我。
“奈緒!”
‘知道!’
伴隨著一聲悶響,奈緒進行了援護射擊。從六樓射出的了7.62公厘子彈,朝警察的眼前飛來,並在他腳下的地板開出一個空洞。射偏了。但是在距離自己僅有數公分的地方有超越音速的子彈飛過,也讓那名警察朝後方踉艙了一下。
我抓住這個空檔將90TWO的空彈匣丟掉,抽出口袋內的預備彈匣填彈、送上滑套。
腳往露台外緣的扶手上一踩,接著躍下露台。我的身體被漂浮感籠罩。刹那間看到金發男他們正從店內用槍口對著我,但在他們開槍之前我早已在露台下的步道上著地。
骨頭和肌肉感受到震動,來自腳底的衝擊讓我失去平衡,使我跌倒在路麵上。我迅速起身衝向停車場入口。
“奈緒,小心點!”
電話對麵沒有回應。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正當我打算這麼問的時候,電話那頭卻先傳來槍響還有尖叫聲。
“奈緒!”
我高聲喊著她的名字,同時衝進停車場。雖然有人從後方朝我開槍,但並沒有命中。我推開厚重的鐵門,一口氣衝上階梯。我的心跳很快。呼吸很快。但腳步卻很遲緩。從耳機裏傳出槍響,以及再一次尖叫。我繼續沿著階梯往上跑。
‘別靠近我!我開槍囉!我真會開槍的!’
奈緒終於傳到我耳中的聲音,卻帶著恐懼的色彩。我察覺那並不是因為被槍口對準所造成的恐懼,而是有男人朝奈緒逼近時會出現的反應。
“我快到了,等我!”
我明明已經跑到上氣不接下氣,但仍不由自主地這麼喊道。
現在沾濕我臉頰的已經不是眼淚,而是冒出的汗水。爸爸他們現在已經從我的心中消失,我心裏隻想著奈緒。
奈緒,你千萬不能出事。我立刻就到了。
我抵達六樓。用幾乎要將門破壞的動作開門,隨後立刻舉起90TWO。
我看見處在雙腿無力的狀態下,背靠著鐵欄杆正舉著SP1O1不知在對準什麼人的奈緒。在奈緒的槍口前方,是一名年紀約三十左右的男性。那個男人的肩膀以上都露在他身旁的汽車車頂之上,接著他將頭轉向我的方向露出驚訝的表情。
“啊啊!”
我發出呐喊,接著朝著那名男人胡亂開槍。男人同時壓低身子。我的槍擊隔著車子,隨著對方的動作也將射線壓低。汽車後座的玻璃應聲碎裂,車門也多出幾個黑色的窟窿。
“奈緒!”
“馨!”
我們叫著彼此的名字,確認對方平安。
“可惡!”
是那個男人的聲音。是我似曾相識的聲音。
用吊在脖子上的三角巾固定住左手的他,這時從汽車後方躍出,用槍對準我。
那家夥朝我連開兩槍。他似乎是想打我的腳,但隻見彈頭擊中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響後變成跳彈。我見狀也立刻躲進鐵門內側。
“唔啊啊!”
奈緒大叫。那不是害怕,而是呐喊。緊接著是三連射的槍響。我也跟著在慢一拍之後再度舉槍朝那男人射擊。但是我那就算說客套話也實在談不上高明的射擊技術,沒能打中那個男人。
雖然我不知那男人是否有被奈緒的子彈擊中,但從我這裏仍可看見他逃往停車場深處一輛靜止的小型車後方。
“奈緒,你過來!”
奈緒左手拿著步槍,將SP101放進大提包內,然後用右肩扛著提包快步跑向我。我為了預防對方從奈緒身後開槍,我大概瞄準了對方的方向連續開火。沒過多久,我聽見有東西被丟到地上的聲音。是彈匣。就落地的聲音研判,應該是空的。
那男人多半是為了要用單手填彈,所以才選擇拉開距離。那麼說他可能沒有中彈?
