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為了尋找吉兒,雅人四處徘徊
打從出生時,她的體內就蘊藏有強烈的靈力。在幼兒時期,她就能將念力灌入紙紮人偶,讓人偶宛如手偶般地動起來。用蠟筆畫出臉跟衣服的六個紙娃娃,會乖乖地在桌上跳起整齊漂亮的大腿舞。
三歲的她看到這畫麵,開心地拍著手。
但她的父母臉上卻露出複雜的表情。
硬要說的話,母親的樣子看起來很愧疚,父親則是一臉苦笑。
他是這麼說的:
「果然是有血緣關係啊。」
父親的名字是天草洋平。
母親的名字是天草密音。
盡管與靈能者名門扯上關係,但洋平跟密音看到獨生女展露靈力卻不是很開心,這有幾個理由。
因為,當時他們夫妻跟天草家是刻意保持距離的。
兩人最初的邂逅是因為在大學研究民俗學的洋平,向身為天草家一分子的密音進行訪問調查。洋平雖然年輕,卻是個才華洋溢的研究學者型人物,所屬的研究室教授對他的未來充滿了期待。另一方麵,密音當時還是高中生,每天過著平凡無奇的學校生活。洋平是透過共同的朋友才認識了密音。
洋平一開始看到這個外表很普通的少女,感到有點困惑。因為她怎麼看也不像是擁有『真正』咒術力量一族的一分子。但是,洋平的困惑很快就煙消雲散了,密音在他麵前表現出了些許能力之後,洋平便對密音完全改觀。
她是貨真價實的靈能者!
洋平直覺如此。
密音閉起眼睛,輕輕一揮手,放在研究室桌上的鉛筆突然變成一條蛇,橡皮擦變成了青蛙。在睜大了眼睛的洋平麵前,那隻微微帶點藍色的蛇,吞下了縮成一團的小青蛙。然後,密音再度吟唱簡短的咒語之後一揮手,蛇跟青蛙都瞬間消失不見,隻剩下原來的橡皮擦跟鉛筆。
不過,隻有一點跟原先不同。
鉛筆不偏不倚地刺穿了橡皮擦的正中間。那是洋平從未見過的幻術。洋乎拿起這個結合了橡皮擦跟鉛筆的東西,不停地用手指頭撫摸著兩者的接合處,臉上因為興奮而泛紅。
密音隻是露出了看不出喜怒哀樂的曖昧微笑。
在那之後,洋平便不時來采訪密音。他的興趣從密音身上擴展到了密音本家的天草家。基本上,洋平可以接觸到完全不對外敞開大門的天草家內部,探索本家的領域,得知真正的心聲,這些都是因為有天草本家三女密音的協助。
後來,洋平曾經問過密音當初為什麼肯幫自己這麼多忙。她隻是露出了高深莫測的微笑,如此說道——
因為第一次見麵時,我就知道將來會跟你結婚了啊。
乍看之下,會覺得密音很樸素,個性內向,即便熟稔了之後,她的個性還是讓人覺得很神秘不可解。但是,她幾近唐突地向洋平表現出的愛情,卻是真心的。
洋平也逐漸地被這樣的密音所吸引,等到密音高中畢業時,兩人便入了籍。
天草本家隻提出一個條件,就是要洋平繼承『天草』的姓氏。
因此,洋平等於是入贅到天草家。
幾乎從同一時期開始,洋平就不再研究天草家了。他很明確地跟密音的老家劃清界線,保持距離。就連住處也是一樣,他轉到了一所天草家勢力所影響不到的偏遠大學。
沙代雖然從幼兒時期就開始展現才能,但一開始,她其實是在與靈能力毫無關係的環境下被養育長大的。年幼時的天草沙代十分幸福,一家人住在溫暖的南方小島,父母親都非常疼愛她。從小父母親就警告她『不能在別人麵前使用靈能力!』,年幼的她也確實遵守這項約定。在幼稚園的時候,即使被凶狠的男生欺負到哭,她也不曾使用過自己特別的能力。
父母親祈願她不是一個『擁有特別能力的孩子』,而是一個『普通且溫柔善良的孩子』。盡管沙代當初年紀還小,她依然感受到了父母親的期望。話說回來,這時候的天草沙代可是個超內向愛哭,個性很有女孩子味的少女。
會被男生欺負到哭,也是因為在玩扮家家酒的時候,場地硬是被搶走的關係。年幼的她,沒辦法真的跟男生硬碰硬對抗。
