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雪不知何時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榮三郎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在街上的,也不知去過哪裏,最後帶著一身的雪回到了瓦町的家中。剛走到門前,他差一點就要順口說出“阿豔,我回來了”。不過他還是把話吞了回去,拂掉身上的積雪進了屋。

屋裏一片漆黑,榮三郎用凍僵的手擦起打火石,點燃了蠟燭。

淡黃的燭光在黑暗中滲透著,漸漸照亮了屋內。榮三郎看了看,原本髒亂不堪的屋子被收拾過了,但已不見阿豔的身影。

屋內少了兩三件阿豔的衣服和梳子、發釵之類的東西,她一定是帶了些隨身物品便急匆匆地離開了家。沒有了阿豔的屋子裏失去了昔日的活潑和明豔,隻剩下一片暗淡。雪夜的寒氣越發逼人,刺骨的寒冷侵襲著榮三郎的身與心。

不過,他已經不再悲傷了。“終於走了啊……那個肮髒汙穢的女人……沒想到她原來是如此卑鄙下賤……”他發泄似的咕噥著,四下看了看,想著也許能找到什麼便條或書信。

然而阿豔什麼也沒有留下。榮三郎終於死了心。“現在我隻有這個了。”他端坐著拿起了坤龍丸。

刀鞘上銀絲纏繞,紫銅刀柄上雕著升天飛龍。“把它引過來吧,把乾雲丸引過來吧。”他像念咒語似的喃喃說著,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年輕的榮三郎雖然不至於自暴自棄,但還是去喝了點兒酒,有些醉醺醺的。“那種女人!走了才好,她一開始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好吧!既然如此,那從今往後便把心思全部放在刀上,拚盡全力把乾雲丸奪回來!對,放手大幹一場!豁出去了!”

孤寂的燭光下,榮三郎眼裏閃爍著堅定的光芒,輕輕地撫摸著坤龍的刀柄。

“你再等一等,我很快便會奪回乾雲讓你們團聚。你與你的同伴被拆散了,而我也和我的妻子分別了,我們還真是同病相憐啊,哈哈哈,今後你就與我為伴吧。”

他悵然地抱著胳膊,但突然從榻榻米上一躍而起,迅速地拔出了明晃晃的武藏太郎刀,刀刃上散發著一抹凜氣!“可惡的丹下左膳!”他立即擺出正眼架勢,往一個角落裏逼了過去,而映在牆上的隻有他自己的影子。心愛的女人離自己而去之後,諏訪榮三郎似乎喪失了理智,身體裏瞬間湧起一股強烈的鬥誌,束手無策的他便在腦海中想象著丹下左膳的樣子,模仿交鋒時的情景,一個人拿著刀在空氣中揮來揮去。

“喝!左膳!你寫一封信告訴我乾雲丸被那五個防火裝束的人搶走了,我榮三郎雖不敏,可也不會愚蠢到把你這種謊話信以為真!玩弄小花招的奸詐小人!我遲早會找上門去把刀從你那兒拿回來的,你給我等著吧!哈哈哈。”

他大笑著把刀收入了刀鞘中。就在這時,有個黑影正從後門的縫隙裏偷窺著榮三郎的動靜,看到他突然把刀拔出來時還嚇了一跳,而他對此渾然不覺。

一個女人冒著雪偷偷來到了榮三郎家的屋後,從剛才起便貼在拉門上觀察著屋內的動靜。

此人是誰?那窈窕的身影在黑暗中依稀可辨,不用想,當然是梳卷髻阿藤了,她把一塊手巾蓋在頭上以遮擋風雪。

她被剛剛那幾道冷不丁的刀光嚇住了,趕緊離開了後門,但知道那不過是榮三郎一個人在鼓舞自己的士氣之後,她便又悄悄回到了汲水口邊,屏住呼吸繼續往裏窺探。

雪無聲無息地在地上積了一層白毯子。這是江戶入冬後的第一場雪。

榮三郎在榻榻米上鋪了褥子躺下來,蓋上了被子。“鐺—”遠處傳來了報時的鍾聲。“亥時?了啊。”

雖然並沒有刻意去想,但一閉上眼睛,阿豔的臉龐還是如一朵花般綻放在榮三郎的眼前。

在這個雪夜裏,她會身在何處呢?從在當矢茶鋪遇到阿豔開始,一幕幕往事又如走馬燈似的在榮三郎的腦海裏浮現出來。

今天榮三郎出去的時候,泰軒突然造訪,阿豔便把自己的真實用意全都告訴了他。泰軒聽罷似乎有了個想法,他考慮了一會兒後決定將阿豔帶走,今後由他來照顧阿豔。而這些事,榮三郎自然不會知道。

阿豔與泰軒都談了些什麼呢?還有,泰軒把阿豔帶到哪兒去了呢?

榮三郎睡著了。他今天已精疲力竭,打著鼾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夜深人靜。屋前的格子門咯吱咯吱地響了起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叫道:“榮三郎少爺,喂,榮三郎少爺……”躲在後門的梳卷髻阿藤頓時警惕起來。

“榮三郎少爺……榮三郎少爺!”那聲音似乎怕吵到其他人,低低地斷斷續續地傳進了正熟睡著的榮三郎耳中,而這個女人的聲音是他想忘也忘不掉的。那個女人又在外麵拍著格子門—篤篤篤,篤篤篤。榮三郎起初還以為是自己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