奈緒一拿下防毒麵具,便露出那張看似快要哭出來的麵孔。奈緒穿過門口,躲在我的身後。
“奈緒,你沒事吧!?”
嗯。奈緒應聲用力點頭。我朝著大概的方向將彈匣內的子彈全部打光後,便拔腿逃跑。
幫90TWO換上新的彈匣後,我從奈緒手中接過提包然後下樓。
但是迅速跑上樓的兩組腳步聲讓我們不由得停下腳步。上樓的是那兩個保鏢。在樓梯上,從四樓位置抬頭的金發男,毫不猶豫的舉槍對準在四樓與五樓間平台的我們,但察覺到腳步聲事先做好準備的我,在這時搶到先機。我的第一發子彈掠過金發男身邊。金發男隨即躲進階梯死角,僅露出手槍還擊。而我也跟著低身避開射線,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連續開槍。雙方的空彈殼就像是暴雨似地在地板上彈跳。
這種消極的槍戰,形成雙方都無法命中彼此的消耗戰。
從上方傳來了應該是那名警員的腳步聲。還有壓低的說話聲。
“現在在三樓或四樓的樓梯間發生槍戰!我現在去牽製他們,中穀學長他——”
他似乎在使用電話或無線電。
雖然我不知道那兩個保鏢和警察之間究竟是什麼樣的關係,但對我跟奈緒來說雙方無庸置疑地都是敵人。不能在這裏被夾擊。我抓住奈緒正在為剛從提包中抽出的為SP101進行填彈的手,然後爬上階梯逃往五樓的停車場。現在隻能從車道下去了。
我穿過五樓的鐵門,在門即將關上之前,我看到金發男他們和綁著三角巾的男人同時到達五樓。他們雖然舉槍互指了一下,但沒有開槍,隨即雙方便轉向我們所在的方向,同時也將槍口轉向了鐵門這裏。我連忙將門關上。
鐵門“砰、砰!”地響起金屬碰撞聲,擋住子彈。子彈沒有貫穿。令手掌發麻的震動從門把傳到我的手上。門上可看見似乎是被子彈擊中後造成的些微凸起。
“奈緒,步槍!”
奈緒立刻接過提包,操作槍機拉柄。空彈殼彈向空中。扣扳機。槍聲。步槍彈在鐵門上開了一個洞。門後傳來男人們驚訝的聲音。奈緒接著讓下一發子彈填入藥室,開槍。
接著我持續以手中的90TWO對著那扇門,和奈緒一起沿著車道奔跑。見到門有開啟的動作,我立刻開火威嚇。我開槍之後,門便隨即關上。
“你們這些人,從剛才就在搞什麼名堂啊!”
在一輛看起來像大型吉普車,簡直就跟裝甲車沒兩樣的車輛前,一名高舉雙手的男人這麼大叫著。奈緒立刻用步槍對準他。
“不想死的話,就給我趴下!”
“一下要我舉手,一下又要我趴下,莫名其妙嘛!”
那男人雖然嘴上這麼說,但還是乖乖趴下身子。我們經過那家夥旁邊,沿著通往四樓的車道奔跑。但是突然從下方傳來響亮的排氣聲。輪胎在路麵上行走的摩擦聲,讓我們知道有一輛車正朝這裏開來。是剛才那個警察?
我們重新退回五樓。雖然有段距離,但我還是看見金發男他們小心翼翼地從那道鐵門後探出頭。我毫不猶豫地朝他們開槍。他們又再次躲回門後。引擎聲逼近。
隻能豁出去了。
我立刻跑向剛才被我們命令趴下的那個人身邊,接著用槍抵住他的後腦。
“車鑰匙交出來,快!”
