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梅師傅開的小車，在去大營子的山路上行駛比較順利。車子一到，小秦和生產大隊的領導們都迎在村口。四個人下了車，大家握手致意，一陣喧鬧之後，田翠花就向秦懷德宣布了幾件事，說明了人員如何調整。具體安排由小秦自己做主。她還說金福林已經正式調大隊工作，大隊勞資科替金師傅辦好了一切手續。李有福正在進行內業整理，接到通知就給小餘交代工作，收拾衣物去了。趁田書記和周科長與同誌們談話的時候，秦懷德就征求李星蘭對於工作安排的意見。她說：
“秦隊長，隻要跑野外搞地質，我沒什麼意見。”
他想了想：李有福走了，小餘應該去淘重沙。這李星蘭隻有跟我一起跑地質了。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李星蘭，問她可不可以？她心裏想，反正都是跟男生合夥搞地質，跟誰不一樣？就愉快答應下來。至於住的地方，暫時先跟田書記合住，等指揮部領導走後再調整。但來的這四個人，除了小李子帶了行李，其他人都不打算長住，所以沒帶行李。小秦又忙著給他們三個人借行李。田翠花看他這樣忙前忙後，感覺到應該給他配一個行政助手了，她心裏就在盤算調誰來合適。
一切都安頓好了，指揮部領導晚上和大家談心，訪問大小隊幹部、社員。大隊長知道了，指揮部要向社員小蘭頒發群眾報礦獎，獎金30元，還有一張獎狀。就找田書記說，明天開個社員大會，讓兩個村能來的都來。您給作作報告，讓全體社員都受教育，您說好不好？
田翠花說：“好哇，我來就是這樣想的，就怕給社員添麻煩。”
“不麻煩，不麻煩。請還請不來呢！你們來這正好是個機會。”
小羅馬還帶來一箱群眾報礦用的宣傳標本。在第二天的社員會議上，由田書記親自宣講群眾報礦的重要意義，介紹標本箱裏麵的礦物知識。她那生動的比喻和淺顯的說明，特別是各種礦物在國民經濟建設中的地位與作用，使來聽講的社員們聽得入了迷。最後講到這是鞏固工農聯盟的大事，是讓社員富起來的好事，是戰勝帝國主義、修正主義封鎖的物資基礎。引起全場一陣熱烈掌聲。她話題一轉，下麵代表華北黃金會戰指揮部向社員金小蘭同誌頒獎。這是群眾報礦獎。以後凡是由社員提供線索而促使地質隊員找到有用礦床的都有獎。目前這個礦還不敢說一定有用，但因為這條線索非常重要，所以提前把獎發給小蘭同誌。今後的群眾報礦獎要等待勘探工作確定礦床價值後才能給。當然也有例外，就像今天。開大會的同時，小餘就把群眾報礦登記本兒擺在會場上，休息時接受群眾報礦登記。
田書記講完話，就是大隊長向社員們作報告。他首先表一下態，完全擁護和支持田書記的意見，向指揮部表示衷心感謝。然後又對社員做思想工作，叫大家不要怕耽誤時間，不要怕影響農業生產，不要專門去跑，要利用走親訪友，上山打柴或護林防火的機會，順便就把礦找了。在山上看到稀奇古怪的石頭，就拿回來給地質隊的同誌瞧瞧。你費力不多，萬一讓你逮著個大礦，咱們大隊就富了，對國家也有好處。個人得點兒榮譽是小事，工業發達是大事。田翠花聽他那個話，還挺有鼓動性。農村幹部，水平也不低啊。大隊長講完，小餘順便就說，秦隊長讓我問問社員們，金小蘭同誌報礦的那個黃泥崗，山上有挖過的痕跡，是誰挖的，哪年挖的？小蘭姐不知道，你們有誰知道？
