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加大了。
風雨交加,電閃雷鳴。午夜九時左右,恐怖的暴風雨來襲。樹木咆哮,大雨滂沱。
彎彎曲曲的青白色閃電在空中一閃而過,似要將天地割裂。這個時候,本所妖宅的離庵裏,與相馬藩援軍的餘黨月輪軍之助、各務房之丞、山東平七郎及轟玄八四人並排睡在一起的劍妖丹下左膳做了一個夢。
也許是五髒俱疲了吧。左膳的這個夢是—寂靜無聲之夜,他站在原野上仰望天空。
明亮的青紫色蒼穹,如一個圓圓的蓋子罩在他上麵。一輪巨大的月亮。
星星繞著月亮轉。左膳看著看著,一顆星星咻的一下滑了下來,又即刻朝四麵八方飛散開去。然後—他以為自己站著的地方是一片原野,其實不然,他像一根柱子似的站立在無邊無際的汪洋上,腳掌貼著水麵。這是大海嗎也說不定是個池子……左膳這麼想的時候,頭上的月亮清清楚楚地倒映在水麵上,放著如死亡般冷冰冰的光芒。他看到這些的同時睜開了眼睛。睡得汗流浹背的左膳在枕頭上扭著沉重的腦袋,望著整間屋子。破舊的燈籠上罩著一件帶有家徽的黑色棉和服,那大概是軍之助僅有的一件衣服。屋內的下半部分在發紅的微光中淒慘地浮現出來。
月輪派的四個人四仰八叉地睡在那兒,平七郎似乎還發出輕微的鼾聲。
深更半夜的聲響仿佛要紮進人的耳朵裏—那是悄然無聲的深夜之音,是大地的呼吸。
左膳用僅有的那隻手撐起身子,趴在地上思考著剛才做的夢。會對夢介懷實在不像劍鬼左膳的秉性,而且他也不如街頭巷尾的女人與孩童那般精通解夢之術。
不過,這是當時世間盛行的夢境占卜。據這種占夢術稱,夢見月亮映在水裏時,應當盡早對萬事斷念;夢見星星飛過天空,即有情色之難。
也就是說,左膳最好盡快放棄一切,並且他將有女禍襲身。“嗯!這個夢,看來不簡單!”左膳略帶玩笑地自言自語著,咧開嘴微微一笑,而此時,他顯然又一次聽到形單影隻的乾雲丸啾啾哭了起來。
那哭聲從哪兒來的?左膳露出懷疑的神色,抬起那張長如剃刀的臉。
刺刺刺……燭火吸著燈油。不用看,乾雲就在他枕邊。左膳的獨眼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把陣太刀形、緒絲纏繞的古刀。果然還是聽到了聲音!
這夜泣之刀大概是名副其實的吧,一個女人的哭泣聲在風雨中斷斷續續地傳過來,既像在申訴,又像在乞憐,或者像在央求著什麼。那無疑是個老女人的聲音,而且是從正房那邊傳來的。
事實也正如左膳預想的那樣。因為就在這個暴風雨的深夜,妖宅大殿、鈴川源十郎的起居間裏—阿豔的母親佐代收下源十郎的五十兩金幣,然後到淺草三間町的鐵匠富五郎家裏,托他幫自己去和榮三郎交涉,但是,同樣癡迷於阿豔的鍛冶富拿著佐代交給他的錢逃之夭夭了。佐代與富五郎的內人阿新一起等了好一陣子也不見富五郎回來,其實他早已踏上東海道,開始參拜伊勢神宮之旅了,因此一時半會兒根本不會回家。
雖說是在等富五郎,但佐代阿婆也不能一直賴在別人家裏吃閑飯。況且阿新對富五郎與阿豔的關係起了疑心,開始苛待佐代。佐代終於待不下去了,隻好決定向源十郎說明原委並賠禮道歉,要他暫時等一等,因此今夜才一咬牙推開妖宅的後門,回到這個自己已經無地自容的地方。
然而,源十郎每天都在盼著佐代回來,可她卻拿著錢一去不返,源十郎的怒火也日益燃燒起來,所以他一看到佐代阿婆如同被狐狸迷住似的冷不丁進到屋裏來,不由得大發雷霆,根本不聽佐代辯解,立刻把她按到地板上,破口大罵道:“混賬!佐代!我說你長得像我生母並好生侍奉你,你卻利用了這一點,從我身上騙走五十兩,你肯定是用這些錢讓阿豔和榮三郎躲到別的地方去了!不,這應該是你們三個人一開始就策劃好的一出戲吧!你這個無恥的臭老太婆!居然還有臉哭哭啼啼地跑回來,哼!”就這樣,源十郎也不給佐代開口的機會,馬上就痛斥責打她,因而這個五十六歲的老婆子顧不得什麼體麵不體麵的了,痛苦不堪地哀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