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殺(2 / 3)

“你今天早上怎麼這麼早?”一個紅衣服的女生說,薛正看見她的手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好像秋天的寒氣已經影響到了她。又聽見旁邊那個胖胖的女生帶點兒惋惜和八卦的聲音:“聽說是有人跳樓了,五點多就到處亂成一團,也沒有辦法再睡覺,隻好起來了。宿管直到六點多才開樓門,這就來上課了。”“哦,有人跳樓了呀。誰啊,這麼出息,大早上的跳樓?”“這就不清楚了。”薛正恍然,靜靜地等待著教學樓的樓管來開門,這會兒等待的人明顯又多了很多,到處都能聽見學生議論這件事情。薛正不太關心這些,還想著自己昨天晚上想出來的一道題目的新解法,直到一個聲音說“是高二五班的,叫什麼蘭來著”。薛正吃了一驚,努力回憶班上有沒有一個叫什麼蘭的,不過想了半天也無所獲,他才到這個班上不足一月,也就周圍的幾個同學還算能聊天,卻也算不得熟悉,卻也沒有一個叫什麼蘭的。倒是其它的聲音勾起了他的回憶,帶動起他的一絲情緒。“現在的人啊,動不動就尋死覓活的,死了又能怎麼樣?”“就是,死了也解決不了問題啊。”“還會給父母親人造成痛苦。”“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非得要死呢?”“嗨,自殺的人哪兒有功夫尋思這些問題。就是腿往前麵一伸,就聽到呼呼的風聲了。”“死了沒有?”“五樓的高度下來,看什麼地方著地了,估計最起碼是半殘廢。”

教學樓的樓門開了,薛正順著蜂擁的人群擠了進去,又來到高二五班的教室門口,等著負責開教室門的同學。這個同學叫李橋,在這兩周每天早上的相遇中,跟薛正也漸漸熟了起來,他也是高二五班的班長。不過今天早上開門的不是李橋,而是一個女生,薛正還不認識。不過那個女生倒是認識薛正,打開了教室門,進去又順手開了教室的燈,就對薛正說:“薛正,你認識咱們班的蔣蘭吧?早上她自殺了。”薛正愣了一下,語氣較為平靜地回答:“不認識啊,具體怎麼回事?”那個女生把書包放回座位,又到講台上擦起了黑板,“聽說是因為跟男朋友鬧矛盾……李橋他們都去醫院了……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要他們回來了之後才知道……我也沒有住校,剛剛在校門口碰見他,他把鑰匙給我了。”薛正歎了口氣,半宣泄半自言自語地說道:“為什麼會因為這樣的事情自殺呢?沒想到我又看見了一起自殺的事情。”那個女生附和了一句,“是啊,誰能知道這些自殺的人當時是怎麼想的,可能就跟掉東西一樣,當時完全沒有感覺,象撞了鬼。”撞了鬼,不算是什麼新奇的發明,意思是遇上了什麼說不清楚的東西,讓人的感官失靈,分不清方向,也沒有記憶。“這麼說的話,自殺的人都有點兒這種感覺。在我們正常人看來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就會在他們身上發生。”

薛正的反應其實是很不平常的,一般這個時候的高中生即使真的見過幾場死亡或者事故事件,卻多半沒有宣泄的衝動。可薛正因為自己也自殺過,並且在那之前還見過其他人的自殺,如今又聽聞有人自殺,這才有了更多的想法。薛正不再覺得所有的自殺都是蓄意的,而所謂不可信的鬼神之說,或許自有其道理。在薛正之前,他的好友薛易因為老媽不給買一雙皮鞋,而服毒身亡。當時他們才初二,而薛易家也並不是沒錢,薛易也並不是沒有皮鞋穿,可就在那麼短短的一個小時時間裏,他就服毒了。也奇怪,薛易的老爹是一個懂得不少知識的老師,在平時也懂得不少的救護知識,在得知薛易服毒的時候他居然沒有想到將薛易送往醫院。薛正在得知好友的死訊後,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感想,談不上悲傷,卻陷入在一種莫名其妙的暈乎乎的感覺裏。倒是沒有生病,隻是每天都覺得暈沉沉的,提不起精神。後來一天薛正跟小夥伴去放牛,將牛拴在一個水草茂盛的地方,結果牛莫名其妙地掙脫了繩子,跑回家去了。等薛正跟小夥伴玩鬧回來,才發現牛不見了,沮喪地回去,就見母親拿著一根長長的金竹條子,在等著他了。在幼年家人對薛正都是非常嚴厲的,母親也不例外。見薛正空著手回來,也是氣不過他不懂事,就象往常一樣給了薛正幾條子。畢竟母親手上輕,打在薛正的身上肯定也談不上多痛。可薛正也不知道被什麼驅使著,轉頭就跑向了家門口並不遠的岩崖,縱身就跳了下去。那崖上灌木頗多,顛了幾下薛正就掉在了河裏。薛正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並不是真的要死,也學了一身遊泳的技術,就遊了回來。這個自殺的舉動讓母親大驚失色,可父親回來之後又狠狠地胖揍了薛正一頓。但這個時候,薛正已經不想死了。