“搞、搞什麼鬼呀~”
我搶過那人邊說邊從口袋中拿出的車鑰匙,打開車門。我隨即鑽進位在左側的駕駛座,發動引擎。然後是一陣格外厚重的引擎聲。這時奈緒也跟著坐進後座。
手煞車並沒有鎖上。我立刻將排檔從停車檔切換成倒車檔。幸好這是自排車,如果是手排車,我多半沒法開吧。我在轉動方向盤的同時踩下油門,將車子從停車格開上車道。男人們從鐵門後衝出來的景象映照在後照鏡中。前方則有輛白色轎車朝這裏逼近。
“別這樣,快停下來!這可是已經停止生產的悍馬H1耶!?還能保存得這麼好可是很希罕的啊!別這樣,快住手啊!”
那男人死命貼在駕駛座旁的車窗上這麼喊著。於是我決定用力地推開車門,將那個男人甩離車邊。接著將排檔轉為D檔。隨後使勁踩下油門。隻見車體伴隨著巨大的排氣聲開始移動。
沿著車道爬上這層樓的白色轎車駕駛座上果然是那名警察。雖然他踩了煞車,但已經太遲了。這輛應該是名叫“悍馬”的龐大車身帶著強烈加速和警察的座車正麵相撞。我在感受到強烈衝擊的同時,也聽見車外傳來那名車主的慘叫。可是我仍是繼續踩著油門。
悍馬發出的粗野引擎聲回蕩在挑高僅有兩公尺左右的空間內,龐大的車身將警官座車撞到路旁。鋼鐵互相摩擦、扭曲。透過方向盤傳來的沉重衝擊。晃動的車體。還有進一步緊踏的油門。
我們無視於悍馬車主那宛如哭叫般的聲音,加速將悍馬開下樓。四樓、三樓、二樓,接著抵達一樓。撞斷收費站的擋杆,開上一般車道。
當車體來到藍天下,我也伸手拭去額頭上浮出的汗水。不知怎麼地,心情變得十分愉快。這種感覺就像是脫下了緊身的衣服,換上自己的居家服一樣感覺格外輕鬆。
這時奈緒手裏拿著卸下槍托變短的鷹見步槍,將身子移到副駕駛座上。奈緒旋轉並卸下滅音器時,臉上表情雖然呆滯了一陣子,但不久後又像是想起什麼似地輕輕“啊”了一聲,隨即匆忙係上安全帶。
“你平常都這樣嗎?”
“這不是交通規則嗎?”
我們笑了。雖然這似乎不是什麼好笑的事,但就是覺得好笑。我們就像是在說某人壞話似的,毫不保留地大笑。
雖然事情和計劃有著相當大的出入,但我們還是將車朝車站開去。我的鷹見步槍及我們的旅行用品都早已在昨天放在車站內的櫃子內。
我們向過去的生活說‘再見’。然後向兩人的新生活說‘歡迎’。
我眼前的紅綠燈轉成了紅色。我老實地將車停下,然後邊笑邊綁上了安全帶。
奈緒這時似乎笑到肚子痛似地用手按著腹部,隻見她一邊用手擦去眼角浮出的淚水,但還是邊笑邊“話說回來……”地開了口。
“馨,你什麼時候去學開車的?”
“嗯?在電玩店學的。”
奈緒的笑容消失了。
○
13:25
“這還真慘呢。”
穿著西裝的高個子年輕人,看著中穀愛車MARK
X的殘骸這麼說道。
“少囉唆,如果你不是敵人就給我來幫忙,混蛋!”
