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會戰十
田翠花在油田辦公室檢查工作時,突然接到地質部黨組的緊急電報。讓她安排好工作,在下周之內到部黨組報到。她預感到自己的任務要有重大變動。好在單身,調動的準備工作容易做,就簡單地把行李歸攏了一下。
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來北京了,新建的北京站,寬闊的長安街,壯麗的天安門,令她眼花繚亂。前項戰鬥任務告一段落,新任務還沒有下來,隻有在這個空擋裏,她才能有閑情逸致來欣賞首都風貌。
她是坐火車到北京的。這倒不是為了省錢,她是想利用坐火車的時間,一個人冷靜下來,對前幾年的工作進行總結。她認為,準葛爾石油地質大隊的任務已經完成,因為地質部的石油隊伍任務在於“找”和“探”,儲量基本探明,就應該把油田交給石油部。
地質部的情況大家都很清楚:李四光是科學家,有一大堆科學技術問題等著他;何長工是革命家,精神方麵的領導是他的專長。很多具體事務是由相關的副部長們處理的。在黨組辦公室和田翠花談話的,是負責地質隊伍組建的那位副部長。他首先征詢了田對她所領導的這支隊伍將來的去向有什麼看法?田翠花把自己在火車上的思考告訴部領導,對方點頭表示同意。並說,部裏研究過了,讓你們大隊轉移到柴達木盆地去。我們已經在跟青海方麵協商大隊駐地問題。
田翠花問:“塔裏木呢?”
“塔裏木已經有兩支隊伍在做工作了。”
“啊,我們要告別可愛的新疆了。那我是不是要到青海去?”
“不,不。你不僅要離開新疆,還要離開你的石油地質隊伍。”
田翠花猜不出領導要自己做什麼。想想自己從護士長到院長,又從醫務工作者到地質隊員,這變化有多大呀。心情十分平靜,很注意地聽部領導說下去。
“到去年底,由於自然災害和蘇修撤退專家、撕毀合同而造成的暫時困難基本結束,糧食危機已經過去。八屆十中全會雖然隻討論農村問題,但農業沒有工業的支援不行,中央考慮工業要有大發展。搞建設就要有錢。人民幣隻能在國內流通,在國外購買任何物資都需要支付黃金,所以國家對黃金的需求十分迫切。部黨組征求專家們的意見,研究決定在華北一定範圍開展金礦大會戰。”
“大會戰?”田翠花以為自己沒有聽清楚。地質找礦也可以這麼搞嗎?但她沒有表示什麼。
“是的,大會戰。”部領導繼續說下去。“計劃組織三支隊伍,統一由‘華北黃金會戰指揮部’指揮。部裏希望由你來擔任總指揮、黨組書記。這機構的級別確定為正廳級,這已經上報有關部門備案了。”
“部裏打算調集三支什麼樣的隊伍?”田翠花對自己的任命既不感到意外,也不感到興奮。
“兩支勘探隊,調二零三隊和二零四隊歸你指揮。一支地質調查大隊,基本上由大興安嶺地質隊組成,隊伍要擴大,人員要做重大調整。還要從全國各地調集專業技術骨幹。”
“人員怎麼調整?”
“原來的隊長、書記都調回地方工作。總工程師退休。書記由你兼任,隊長也準備好了,從南方調一位老礦長擔任隊長,也是你在指揮部的副手。就是總工程師還沒有確定,想讓你和隊長商量調誰來。隊長姓侯,叫侯登山,這回要讓他好好登登山。”說著他把一份簡曆遞給了田翠花。她用眼睛一掃簡曆,就還給了部領導:
“他人哪?”
“下午就來。聽說他新婚不久,一下從南方到北方,不知道生活上是否適應。”部領導說。
“不可能不適應!”
“為什麼?”
“老侯是山西人哪!”
“啊!你剛看到簡曆就記在心裏,真不愧是老政工。”
下午,田書記和侯隊長見了麵。商量的結果,當務之急,是確定總工程師人選。這問題不解決,一切工作無從談起。
他們請部領導推薦。部領導坦白地說:“我們真的沒有確定的人選,因為部裏各項事業都需要業務骨幹,好像誰也離不開。最好還是從省裏麵找吧。”
從部領導家裏出來,到食堂吃飯時,老侯突然一拍大腿:“田書記,有了!”
“什麼有了?”
“總工程師人選。”
“你說誰?”
“朱鴻章。”
“朱鴻章?這個名字我怎麼好像聽過?”
“田書記,你跟朱工熟悉?我還是久聞大名,沒見過麵呢!”
“那你怎麼有把握?”
“田書記,咱們把別的事情都商量完了,我回去做工作,讓老朱一定來。”
也隻有如此了。他們又物色了地質科長兼技術負責人和其他人選,把結果交給部人事部,由他們去負責調集人員。
這個黃金會戰指揮部將和地質調查大隊在同一個院子辦公,大隊部選定在內蒙中段C市的西郊。據說這裏有一家廢棄了的化工廠,留下很大的院子和一批舊房子,隻要稍加修建就可以住人、辦公。他們問清楚部裏的決定還沒有正式通知這三支地質隊,所以不能從大興安嶺地質隊調幹部來搞基建。他們要求部裏派人同他們一道去未來的大隊部看一看。
三個人到了C市,和郊區公社、大隊領導見了麵,提出保護國家財產的要求。公社書記笑笑說:“我們這裏沒有任何人會破壞化工廠,你們隻管放心。”他們三個到現場看了看,知道書記所言非虛。就放心地回京了。
侯登山回到省裏,就通過省冶金廳領導找到省長家裏。
他輕輕地敲門。門很快開了,裏麵出來一位青年女子,問:
“同誌,您找誰?”