薛正的父親薛新民,是薛氏家族那一代人中頗為出眾的。薛新民的爹,也就是薛正的爺爺薛烈夫,是遠近聞名的大地主和大知識分子。在解放後,薛正家的地就被收回了集體,在最極端的那十多年時間裏,薛烈夫更是受到了很大程度的打壓。到薛新民這一代,家裏不用說積蓄,就算是生火做飯都有很大的困難。因此,雖然薛新民在學校的成績還算不錯,卻也聽從了老爹的要求,初中一讀完,十五歲就回家開始操持家務。到薛正上初中的時候,家裏雖然談不上富裕,但也算是薛家灣一戶著名的小康之家了。薛氏家族中每次出了大大小小的事情,婚喪嫁娶,農忙農閑,薛新民都得跑上跑下去主持。處理起這些家長裏短的事情,薛新民也算是得心應手,平日裏看看書,和鄰裏鄰居擺擺龍門陣,農忙的時候大家一起種種莊稼,也讓薛新民學到了別人難以獲得的開明心理。至少,在薛新民看來,讀書確實是可以獲得智慧的。因此平日裏教育起薛正來,也總是拿這些道理來說明問題,這卻確實與其他的家長不一樣了。其他的家長要麼文要麼武,文的懦弱,講起道理來既沒有經驗又沒有說服力;武的呢又隻是莽撞,氣急了對孩子一通亂揍,孩子不但不知道是對是錯,甚至反而對父母有著忌憚的心理,逐漸疏遠自己的父母。薛新民是個孝子,但薛正出生的時候,薛正的爺爺奶奶都已經去世了,所謂的言傳身教,也就變成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薛正多少從老爹那裏學了些東西。起碼關於自殺的道理,就是薛新民在對薛正胖揍一頓後,從幾個方麵告訴薛正的。

“首先,作為子女,輕易地結束自己的生命,是不孝順。其次,即便你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也對解決問題沒有幫助。死了就是死了,沒有什麼一了百了。最為關鍵的是,你用結束生命這種方式,真的能夠威脅到我們嗎?薛易死了,薛易的爹媽還不是要活?他們會一輩子悲傷痛苦?說不定人家因為少了負擔還可以活得好一些。這麼說也不是說就不慣子女了,隻不過說你用威脅得來的東西,有幾個人會心服口服?你說你想要什麼東西,父母即使當時沒有給你,後麵也都在想辦法給你,即使最後也沒有給你,那要麼是用其它東西替代了,要麼就是你的要求不合理,為了你好不能給你。你現在也算死過幾次的人了,你說你還有沒有爭取這些東西的價值嘛。”薛正後來一看到自殺的事情,就會想起父親當時說的這番話來。於是,在聽到蔣蘭自殺的消息之後,他很大程度上歎了口氣。道理簡單人難做,要說起來,蔣蘭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嗎?可她不還是從女生樓跳了下來?

又和開教室門的女生聊了幾句空話,早自習就開始了。

下了早自習,薛正又從一些同學的口中得知了更多的情況。薛正其實不太關心人家為什麼要自殺,都已經跳了說這些根本沒有什麼意義。又不是連環殺人案,也沒有什麼案例性值得借鑒的。他關心的是死過一次或者死裏逃生的人對後麵生活的看法,隻有未來才有意義。蔣蘭的腿摔成了粉碎性骨折,下巴完全摔碎,治療得好的話,就是小小的破相,不會留下什麼不能接受的殘疾。除此之外,薛正也沒有聽到更多實質性的東西,這事情似乎就這麼平平淡淡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