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艘船的速度幾乎一樣。晝夜無風。
風平浪靜的內海上,兩艘船連續好幾天都保持著同樣的距離。
榮三郎與泰軒的船一直沿著左膳船的航跡,堅持不懈地跟在後麵。這慵懶的航海生活日複一日,讓人不禁要失去敵意與鬥誌了。
其間,左膳船上的情形是—雖然彌生被他們強行抬上了船,但隻要他們一靠近她,便被她堅貞不屈的處女氣節所震懾,就連左膳也碰不得她一根手指頭。左膳現在僅僅是守著雲龍二刀,小心翼翼地對待彌生,一心盼著船一路前行至相馬中村附近的鬆川浦?
月輪派三個劍士—軍之助、各務房之丞和山東平七郎的想法與左膳相同。
經過血筆賬之旅來到江戶的時候,他們誰又能料到自己現在這副淒慘相呢!三十一人的大軍如今僅剩三人,他們如同逃亡者般坐在中部船艙裏遭受風吹雨打。
榮枯盛衰—這個詞在軍之助的心裏縈回繚繞,揮之不去。船板底下即地獄。海上之旅讓同乘一條船的人團結起來。在後麵追的船及在前麵逃的船同樣受到天氣的支配,隻是一味地追、一味地逃。彌生在前麵的那艘船上。榮三郎則在後麵那艘船上。
他們兩人望見彼此的船帆,聽到繩索的聲音,看到天上飛過的一群海鷗時,心裏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白天,雲峰層疊。夜晚,月清如水。
就這樣,他們經過了—夜宿八幡、王井、畦戶的海濱、大貫。佐貫的村落。避過富田岬,來到安房的勝山、走水,從觀音崎到那古、舟形、三崎、城島。
那一帶屢降陣雨,兩艘船上的人都把茶碗、鍋盆等所有能盛水的容器拿出來接雨水,以作飲用水之備。
然後,他們看到了北條町的燈火、九重安信神社的杉樹林、野島崎、白濱、和田浦、江見、安房鴨川、東浪見。
他們來到外海、九十九裏濱、鬆尾、千潟、外川。
從屏風浦到犬吠崎,他們眺望了飯沼觀音的景致。左邊是大利根,右邊是海鹿島,來到鹿島灘後是銚子、矢田部。
繼續北上—從大洗到磯濱、平磯、磯崎。磯崎有磯前神社。接著是阿漕、鬆川磯的小木津。關本、勿來、小名濱、江名、草野、四倉、龍田、夜之森、浪江。
從這一帶起即進入鬆川浦的範圍,小高、原町、日立木的漁村綿延不絕。
仙台灣。負有盛名的鹽灶神社就在附近,右手邊的海上是鯰川拍岸的金華山。
怒濤洶湧……離開江戶後第九天的傍晚,正午過後天空一直陰雲密布,入夜時便砸下大顆大顆的雨滴,再加上狂風大作,兩艘船眼看著被衝到了金華山附近的海上。
大概將近半夜的時候,兩艘船撞在了一起,發出一陣巨響,榮三郎與泰軒冒著暴風雨跳到左膳的船上,不一會兒便把三個月輪劍士全都砍倒了。
就在這時,左膳知道自己已無勝算,立即將手裏那大小兩把夜泣之刀扔進海裏,但榮三郎也間不容發地鑽進水中,撈起正往海底沉下去的兩把刀,遊回船上。
然後,他把刀放進病倒在船內的彌生手裏時,彌生微微一笑,又重新將刀還給了榮三郎。
“請您和阿豔小姐……”這是她臨死前輕輕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在金華山海麵上的這個暴風雨之夜,死去的彌生雖然帶著對世間的諸多留戀,但她平和的遺容仍閃耀著一種難以言表的滿足感。
榮三郎擦掉淚水,朝泰軒所指的方向看去,黑浪翻騰的遠處,丹下左膳用船板做了個筏子,那瘦長的身影如行屍走肉,正往遠方漂去。
丹下左膳的身影越漂越遠,很快漂向了漸漸發白的無盡海潮中……多麼漫長的一段歲月啊!
就這樣,乾雲坤龍二劍再次回到了諏訪榮三郎手裏。新葉嫩葉蔥蔥鬱鬱,江戶的六月過了一半。阿豔佇立在常盤橋畔,她一身地地道道的良家女子打扮,腰帶下腹部微隆。熏風吹拂著柳枝,也逗弄著路邊女子的裙擺。初夏的街道一片清爽。
一切都是在暗中牽線搭橋的南町奉行大岡越前守忠相大人的恩賜。
阿豔經大岡大人之手被贖出鬆川,脫離了藝妓這一行當;佐代也是通過大岡大人派急使通知房主喜左衛門,喜左衛門到鈴川源十郎宅裏交涉之後才救出來的。
現在,母女倆棲身於淺草田原町三丁目的喜左衛門家中,受喜左衛門照顧;另一方麵,同樣也是由於大岡大人的調解,鳥越的大久保藤次郎原諒了一直不回家的弟弟榮三郎,與他恢複了兄弟關係。並且,答應隻要榮三郎一回到江戶即讓他入贅到和田家,與阿豔正式成為夫婦,同佐代一起,三個人—不,還包括阿豔肚子裏的孩子,四個人依照和田宗右衛門的遺誌,決定回歸相馬中村藩,接過和田家的家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