“我找省長。我從北京回來,有要緊事跟省長商量。”
“啊,”那女子稍有點詫異:“爸,有個叔叔找您。”
不一會兒,省長從裏屋出來。他身體比較胖,走路有些困難,可還是到門口迎接客人。“請進來坐吧。有什麼事坐下來,喝著茶,慢慢談。”
侯登山說:“省長還認得我嗎?”
“冶金部門的老先進,怎麼會不認得!”
老侯為省長的話所鼓舞,單刀直入地說:
“我找省長要人來了!”
“要誰?你們鎢礦缺少什麼人手,還用得著問省長要人?”
“我要地質局的朱鴻章。”
“侯礦長,別開玩笑了!朱鴻章是省裏的功臣,省政協委員,這你是知道的。別說上你們礦,就是在省局當老總也綽綽有餘呢。”
“那他為什麼還不到省局當老總呢?”
這一句話還真把省長給問住了。他歎了口氣,說:
“老侯哇,你也是入黨多年的領導幹部了,你難道還不知道黨的幹部政策?這裏麵的事情複雜著呢。”
“那省領導不喜歡老朱?”
“別人我不敢說,我就喜歡老朱這種為科學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把他弄到省政協是我的主意。他功勞太大,頂住蘇聯專家的壓力,主持勘探亞洲第一大銅礦,取得這麼大的成功,容易嗎?怕是怕現在的人事關係太複雜,老知識分子又不諳此道,他會吃虧呀。我想用政協這把傘保護他。你說不行嗎?”
“省長,你我職務高低不同,但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都想保護好老知識分子,讓他們為國家做更大的貢獻。”接著,他就直截了當地說明:
“地質部領導和我們田書記,希望老朱能到我們華北黃金會戰指揮部擔任總工程師,為國家籌集足夠的黃金資源。讓老朱到華北去,遠遠地離開這是非之地。對他不是一種更好更安全的保護嗎?您要真喜歡他、愛護他,就讓他跟我走吧!”接著,他說明自己將要擔當這個指揮部的副總指揮和地質調查大隊的大隊長。
“好吧,你的意見我考慮考慮,再跟書記和組織部長商量一下。估計他們可能會同意你的意見,但至少還要跟老朱本人商量。這需要一點時間。幹部是黨的,不是個人的。連你老侯都要調走了,我也同樣舍不得嗬!”
“謝謝省長,我們一定會盡一切努力保護好老朱的。”
省長送走了客人,想到朱鴻章的種種,心中感觸良多。
在那個人們“幹勁衝天”的年代裏,省裏有兩件大發現算是“放了衛星”。一件是省的西部發現了一處“大鐵礦”,蘇聯專家說,鐵礦儲量可能有幾百億噸,可以建設江南的“新鞍鋼”,會形成百萬人口的大城市。情況彙報到中央去了,有人說要從上海調能力強的幹部來擔任“新鞍鋼”的市長。這件事吵得沸沸揚揚,各家新聞媒體爭相報道。可是兩名中國年輕的地質中專生,發表一種看法。說鐵礦沒有那麼多層,那些礦層就像“紅綢舞”中的紅綢一樣,在地下褶來褶去,一層礦就變成了很多層礦,所以人們把鐵礦的儲量誇大了幾十倍。一般人很難想象這樣的事情。省長是學地學出身的,很重視這兩位年輕人的意見,就壓下了“新鞍鋼”的建設計劃,要求勘探隊仔細勘探以後再說。結果證明,這兩位年輕人的意見是對的。這顆所謂的“衛星”也就訇然落地。
第二顆“衛星”就是鄧公場銅礦。在這個時候,反對老朱上鄧公場銅礦的呼聲正高。雖然鄧公場的勘探工作已接近尾聲,地質局裏反對老朱的那些人還在四處活動。要扣減礦山可采儲量,貶低礦床的經濟價值和科學意義。省長解放前學過地質,但參加革命戰爭多年,那丁點兒業務知識早已不知去向。尤其是什麼銅礦新類型更搞不清楚。他叫人悄悄地把老朱找到家裏來,對他說:
“老朱啊,你知道,省裏工業上一共兩顆衛星。一個大鐵礦,已經證明是吹破了的牛皮。你這個鄧公場到底怎麼樣啊。”
“請省長放心,鄧公場沒有問題。如果說有問題,那就是工作做得還不夠,可能有的銅金屬儲量比已經勘探出來的儲量要多得多。礦石中還賦含多少黃金沒有完全搞清楚。”
結果呢?鄧公場銅礦的勘探報告交到局裏,局地礦處的嚴總居然把報告上老朱的主任工程師名字刪掉,換成副主任工程師的名字。這樣報到地質部去的報告當然無法通過。部裏的田總和牛副總都非常生氣,說沒有朱鴻章的名字,報告就不能驗收。逼得地礦處把朱鴻章的名字補上。這樣的事部領導沒有告訴老朱,也沒有告訴省地質局長,隻是跟省長個人打了招呼。省長是老革命,老紅軍,對黨內的一些宗派鬥爭深惡痛絕,也深知奧秘,所以想方設法要保護老朱。想到這裏,省長不由地歎了口氣:走吧,老朱,走得越遠越好!他決定自己負責對老朱的動員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