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殺(1 / 3)

早上六點多一點,天空仍然是黑漆漆的,沒有多少亮光。蜀中的秋季,太陽起床總要晚上那麼一刻半刻的。道旁的路燈散發著弱弱的光線,在清晨的霧氣裏,那種昏黃不怎麼刺眼。薛正從自己住的地方走出來,大口地呼吸著或許沉澱了一個晚上的二氧化碳,冰涼的空氣仍然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薛正是一個高中生,準確地說,是一個已經被開除過一次的高中生。在經曆了種種波折和屈辱之後,他打算著在這個新的班級裏好好地學習下去,並且考上不錯的大學。而就是因為那些波折和屈辱,薛正的老子放棄了本有的工傷賠付,回到這個蜀中的小縣城,專心地為薛正打理生活上的一切,也順便安安薛正行將崩潰的心。

男人的成長有時候就是一瞬間的事,薛正也不例外。後來的哲學家薛正如今的這個樣子,就是對自己有了領悟之後的。說來也簡單,在蜀中,或者說在這個被稱為天朝的國度裏,傳統的教育方式都是恩威並施,對自己的子女,“威”也許還要占大多數。薛正的老子從小對薛正的嚴厲程度更是罕見,上高中以前,薛正每天挨上一頓胖揍幾乎是慣例了。上了高中,薛父薛母外出打工,薛正在學校住校,每月回幾天姑姑家,挨的揍才少了很多。這次被學校開除,在薛正看來,父親一回來肯定就是一頓胖揍,至於會有多胖,恐怕那時的薛正根本就想象不出來。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父親回來後對薛正說的第一句話,根本就不是責備。

“學是一定要上的!”薛父如此說,“如今不論是哪行哪業,不上學總是不會有什麼成就。你從來就不是笨蛋,想必‘知識改變命運’這種道理你早就已經知道了。”薛正不吭聲,他不知道父親現在還說這樣的話是什麼意思。知識是能夠改變命運,其實什麼東西都能改變命運,卻不能左右命運怎麼改變。況且,現在都已經被開除了,還說什麼知識改變命運,於事無補。

薛父看著愣了的薛正,又說:“不要覺得沒有希望上學了。你的成績一向不錯,雖然這兩年因為網癮和看小說的問題,學習放下了不少。甚至現在李樹林也不讓你去了。但我們還是有希望的嘛。即使這個學校最後都不要你,換一個學校也可以繼續學習啊。”李樹林是薛正被開除前的班主任,又是學校的政教處主任。薛父頓了頓,看薛正沒有什麼反應,又說:“我們去找找副校長,或許還有轉機。”

薛正當時一片木訥,他已經迷茫了好幾個月,不,從李樹林在辦公室說出“你下學期不用過來了,假期裏的補課也沒有必要再浪費錢了”的時候起,他就覺得自己起碼在上學這條路上是走不下去了。這簡直是必然的:除了語數外這些因為頭腦靈活和以前的基礎勉強還能夠維持下去的學科之外,其它的學科都是一塌糊塗,最關鍵的是,兩年時間的荒廢已經讓薛正變成了一個懶人。一個懶人無論如何都不會有機會的。但當被告知不能再上學的時候,薛正還是不能自製地崩潰了,他此時才知道應該珍惜在學校裏的時光,珍惜自己的天分。可是,一切都晚了。現在,父親告訴他還有機會上學,他似乎被另一種東西又衝昏了。

父親回來的那個晚上,薛正整晚沒有睡著。想著父親手臂上那個縫合的巨大傷疤,又想到自己的不爭氣和懶惰,再想到父親居然一句指責他的話都沒有,他哭了一個晚上。他沒有向父親表什麼決心,但整個人都變化了。果然,雖然經過了幾層關係的周轉和波折,薛正和父親才見到了副校長,但副校長幾乎毫無刁難就讓薛正轉入新的班級了,薛正選擇了文科,於是就變成了高二五班的學生。後來父親對薛正說起當時的情形,也仍然覺得慶幸:“副校長的侄女在你們之前的班上,據說跟你關係不錯,她跟副校長說你‘雖然不怎麼守紀律,但人還是聰明,是個苗子’,所以副校長就給了你一次機會。”薛正尋思了很久,仍然記不得班上有這麼一個跟他關係還不錯的女生,更遑論幫他說話的了。