“金小蘭那年還沒嫁過來呢！那是1958年大煉鋼鐵，在山上挖鐵礦。哪有鐵呀，有個屁！燒了半天還是一堆石頭。”一位30多歲的男社員哈哈笑著說。
秦懷德帶著周科長、李星蘭和其他地質人員去黃泥崗看礦化帶現場。他要利用這個機會請教周科長，以便決策。周濟傳說：“書記交代過，這裏的一切工作統一由秦懷德做決定，我隻是來看看，學習學習。”
其實大家都知道，地質科是大隊的“參謀部”，周科長就是參謀長。隻要不是老總有不同看法，他的意見才是起決定作用的。在技術上也同行政部門、黨務部門一樣，規矩是“職務高的管職務低的”。等到該帶大家去的地方都去過了，小秦還抽出個把小時，讓大家自由組合，自由活動。李有福認為自己要換工作了，就領著李星蘭說：“本家妹妹，我馬上要走了，我們一塊兒跑跑吧。”其他的人，或三個一夥兒或兩人組合，分組出發了。
一個鍾頭以後，別的組都到達了指定地點，唯獨二李組合還沒有到。幾個人在一塊兒扯著閑話，等待著。大概過了十分鍾，他倆飛跑著到達集合地點。李有福一再向大家道歉，李星蘭則表示這全怪我，老李早就催我回來了。秦懷德根本不管那麼多：一個剛來的，一個要走的，說什麼呢？
“好了，人都到齊了，咱們就在山上討論問題，有分歧意見好實地調查，解決問題。需要討論的問題有兩個層次。第一個，這地方有沒有找礦遠景，也就是值不值得幹？第二個是應該怎麼幹，也就是工作程序問題。現在請大家發言。”
第一個問題還不到半分鍾就結束了，因為所有的人都認為這個地方找礦有前途。討論第二個問題，他讓李有福先發言。
李有福說：“首先得弄清楚這是什麼礦。從地表看，有那麼多硫化礦物，這應該是多金屬硫化物礦床。問題在於這金屬以什麼為主？是金還是銅？是鉛還是鋅？我弄不清楚。再一個是規模問題，兩個礦化點出露地相距約有兩公裏，雖然從方向看可能是一條礦化帶，但地麵那麼寬覆蓋著黃土，下麵是不是真的相連接，誰也沒把握。所以我的意見，首先要把這兩個問題解決，然後才能談下一步。”
秦懷德說：“老李提的這兩個問題確實抓住了要害。規模方麵我認為把握比較大。根據周圍地質情況分析，礦化出露點的連線符合河西係的方向。燕山整體是南北方向擠壓力造成的東西向構造帶，與河西係方向一致的這個壓扭性構造帶，跟主構造屬於同一組，是由同一應力造成的。”
張玉榮說“地質力學這一套我不懂，但秦隊長說的礦化規模可能很大，我有同感。因為從已經出露的蝕變帶看，規模已經不小。”
周濟傳說：“規模大不大，還要看礦種。如果是金礦，規模是夠大，如果這不是金礦，那規模還不一定算大。”
秦懷德心想，對呀！他不由看了周科長一眼。秦懷德看到發言的都是老同誌，就激勵地說：“你們幾個年輕同誌也要發言，這是個鍛煉機會，千萬不可錯過。”
小餘開玩笑說：“女士優先，遲到更得先講。”
李星蘭根本沒想推讓。她清清嗓子，用她甜美的聲音，不緊不慢字字清楚地說道：
“這礦區的規模和價值我毫不懷疑，真正需要討論的就是它是什麼礦，由此決定我們的工作方針。我們沒有在山上進行化學分析的條件，隻能根據肉眼所見，來估計主要有用元素。我的看法是：這裏的有用元素以鋅為主，本質上是個鋅鉛礦，含少量銅，金隻是副產品。金品位決不會超過1克/噸。”
“小李子，你的理由呢？你根據什麼說這個話？”想不到率先發問的竟是周科長，因為他感到這太不可思議了。一個初出茅廬的黃毛丫頭，跑了這麼半天工夫，竟敢對礦種情況做如此明晰的判斷，不僅全隊沒有，恐怕從古至今也沒有聽說過。