元川在嘴上抱怨的同時,也動手將扭曲的駕駛座車門撬開,將中穀被埋在安全氣囊內的身子拖出車外。
雖然車身前半都已經扭曲變形,但不知是運氣好還是中穀刻意躲避,主要毀損的大多是在副駕駛座的部分。
中穀在和悍馬相撞的時候明明已經踩了煞車,但MARK
X仍像是被怪獸一腳踢飛似地飛向路旁。
如果真的麵對麵相撞,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高個子男人讓被拖出車內的中穀躺在距離車體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而另一個金發男人則說要用手機打電話給公司之後,便不見蹤影了。
元川在駕駛座底下發現中穀的Government。元川心裏閃過一個念頭,接著靈巧地隻靠右手將那把槍的滑套稍微拉開,然後從排彈口朝裏一看。不出所料,藥室內沒有子彈,就算將鼻子湊到旁邊聞了幾下,也聞不到雷管引燃火藥時的氣味。中穀不僅是一槍未開,甚至可能從一開始就沒有開槍的打算。
元川歎了一口氣,接著將Government收進昏迷的中穀胸口的槍套中。
在這種狀況下不知該如何行動的元川,選擇用手機通知中島現在的情況,還轉達逃走的黑色悍馬,以及那兩人的服裝等等情報。中島在電話那頭咋舌一聲,然後說道:“別無選擇,隻好變更計劃。反正目擊者應該不少,因此就用一般的警察手段逮捕她們吧。”
元川聽了這些,明白他和中穀似乎已派不上用場了。
就中島的說法,警方將把海棠馨視為重要關係人,除了在附近一帶派人搜索,也會將照片發下去。由於在這個階段斷定梔奈緒就是使用步槍的槍手,會泄漏中島違法調查的事實,因此決定暫時先不管梔奈緒的部分。
等兩人都逮捕之後,為了在審判中贏得有罪判決,到時他和中穀恐怕都得要站上證人台吧。元川掛斷電話之後在心裏這麼想道。
感受到強烈疲勞感的元川,坐在仍然昏迷不醒的中穀身旁用手抓了抓腦袋。
“對了,你們到底是混哪裏的?”
閑在一旁的高個子男人被元川這麼一問,也伸手抓了抓腦袋。
“我們是幹保鏢的。這次算是失敗了,而且敗得很徹底。”
委托人八成是海棠馨的雙親吧。這樣說來的確是徹底失敗。那兩人通通死亡,而且還讓殺害他們的凶手給跑了。
那人遞給元川一張名片。他似乎是隸屬於工藤商會,名字叫河東田。
“在這種狀況下把名片交給身為刑警的我可以嗎?”
他們多半是合法持有槍枝,作保鏢工作的事情應該也是真的。但就算說是工作,追擊殺害客戶的凶手並開槍的舉動也都是明顯的過當防衛。換句話說就是違法。
河東田想了一下,然後說了句“還是還給我吧”,便從元川手中搶回名片。
“我還是新人,所以對這類狀況還沒有多少經驗。”
“是嗎。你們公司的新人教育可真誇張呢。”
元川拿出口袋內不知何時已經皺成一團的雲雀淡煙,將一根煙叼在口中。正當元川打算拿出打火機的時候,河東田便先幫元川點煙。“你不介意的話。”元川回禮般地拿出一根雲雀淡煙,而對方也不客氣地將煙叼在口中,並點上火。
元川想不到任何該做的事,於是便和似乎一樣沒事幹的河東田專心埋首在將雲雀淡煙變成煙灰的作業內。
雖然雙方之間沒有對話,但卻不可思議地沒有任何尷尬的氣氛。雖然不久前在樓梯間撞見時一度舉槍相向,但隻要一起哈一管,似乎就能和對方毫無阻礙地疏通彼此的想法。這也是香煙的魔力之一嗎?
