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影子戲(1)(2 / 3)

他看到了自己的樣子!那身裝束叫人羞愧難當,隻有在湯島一帶侍宴的少年男妓或年幼的歌舞伎伶人才會打扮成那樣。

世間三百六十行,自己偏偏做了個風流紅繪小販,即使這是為了掩人耳目而臨時采取的一種謀生之計,但對於生為禦書院番大久保藤次郎的胞弟,並曾在根津曙光之城小野塚鐵齋的武場裏叱吒風雲的神變夢想流劍士諏訪榮三郎來說,仍然是個莫大的恥辱。

雖然他也常常在心裏為自己鼓勁,努力抑製住自己的情緒,可是當他獨自一人走在這淒涼的、早春傍晚的路上時,自然而然地就冒出了這樣的疑問:自己踩著腳下這條路究竟要走到哪兒去呢?自己的前途在哪裏?這些灰暗的念頭像一張看不見的蜘蛛網,緊緊纏住他的身心,他對此卻無計可施。

為了阿豔,他早已同彌生斷絕了來往,還被鳥越的兄長藤次郎逐出了家門。如今,就連阿豔也與他分道揚鑣了,而所有事情的起因—乾坤二刀至今依舊分處兩地。

一切都對他不利。暗無邊際的黑夜—這種感覺模模糊糊地湧上榮三郎的心頭,死氣沉沉的心念日複一日地包圍著他,他覺得自己簡直就像一隻被拋棄在岸邊的小船,好幾次都想棄凡塵萬事於不顧而遁入空門。

不過,榮三郎年紀尚輕,並且因為年輕,意誌還不夠頑強。如今讓他振作精神、在他身邊堅持不懈地鼓勵他的,就是他唯一的幫手,同時也是他的朋友兼師父蒲生泰軒。

阿豔離開之後,榮三郎抱著對她的回憶在瓦町的家中過著孤寂的生活,但他越發確信阿豔的心已經離自己遠去,因此,阿豔的薄情寡義對他造成的悲傷和苦痛也隻是一時的。他近來也完全對阿豔死了心,現在本應將全部精力傾注到雲龍二劍上,可是他的心卻搖擺不定,甚至想要放棄奪刀,索性自暴自棄當個平民百姓。這些想法雖然隻是偶爾出現,但也確實存在於榮三郎的腦子裏,由此看來,他對阿豔或許仍有著難以割舍的迷戀之情。

榮三郎忘不掉阿豔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她曾經犧牲了世間一切榮華富貴,與自己交換了海誓山盟。他雖然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但在他的心底深處依然無法抹掉對阿豔的思念。何止是忘不掉,這不能相見的日子一久,榮三郎的心裏就日日夜夜地想著阿豔的麵容、言談舉止以及說話的口氣—啊,她那時是那麼說的,還笑了吧?對了,還有她因為低熱而臥床不起的那次……榮三郎即使在外麵走著,也依然擺脫不了對阿豔的懷戀和愛情之火,這個宛如畫中男子般俊美的風流紅繪小販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低著頭在昏暗的背街小路上,沒精打采地邁著步子。

然而誰也不會想到,這個俊美的紅繪小販一旦拔出刀,即變為神變夢想流的劍道高手。他白天裏背著到處走的那個紅繪木箱中還藏著關孫六的稀世名作夜泣之刀之一—陣太刀形的坤龍丸,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正有意無意地在路上的行人中尋找著另一把陣太刀形的乾雲丸的佩帶者。

兩把刀要是分開了便會在夜裏哭泣。分隔兩地的阿豔與榮三郎如今就像那刀一樣,在夜裏因思念對方而暗自流淚。榮三郎覺得這是一段上天注定的奇緣。他凝神默想著,不知不覺走到了自家門前,但又沒有馬上進去,而是停下來往荒地那邊的暗處看了看。

有兩個黑影急急忙忙地走開了,好像要逃跑似的。其中一個似乎是年輕武士的背影,但另一個看起來像是隨從的影子……是小孩,還是野猴子之類的動物呢?

榮三郎不由得吃了一驚,用手搓了搓眼睛。大小兩個人影!一個輕盈如煙,另一個則如同在地上爬滾著,一忽兒就消失了蹤影。榮三郎本打算追上去,可又打消了念頭走進家裏。

煮好的米飯香味溢了出來。泰軒大聲叫著:“啊呀!我正在切醃蘿卜,騰不開手,你快去把鍋蓋拿下來。”剛回到家的榮三郎也趕緊幫忙,兩個男人一通手忙腳亂之後,總算也把紅豆煮好了,做出一鍋類似紅豆飯的東西來。炊事用具及被褥都胡亂地堆了一屋,兩人就在這雜亂之中開始享用晚膳。燈籠的光線昏黃,兩人默默無言地拿起筷子。榮三郎朝自己對麵的泰軒一看,他端坐著閉起眼,口裏正不斷念叨著什麼。

哈哈,他說今晚想簡單慶祝一下,所以煮了紅豆飯,現在大概在為那件喜事祈禱吧—榮三郎雖然這麼想,但什麼也沒問。泰軒也一言不發地動了筷。不管榮三郎知不知道其中的真相,隻要他吃了這紅豆飯,泰軒就當他預祝即將分娩的阿豔安產,於是也就心滿意足了。

這頓晚膳就這樣在沉默中結束了。飯後收拾碗筷的活兒是榮三郎負責的。泰軒枕著胳膊,一骨碌便躺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