要不要說清楚呢？她猶豫了一下。她想，經驗隻有傳播、交流才能起到應有的作用。她繼續說：
“根據山上殘留的褐鐵礦鐵帽的顏色和結構，可以對下麵的原生礦物作初步的判斷。蜂窩的網格是正方形的，原生礦物可能是方鉛礦或黃鐵礦，仔細區分要靠鏡下；菱形、三角形的可能是閃鋅礦；銅礦又是另一種樣子。這東西要多看，看鏡下鑒定和手標本的對比，看文獻資料，看國內外經驗介紹。許多經驗是說不明白的，必須自己去體會。我在蝕變帶敲了很多下，總想找到一點含金的黃鐵礦化標誌，可很少見到，連形象類似的也沒有，所以我斷定這裏麵金含量不高。經驗要摸索、積累，我說這些別人照著做也不一定會得出跟我同樣的結論。”
驕傲的公主！有人這樣看她。聽的人多數搖頭，不相信。秦懷德可是深信不疑。但是這無論如何對新畢業大學生是個教育，他們想不到小師妹會有如此表現，自己深感慚愧。所以秦懷德叫小餘他們發言時，兩個人一齊擺手。
最後秦懷德問周濟傳：“科長還有什麼指示嗎？”
周濟傳說：“指示談不到了。你看看老張還有什麼要說的。”
小秦體會，老周是希望自己多尊重老同誌。老張和老李不一樣，他還要在這兒幹下去。所以他征求老張的意見。張玉榮卻理解為，科長可能有不同意見，不願意自己說，想讓我說出來。我才不幹呢！我看這本來就不是金礦，不如早作轉移的打算。他一著急，就忘了普通話是怎麼說的，那四川口音還比較濃：
“在山上爭啥子嘛。小李子說得對，這根本就不是金礦。我們是黃金普查隊，不必多管閑事，回家去球。”
秦懷德笑了：“老張嗬，你不也說這礦化範圍大嗎？”
“這礦化不是金礦化，應該由冶金部的隊伍來對付，不是我們的事。我們把這一批樣品化驗、鑒定結果給人家，再寫份普查報告，附張草圖就可以了。”老張的意見這下比較徹底地表達出來了。
小秦想，自己所處地位不同，直接反駁老張容易傷感情。就鼓動李星蘭說：“李星蘭女士，如果你對礦種的判斷正確，你說我們下一步應該怎麼辦？”
“怎麼辦？老張同誌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如果不交資料自己幹，我們就不叫黃金會戰指揮部，改名算了。”
李星蘭這話一出，讓秦懷德不由火冒上來。剛想發作，忽然想到自己是黨員，大家都在看著自己，千萬不能做不利於團結的事。他心想，小李子你是怎麼搞的，看你判斷礦種的精明勁兒，你不應該這麼弱智吧？一個礦點，隊伍換來換去，單打一找礦，找鐵不管煤，找煤不管銅，給我們造成多大的損失啊？你是受老張的影響？不像。到底是怎麼了？他犯開了尋思。這時他轉而求助於周濟傳。
“科長，現在大家的意見都表達清楚了。就算有兩種意見吧，一種是把資料和礦點移交給冶金部門；我的意見是我們自己幹。如果同意自己幹，就要調物探力量來支援，這不是我們自己能決定的事。所以一定要請您發表意見。”
周濟傳笑笑：“我的意見是現在下山，回去請示田書記再說。”
田翠花聽了小秦和小周兩人的彙報，她仔細想了想，對他們說：“張玉榮和李小蘭都是對工作負責，對下步安排有不同意見這很正常。我們要鼓勵這種敢於發表不同意見的精神。”她又說：“李有福要走了，他的意見可能更客觀，你不妨個別征求他的意見。”