從遠方傳來警笛的聲音。或許是警車和救護車吧。
當整根煙化成煙灰之後,這次換成河東田從懷裏掏出CABIN特級淡煙,接著像是回敬元川的雲雀淡煙似地點好火,將煙遞給元川。就在那根香煙的半數化成煙灰的時候,金發男人回來了。
“回去了。我們的工作以失敗作結。剩下的事得交給那邊的警察負責。”
“這樣就完了?就這樣認栽嗎?可是,上次不是……”
河東田瞄了元川一眼,同時有些尷尬地在話說到最後時含糊起來。
“請便,你們可以不用顧慮,盡量聊。”
雖然元川這麼說,雙方都清楚這是不可能的事。
金發男子有些含糊地說道:
“上次我們確實是無庸置疑地吃了憋。而這次隻是我和你出紕漏。就副董事長的說法,大姊急忙弄出的文件裏原本就有很多漏洞,因此總是有辦法搞定的……我們走吧。”
河東田簡單示意一下,接著元川便目送著那多半是被海棠家的人的血給弄髒的西裝背影從陰暗的停車場中離去。元川在CABIN燒到隻剩濾嘴前取出第二根雲雀淡煙,將新的煙點上火之後便將CABIN丟到一旁。
就在這個時候,中穀發出呻吟。看來他似乎是醒來了。
“被撞成那樣還能四肢健全,還真有一套,恭喜啦。”
元川視線望著鐵欄杆外的街景,用不帶感情的語氣這麼說道。中穀撐起上半身,在看到半毀的愛車之後又再度躺下。
“感覺怎樣?”
“到了這種地步,包含身體的疼痛在內反倒都讓我覺得爽快不少。”
“那可真不錯。我真是羨慕死了。”
“我昏了多久了?”
“大約是雲雀和CABIN各一根的時間。”
“……我記得作了個夢。是個有關老家的夢。我的老家是在山裏,不管朝哪裏看去都是一片綠,如果爬上高處俯瞰,那更是……”
“‘但是現在已經被人開發了’的故事吧。這我已經聽你說過八次啦。這次是第九次。
要是還有下次,就為十次紀念來慶祝一下吧。”
中穀沉默了一下,過了一段時間整理好思緒後便說道:接下來我們該做什麼?
元川站起身才注意到肋骨的劇痛。症狀說不定惡化了。元川轉了轉脖子,清楚聽到了骨頭的聲音。
“後續似乎要交給一般的警察處理。勤務外的工作多半已經沒有了吧。……說到該做什麼,總之我們現在該做的……或許就是帶著那家夥一起去喝一杯吧。”
元川此時眼睛看的對象,是那名正蹲坐在地抱著雙腿哭泣的悍馬車主。
●
13:55
雖然奈緒鐵青著臉,手緊握著安全帶,但開車似乎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隻是因為這輛車比一般的車要來得寬,所以路上和人擦撞了幾次,被按了幾聲喇叭而已……不過這應該還算在容許範圍內吧?我心裏這麼想著。
我將車開進和車站相連的立體停車場後,在這裏就算是我也不得不戰戰兢兢地尋找空位。畢竟除了車身龐大,還得考慮我的技術,因此就算有空的車位,但隻要兩旁有車……或許就會再增加一些可憐人。
我們在停車場內晃了一陣子,終於在沒有照明的角落找到有兩個相鄰空位的停車格,我將車停在那裏然後關掉引擎。
“初次駕駛結束啦。”
“總而言之,我們先換衣服吧。”
由於車體龐大,因此車內空間也寬,因此我將身子移到後座,換上放在奈緒背包內的學校製服。雖然多少有些擔心會被外人看到,但畢竟是在車內,加上又是停在這種陰暗角落,因此多半沒問題才是。這時奈緒也脫下身上的大衣,將底下製服的皺折拉平。
雖然交通手段和計劃有些出入,但總之算是一切順利。我將脫下的衣服、90TWO、奈緒的大衣,還有分解的鷹見步槍都塞進包包內。雖然皮夾克和褲子體積稍嫌有點大,但還是將東西通通硬塞進去。
我拿著提包下車後稍微猶豫了一下,但最後還是鎖上車門,將車鑰匙放進口袋內。我打算晚點再把這東西當成失物,送到附近的派出所去。
我從奈緒的活頁簿上撕下一頁,用簽字筆在紙上用可愛的字體寫了“對不起”,接著稍微想了一下,便在紙上留下一個用來代替簽名的口紅印,然後將紙張夾在雨刷上。
“搞成這樣,人家肯定不會原諒你的。”
奈緒笑著說道。這倒也是。這輛叫做悍馬的車子,雖然整體輪廓本身並沒有變化,但前半部卻已經傷痕累累。最主要還是那次相撞的影響。另外在來這裏的路上,兩側後照鏡也歪了,擦傷及凹陷的部分也不少。
“還好啦,反正能開這種車的一定都是有錢人,所以應該不成問題吧?”