老實說,隻要她有那個意願,就算對方是大人,她也能以靈力讓對方飛得遠遠的。
父母親雖然都對她愛哭的個性露出苦笑,但對於女兒遵守約定,忍耐沒有使用靈能力這方麵,則是給予了大大的稱讚。這點沙代也很得意。
本來一家人過著平靜無波的生活,但有一天,一個自稱為阿靈,渾身流露詭異氣息的女性來過之後,這樣的生活就結束了。
『密音小姐,請您務必回本家一趟。』
女子向沙代的雙親如此說道。那天夜裏,洋平跟密音都麵露沙代從未見過的嚴肅表情,徹夜長談。沙代在隔壁房間,不安地躲在被窩裏。耳裏不時傳來『反正也逃不了』或『但是怎麼能把沙代也卷進去』之類的話,以及父親憤怒的聲音跟母親有如啜泣般的聲音。
幾乎不成眠的一夜過去後,沙代的父母親告訴沙代他們的決定。
『我們要回本家。』
就這樣,沙代離開了熟悉的環境,搭乘飛機,跟父母親一起搬到了當時還在深山裏的天草本家。她得在不管是眼前看到的、耳朵聽到的,都跟之前完全不一樣的環境裏生活。
沙代緊緊地抱著布玩偶——之前在幼稚園所收到的餞別禮物,拚命地想要適應這有如暴風雨一般激烈變化的生活。
一切都跟之前完全不一樣。
在這裏,以前有時候看得到、但卻被母親交代要當作看不到的妖怪們,即使是大白天也堂而皇之地揮動著雙手,大步向前走。有黑影會掛在欄杆上,也有虛無僧會排隊在庭院裏行進,倉庫裏還一整晚響著恐怖的笑聲。
沙代一開始會緊緊地閉起眼睛,抓住母親的衣袖走路。密音則是一臉困擾的模樣。
洋平不再笑了。他總是一臉嚴肅,跟密音吵個不停。有一段時間,密音會試圖辯解,但後來就隻是陰沉地低著頭,這反而讓洋平更加生氣。有一天,洋平把手上的書丟向密音,大聲地斥責她。書角撞到密音的額頭,血從她的發際滴下,但密音還是一副看不出喜怒哀樂的樣子保持著沉默。她沒有哭,也沒有生氣。沙代看不下去,大叫著介入父母兩人之間,洋平才回過神來,一副很尷尬的表情別過頭去,不看自己的妻子跟女兒。開朗的父親跟溫柔的母親,到底都到哪裏去了呢?
自從來到了天草本家之後……
一切就都變了。
盡管年紀小,但沙代能夠體會父親的苦惱。他自從來到這個家之後,就斷絕了一切的社會活動。被迫辭掉了大學的工作,也遠離了研究活動。對性格勤勉的洋平來說,從早到晚過著這種無所事事的生活,他一定感到很痛苦吧。相對地,母親應該是回到了娘家所以覺得很放心,感覺過得很舒適。就如同野生動物將自己安置於最適合自己的環境之中,她的動作、眼神都是沙代未曾見過的。
父親跟母親對沙代都很溫柔,但他們兩人之間的鴻溝卻是致命地逐漸擴大。沙代很努力地介入兩人之間,想要撮合他們。她要求自己盡可能扮演好有如連結木材與木材之間的角釘一樣的角色。
但是,兩夫妻終究越走越遠。最後,洋乎跟密音幾乎隻有在吃飯的時候才會見麵。
不可思議的是,隻有在這個時候,洋平跟密音才會像以前在南島生活時一樣,露出安穩的笑容。自始至終,兩人總是溫和地談笑。因此沙代十分珍惜吃飯時間。
對當時的沙代來說,『幸福』就凝結濃縮在這段時間裏。
平穩用餐的畫麵,成為了家族羈絆的象徵。
圍在同一張餐桌的人……
沙代稱之為家人……
被埋在砂子裏的沙代,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間想起了以前的事。那是一個令人懷念的夢,有爸爸,有媽媽,還有幸福的餐桌。
如果能夠一直待在這裏,持續做夢直到腐朽的話,或許也是一種幸福吧。但是——
「!」
沙代突然睜大了眼睛,將手往上伸。她不能在這種地方認輸。
她勉強地調整身體的姿勢往上爬。
拚命地往前遊。
爬出砂子的她,瞪著前方。對她來說,這次的決鬥不過是個半途經過的中繼點而已。
她要變得更強才行。