要說薛正聰明,這倒是不假。尤其是上初中的時候,薛正很輕易地就做到了“過目不忘”,一本三百多頁的小說,他讀完就能背出來。一道數學題,別的同學完全看不出思路,他看一眼就能得出答案。物理化學什麼的,他提前預習預習,課堂上就能為大家做期末的複習總結。這種聰明在就要被開除的時候達到了極盛,他一天時間就看完了十七本盜版網絡小說。也正如那個不知名姓的女生說的那樣,他確是不守紀律的:幾乎每天晚上都混在在外麵走讀的同學隊伍裏,出去上通宵,白天就租小說回來看。所有的教材全部擺在桌子上,抽屜就成了全班同學的課外書交流中心,大家是想看課外書就去他的抽屜翻找。不過,薛正打上高中開始,就不想和人交流,一個人都不想認識,所以到被開除的時候,班上的同學也認識不全。

到高二五班之後,薛正其實是不怎麼受待見的。新班主任朱文權也是個普通的政治老師,而普通老師的想法其實也就是班上的成績好一些,再好一些。現如今薛正這個半路被開除的“理科生”冒冒失失地闖到這裏,看起來甚至會拖垮班上的平均成績。這想必讓朱文權也不好受,以至於開學好幾周,朱文權都沒有與薛正說上一句話。班上的同學倒是和善,不過也就僅止於和善罷了。除了本來成績就不怎麼好的“後排”學生對這位新來的留級生還有一點點同情之外,其他人也就都是點頭之交。萬幸薛正到了這個新班級之後也不拒斥,所以很快也就有了幾個能夠說話的聊友。

薛正每天都早出晚歸,晚上到家還要學習到淩晨一點左右。總結出來的一套方法就是寫學習日記。學習日記這種東西在薛正之前是聞所未聞的,不過最是契合天朝的應試教育體製的。在後來的薛正看來,隻要善於寫學習日記,未嚐不能在應試教育的體製之下有自己的想法和創新的。一般人寫日記都是記錄一點日常生活的奇聞軼事,或是心情,或是戀愛,或是糾紛爭鬥,發泄發泄情緒,對一天的生活有一個簡單的梳理。薛正的學習日記原理與日記也沒有什麼區別,隻不過對象換成了各種學科。就是複習的時候先不翻書,先梳理自己一天的所得,將之分門別類。這在剛開始的時候,每天的日記就簡單成了數句話,因為完全不知道有什麼所得。慢慢地,每一門學科,每天上的課就成了日記豐厚的資源,憑借薛正這時說得過去的記憶力,幾乎能夠將一天上課的場景,細節,老師的表情,同學的反應,自己的情緒完完整整地描述出來,對那些知識自然就更是清楚明白了。薛正知道自己大可以在第一次的月考中憑借這種方法一鳴驚人,因為整個知識的框架一旦建立,那些所謂的考試,其實也就是掌中之物了。

唯一不好的就是這種回憶頗是費時,每天薛正寫到淩晨,再對照書中所講,課堂筆記,幾乎就是淩晨1點多些。在大學生們看來這也就是個正常的作息時間,不過,也請諸位好生想想高中生早上什麼時候上課吧。所以,薛正從租住的房子出來,前往學校的時候,多少是有一點迷糊的。

英山中學是一所省重點,校門豪放大氣,三層樓高,二十多米寬,校門口流二河緩緩流過,校門正對流二橋。薛正從流二橋上過來,學校的折疊大門居然是開著的,學校裏對著校門的女生樓燈火通明,女生樓門口的“擁抱”雕塑在燈光的映照之下,顯得有些黝黑難看。這是怎麼回事?薛正暗暗在心裏猜測著,他向來是不遲到不早退,時間觀念極其強烈,早上六點就到學校到教室,一般也是班上頭一個。似乎今天這種節奏要被打破了。但出乎意料的是,等薛正快速地穿過一座座建築,來到教學樓的時候,門還沒有開,也沒有認識的人在外麵等待。模模糊糊地聽見有兩個女生在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