究竟是在什麼方麵不成問題呢?我邊說邊想到這個問題,然後又笑了出來。我們的笑聲在這個跟剛剛不同,帶有清潔感的停車場裏聽起來格外清楚。
“已經過兩點了呢。總之我們先動身再說吧。”
我看了看手表,同時將提包肩袋掛在肩上。
“馨。……你有什麼感覺?爸爸不在之後。”
奈緒臉上仍帶著微笑,雙眼中卻有著些微的不安。我試著思考個中原因。說不定她是對親手把我父親殺害的這個事實感到害怕。
所以我對奈緒說:沒問題的。我向她道謝。
但是在我話說出口的同時,我腦中浮現的是我在殺害奈緒的哥哥時,她那副邊笑邊哭的模樣。雖然奈緒說自己感覺不到任何悲傷,但卻有好一段時間都無法止住眼淚。
奈緒或許是在擔心我是否也會陷入同樣的情緒吧。
“……是這樣嗎?”
“嗯,感覺很清爽。就像是卡在喉嚨的骨頭被拿掉一樣。”
一想到爸爸的事,其實還是會感到些許的悲傷及空虛,但為了不讓奈緒察覺到這件事,我帶菩微笑那麼說道。
“真的是真的嗎?”
“真的是真的。”
“沒有騙我?真的……不會覺得有點寂寞,或是,呃,悲傷,都不會有那種想法嗎?”
看來蒙混過關對奈緒發揮不了作用。我決定投降並向奈緒說出實話。其實我感到有點悲傷。我這麼說道。但是並不是會讓我流淚的那種感情。我又接著這樣補充。
“怎麼說,就像是把帳算清楚的感覺吧。其實……我覺得自己早就知道結果。我早就知道沒機會挽救了。但是卻感覺心裏還有某處抱著一絲期待。所以就一直拖到現在……我原本甚至以為根本沒有能和爸爸麵對麵道別的心理準備。……所以說奈緒,沒事的。謝謝你。”
奈緒這時伸出手,將我抱住。緊緊地、用力地,用力到甚至讓我感到疼痛。
“嗯?怎麼了?”
奈緒抬起頭。她鬆開手臂,然後直接將她那纖細的手臂繞上我的脖子。接著她輕輕用手指扣住我的頸部……她奪走我的唇。
雖然我驚訝地將頭縮向後方,但奈緒嬌小的嘴唇卻緊緊地追了上來。
除了媽媽之外,這首次和女性的親吻,感覺十分溫柔、纖細、戰戰兢兢,而且非常……青澀。那就像是做到這個階段還沒問題,但卻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的感覺。可是這種不知所措的感覺,也像是在證明她的認真一樣。
過了一段時間,奈緒輕輕鬆開手臂,並將嘴唇移開。接著她重新抱住了我。
“我最喜歡你了。我愛你,馨。……雖然我知道我無法代替你的爸爸,但我為了不讓你感到寂寞,我會努力地……呃、就是……”
奈緒對我做的,是我對爸爸提出的要求。她對我說的,是我沒能從爸爸口中聽到的話語。而且那並不是想光靠溫暖嘴唇來證明的場麵話,而是帶著真正心意所說出的。
因為太過激動,讓奈緒想不到接下來該說什麼,她就這麼著急地想擠出適當的話語。這種甜美的溫柔讓我感覺身體仿佛像是要被她融化。我高興到幾乎要全身發抖。
我將手放在奈緒的雙肩上,輕輕將身體拉開,我注視著有些臉紅的奈緒,露出微笑。然後我低下頭,讓我們的額頭彼此接觸。
“謝謝你,奈緒。”
我隻說了這句話,接著便輪到我奪走她的唇。
雖然從剛才的接觸,讓我知道她沒有任何經驗,但是……我還是毫不保留地和她接吻。
這次輪到奈緒吃驚了。她嚇一跳想後退逃開,但我卻追上去並緊緊抓住她。
會不會嚇到她呢?我毫不保留地追求她,毫不保留到甚至讓我心中產生那樣的不安。