抖動著身子的吉娃娃,也跟著她身後爬出了砂海。沙代輕輕地露出微笑,低頭看著吉娃娃。
每走一步,沙代的腳就陷入砂子堆裏,但她還是努力地向前走。整個走廊都堆滿了砂子,天花板變得很近,隻要稍微往上跳一下大概就能碰到日光燈,燈光一閃一閃的。為了尋找自己唯一相信的夥伴,沙代大聲叫著這個男生的名字。
「通!你在哪裏?通!」
沒人回答,身後的吉娃娃也發出吼叫。但是,被砂子掩埋住的樓層隻回蕩著一片寂靜。
通還被埋在砂子底下嗎?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得趕快把他挖出來。
沙代緊咬著嘴唇,想要用靈力吹開這些砂子。
但……
「唔。」
她的身體一晃,就好像是貧血般眼前一暗。糟了!當她這麼想的時候已經太遲,沙代整個人往前倒,癱在砂堆上。連忙趕來想要幫助她的吉娃娃也搖搖晃晃地倒下,最後終於昏了過去。
「我忘了……」
沙代懊惱著自己的粗心。
「砂入道的砂子會吸取靈力!」
當她被卷入奔流的砂子時,就等同於不停地出血。靈力被一顆顆的砂子所吸收,身體幾乎快要動彈不得。
意識逐漸遠離。
終於……
「唔……」
沙代的眼前一黑。
少女跟吉娃娃倒在砂堆上。一個人影隨著沙沙聲走上了砂堆。
那個人沉默地低頭看著沙代,小小聲地喃喃念著……
「~」
……看起來像是在微笑。
但也像是有殺意的樣子。
那個人一揮手,身影輕輕地覆蓋住沙代跟吉娃娃。就算這個人對她有殺意……
沙代也無能為力。
同一時間,外神雅人正陷入失神狀態。
「好,走吧。吉兒!我們去把吉兒找回來!」
話說回來,他提到的前者吉兒,是他認為是吉兒,但其實是怪物的家夥。
後者的吉兒,才是被抓走,真正本尊的吉兒。盡管精神狀況已經殘破不堪,自我幾乎完全崩壞,但他還是沒有忘記要把吉兒找回來的目的。這一點雖然很了不起,但『跟吉兒一起去把吉兒找回來』的矛盾,已經被他丟到一邊去了。
他的身旁……
「喔!走吧!雅人!」
有怪物靠近。
「呀啊!」
雅人反射性地想躲……
「哈哈哈!」
但怪物又更拉近距離。
「咿。」
盡管表層意識告訴自己那是吉兒,但靈魂深處還是出現了抗拒反應。
「咿啊啊啊啊啊啊!」
發現到怪物從後麵追上來之後,雅人跑得更快了。
相較之下……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怪物露出了非常爽朗的笑容追上來,同手同腳的動作看起來很惡心。左、右、左、右,他的身體交互晃動著靠近雅人。
「等一下,雅~人!」
他的身體構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追上來的樣子簡直就像輕軌電車一樣迅速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雅人顧不了形象,隻能拚命逃跑。不停地跑,沒命地跑,偶爾眼前還會有參加決鬥的人擋住去路。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快、快讓開!」
錯亂的雅人撞開這些擋路的家夥。
「快讓開!你妨礙到我示愛了!」
二之宮速彥的大鎚子輕輕鬆鬆地就把礙事者一掃而空。身後的托托則是手捂著臉跟著一起跑。
這一幕,宛如是一幅地獄繪卷。
沙代驚醒了過來。
她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識已經經過多久,但回過神時便發現自己背靠著牆壁,她坐起了上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