秦懷德說：“我會跟老李談的。可是書記您哪？您到底什麼意見哪？”
田翠花笑望著秦懷德說：“這支隊伍是你當家，你為什麼非要我說？要物探力量的事，我會跟老總商量。小李子要求指揮部改名字，這很對。我會去辦這事，不過不容易，明年會解決就不錯了。別的事情你大膽幹。一個基層隊伍的負責人，要有科學家的頭腦，也要有政治家的氣魄。你還要磨練哪！”
秦懷德想：我為什麼聽不得不同意見？田書記為什麼會有寬闊的胸懷？自己差距還大著呀！他想到這裏，倒覺得小李子有點兒可愛。他為自己的感情轉變吃驚。好像怕有什麼意外的事情發生，他又把腦子轉到具體地質業務上去，要向老李請教一些問題。
第三天一早，指揮部領導和老李就要回C市了，秦懷德率全體人員在村口送行。臨開車前，田翠花還是發表了一番言論：
“你們是一支先鋒隊、突擊隊。你們依靠當地社員、幹部的支持，戰勝不少困難。在秦懷德同誌的領導下，基本搞清楚了二十家子含金礫岩層的情況，取得70噸可采金儲量。你們還在老榆樹屯做了不少工作。這些都是必要的。不能簡單下結論，說找著礦是英雄找不著礦是狗熊，這種想法不對。現在，你們又遇到新的工作機遇，我建議你們要抓住，不要讓給別人。我支持小秦的意見，李有福同誌也是這個意思。老張和李星蘭的想法沒有錯，他們是為工作著想。小秦提出‘有什麼礦找什麼礦，找到什麼礦算什麼礦’我是支持的。如果這個方針有錯我負全部責任。如果大家同意這個方針，就團結起來做好大營子鋅鉛礦的普查工作。秦懷德昨天跟我講，他早就覺得黃土崗的鐵帽中，褐鐵礦的顏色與一般褐鐵礦不一樣，究竟裏麵混了什麼東西進去，他想不清楚。聽了小李子一番話，頓開茅塞。他也相信是鋅礦。但還有的同誌不相信小李子的判斷。這是個謎，謎底很快就會揭開。等第一批樣品化驗結果出來，就知道小李子的判斷是不是正確了。小李子啊，化驗結果出來，對了你不要驕傲，錯了你不要泄氣。你這種大膽往前衝的精神始終是需要的。”
周濟傳說：“請大家按書記的意見，全力支持秦懷德同誌的工作。我會給你們當好後勤。”
劉本德和梅師傅握握手，小羅馬就算上路了。一溜煙沒了蹤影。
大、小營子是在山梁上，水係比較少，所以重砂工作量不大。秦懷德指定由小餘負責兩個重砂組，因為他已經轉正。小寧聽從他指揮，安永興跟小餘，金福林跟小寧。要求他們在5天之內完成重砂野外工作。其餘4名地質人員在周圍地區進行1比5萬地質測量，老張和小王一組，自己和小李子一組。按照秦懷德的部署，劉本德在最初5天盡可能接送兩個淘沙組，下一階段再考慮地質人員用車。因為進入9月以後天氣漸冷，水係幹涸，淘沙會越來越困難。
指揮部領導走後，秦懷德要求李星蘭跟自己對調住房。李星蘭問他為什麼？秦懷德說：
“我現在的房東家沒有男人，一家三口都是女性，你住進去要方便些。而你現在的房東一家兩男子漢，也不知當時大隊長是怎麼安排的。”
李星蘭想想，自己沒有反對的理由，就跟房東說了更換住房的事。房東大爺說：“閨女，真舍不得你走。”李星蘭說：“這好辦，我們領導住您這兒，我會找借口，常來看您。”
這邊金小蘭聽說小秦要搬家，也是不願意。她問：
“秦隊長，是不是有誰說閑話了？我寫信把這事兒告訴我男人，我男人高興得很呢。別人說閑話頂個屁！再說我當麵撕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