可是雖然感覺仍舊有些畏縮,但奈緒的手臂仍然繞著我的腰,抱住了我,回應著我的心意。
麵對那樣的奈緒,讓我在親吻的同時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我感到十分高興、高興到無法克製……而相對地,我也真心地感到害怕。
這種的,她會不會討厭呢?這樣沒問題嗎?我心裏這麼想著。
我稍微收回身子。但接著又輪到她逼上來。等等、我還、再等等……我隻說出這幾個字。
……已經沒有任何顧慮可言了。
我們順著自己的心意,順其自然地互相追求。
人原來是這麼想要愛上某人的生物啊。我心中出現這樣的驚訝。
聽到喜歡的人說對方也喜歡自己,就會感到幸福。
和想親吻的對象親吻就會感到高興。
寂寞、悲傷、痛苦等一切的感情都被趕走,腦袋裏、心裏全都被奈緒占據。
謝謝你。你是我最喜歡的人。我愛你。我在心中不斷重複著。
親吻的時間感覺相當漫長。開始十分唐突。但是結束卻相當平靜、緩慢,平靜到甚至不知道我們的嘴唇是在何時分開。
我們臉上都布滿紅潮,眼眶中充滿淚水,在看不清彼此麵孔的距離互相對望著。
“謝謝你,奈緒。”
我在十分細微的聲音中灌注了毫無保留的心意。
而奈緒則是用那像是剛哭過般的麵孔露出笑容。
最後我們又做了一次僅是輕輕接觸的親吻,然後才總算鬆開手臂,分開。
但就算是那樣,我們仍無法移開視線,就在注視著彼此的情況下,我們再度放聲笑了出來。
……不知怎麼著,實在是太難為情了。
“對、對了,你肚子餓不餓?我們去吃點什麼吧。”
我像是要轉移話題似地這麼說道,同時也伸手拭去那不知何時從眼角滲出的淚水。
我牽著奈緒的手邁開步伐。由於一離開停車場,就看到一旁有間連鎖咖啡店,因此我們便走進了店內。奈緒點了將牛奶換成豆漿的白色熱巧克力,並加了香草精,另外還點了一份派。我則是點了熱的焦糖瑪奇朵,然後又追加了兩杯將牛奶換成低脂的義式特濃咖啡,接著還點了一份蛋糕。
我們一就座,便開始在店內的喧囂中交談。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裏好呢?我們用這句話作為開場。
在不久前才狙擊過,將人、將爸爸殺害,並且才剛經曆過槍戰的我們,竟然帶著這種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從容在咖啡店內交談著。
等一切都了結之後,就找個遠遠的地方展開新生活,這是我們在前天夜裏決定的事。
至於要去哪裏,我們並沒有決定。雖然隱約有提到既然接下來是夏天,所以我們就到北方去吧之類的,但其實實際上,我們卻是一丁點都沒有想過該怎麼做才好。
但是隻要我們兩人能在一起,不管哪裏都好。隻要能在一起,一定能找到幸福。這種沒有根據的自信促使我們展開行動。
而且隻要手中有槍,就讓我們有著無論什麼事都能辦到的感覺。無論有多少想要妨礙我們的家夥,對我們做出討厭行為的家夥,對我們……做出背叛行為的人都能殺光。那種沒來由的自信,讓我們產生了安心感。
尤其是嘴唇留有奈緒溫柔的現在,帶給我那樣的感覺更是強烈。
沒有任何不安。也沒有絲毫寂寞。
這裏隻有愉快、幸福的‘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