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裏的樹下閃過一個狀如人影的物體—這是土生仙之助最先發現的。
當時大約是夜裏五刻本所法恩寺橋前的妖宅鈴川源十郎家中—主人源十郎與丹下左膳表麵上又和好如初,源十郎依然待之如生母般侍奉著佐代阿婆,那些惡棍無賴照舊每晚聚到妖宅裏,繼續進行美其名曰“算賬”的賭博。兩三天前,手鼓與吉從奧州中村相馬藩帶來的、以月輪軍之助為首的十七名劍士援軍也抵達江戶。因此,為了替援軍接風並祝賀血戰有個好兆頭,妖宅裏的一夥人又開始濫飲,不分晝夜地狂歡,氣焰如虹。今天夜裏也不例外,左膳的離庵從剛才起就不斷傳出喧鬧聲和說話聲,酒宴似乎進行得正歡。
其間,仙之助曾離席去過一次茅廁。他沿著木板窗外的竹製窄走廊走到茅房方便,回來的路上在一扇開著的木板窗前洗手,一邊洗一邊不經意地看了看對麵的樹叢。外邊一絲風也沒有,可柳葉箬的葉子卻晃了一下,一個黑影霍地從樹下站了起來。
小孩那黑影看似小孩又不像小孩,而且長長的雙臂耷拉著拖在地上,背上圓鼓鼓的,向前彎著身子站著。瞬間的錯覺讓仙之助以為那是隻猴子,他不由得驚愕地叫了一聲。
但他又想起自己也屬於邪魔妖物一類,於是暗暗在心裏給自己壯膽,此時那小小的人影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天下竟有此等怪事,仙之助不解地歪著頭。不過他覺得就算把這件事拿到酒席上說了,眾人也隻會一笑置之,還會嘲笑他是膽小鬼,所以回到座位上後,他也隻字不提自己在庭院前看到的那個怪影。
屋子裏充斥著熏人的酒氣與煙草的雲霧,憋得人透不過氣來。
月輪一行人由於剛到不久,因而還算是這裏的客人。月輪軍之助、各務房之丞、山東平七郎、轟玄八、岡崎兵衛、藤堂久米三郎、山內外記、夏目久馬等相馬劍士們被請到上座,以功臣自居的手鼓與吉、宅子的主人鈴川源十郎及門客丹下左膳等人滿滿地圍坐在一起,席間米飯和葷素菜肴應有盡有,豐盛的菜色五花八門,看起來就像什錦壽司?
此外便是酒了。一張張瘦骨嶙峋的臉漲得通紅,被破舊的燈籠光亮映得紅光滿麵,仿佛在水中煮沸了一般。這倨傲放蕩的夜宴場麵確實符合妖宅的稱號。
“喂,源十!不是,阿源!鈴源、源公……你說句話嘛!哈哈哈哈哈。”
對於援軍的到來,劍怪左膳是樂得合不攏嘴,他拿過乾雲丸,舉起左手的酒杯看著源十郎說:“喝!勝利很快就是我們的了,乾坤二刀就要團聚了!叫你喝你就喝!”
“嗯。可喜可賀啊,我這不是在喝嘛。”源十郎似乎有些不耐煩,含糊地答道。
左膳對此也沒在意,大吼似的放起了連珠炮:“我說,與力鈴川,不對!是法恩寺的旗本大人,我對那個叫彌生的姑娘也徹底死心了,打算今後將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夜泣之刀一事上,所以你要是也夠朋友,就把那個阿豔忘得一幹二淨,幫我幫到底吧。之前我和你之間也鬧過幾次不愉快,但這都是阿藤出的離間之策,因此我這次一定要和阿藤劃清界限,我已經和她毫不相幹了。我這個殘缺之人要這花花世界的女人有何用!哈哈哈,我對世間的一切都看開了,全都看開了!所以呢,源十郎,你也把女人放到第二位,先助我奪刀,行吧?”
“這還用說!你不僅舍棄了阿藤,連彌生都要放棄,我源十郎好歹也是個武士,那我也幹脆對阿豔斷念了。雖然力量微薄,但還是希望能為你爭奪乾坤二刀出一份力……”“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成千上萬的援兵都不及你這句話振奮人心哪!”
月輪軍之助也插進了左膳和源十郎的對話中,他說了一句:“話說回來,那個叫什麼泰軒的乞丐……”
這也不知是第幾次了,剛到達江戶的月輪一行人又重提起關於蒲生泰軒的舊事來,說到那本四處出沒、讓他們一籌莫展的血筆簿時,與吉得意揚揚地湊上前說了一句:
“恕小的在各位麵前多嘴了,不過那個臭乞丐還真是塊金魚幹啊……”
“金魚幹是什麼東西?”有人問道。“啊,就是不管怎麼煮怎麼燒都吃不下去。”眾人一聽,嘩的一聲哄堂大笑起來,但坐在其中的源十郎和左膳連嘴角也不動一下。兩個人互相試探般迅速對視了一眼,又立即移開視線。
梳卷髻阿藤戀慕的左膳傾心於彌生,而答應為她和左膳牽線的源十郎又出爾反爾,阿藤由此對兩人懷恨在心,耍了各種各樣的詭計和花招,在左膳與源十郎兩人之間潑冷水,挑撥離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