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褶皺二十三
秦懷德和郭延東商量，要派大李和小李一塊兒去收集資料，自己負責看前一幅圖的出版前校稿。除了踏勘新圖幅的兩個小組可以先行出隊外，其他人各自都有工作要做，要推遲一周出隊。劉本德提出要檢修汽車。秦懷德對他說，先別忙，分隊就我們三個黨員，我們碰下頭，選個支部書記，好報到大隊黨委去。
劉本德深知小秦的想法，碰頭的時候就說：“我不擔任支部書記是上級同意的。我想郭延東同誌擔任書記最合適。不是說秦懷德不行，而是說小秦要兼任技術負責人，沒有時間和精力做黨支部工作。”
小秦一聲“同意”，按照原則，事情就定了。郭延東知道“謙虛”無益，反而讓人家誤會自己虛偽。不如高興接受算了。
當秦懷德埋頭閱讀上一幅圖的出版文字說明和圖件的時候，李漢東和李星蘭踏上火車去東北某城市尋找小秦所說的那幾份資料去了。在火車上，李漢東閑得無聊，就千方百計想跟李星蘭說話。
“小李子呀，咱倆五百年前是一家。你叫我一聲哥哥行嗎？”
“那你給我什麼好處？”
“一筆難寫兩個李字。你本來就是我妹妹，還要什麼好處？”
“那我可不答應。”
“你想要什麼？隻要能給我一定給。”
“我聽說你手頭上有一本俄漢地質辭典，是最新版本的。可現在買不著了。你答應送給我，我就叫你哥哥。”
“我們以前沒見過麵吧，你怎麼知道我有？”
“你忘了秦隊長是你同班同學了？”
“啊，哈哈，是你倆在山洞裏講悄悄話他告訴你的吧！”
“去你的！沒正經。我不理你了！”她臉上飛著紅暈，轉頭背對著李漢東。
“別，別生氣。我答應把辭典送給你就是。如果我要用，就去找你，還可以找借口多看看妹妹。”
“你怎麼總是油腔滑調的？秦隊長就不像你，對我們很尊重。”
“這你就不懂了。男人嘛，總是喜歡女人的，表現方式不同罷了。有的人成天嘻嘻哈哈，好跟女孩子開玩笑。可是心裏沒啥，一片光明。大概我就屬於這種。有的人平時很嚴肅，甚至不跟陌生女子說話，說話會臉紅，可他內心壞著呢。不吱聲地蔫壞。”
李星蘭生氣了，以為他在攻擊秦隊長。剛想發作，李漢東話峰一轉：
“我的老同學秦懷德我最了解。他是那種有高尚情操、理想、道德的人，從來不玩弄感情，也不會遊戲人生。他行事的唯一準則，是科學，是社會，是他人。他對你們尊重，尊重本身就是一種愛。一種無私的愛，不附帶任何條件的愛。和一般的愛情根本不一樣。”
李星蘭一下放鬆下來。她說：“對不起大哥，我差點兒誤會你了。”
“誤會我不要緊。時間長了你就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誤會秦隊長就不好了。雖然他從來不怕別人誤會，但事業的損失將無法彌補。”
“大哥，你這話我一點兒也不懂。”
“連我自己也不明白。我隻是一種預感，一種莫名的害怕。”
火車到站了。二人下車出站，尋找招待所住下，開始聯係單位、抄寫資料、曬藍圖、訪問地質人員等一係列工作。一個單位跑完了，他們又登車去另一單位。按照秦隊長的交代，在資料上發現了原先沒有掌握的資料線索，也要擴大搜集範圍。他們帶有空白介紹信，臨時填寫一下就可以。
不到五天，他們圓滿完成任務回到C市。
踏勘的同誌回來報告，說根據航空照片顯示和一比一百萬地質資料，他們找到了侏羅紀地層剖麵。這個剖麵地層出露還算比較完整，中間大概缺失了兩個礫岩薄層，不知道是相變還是斷層造成的？能不能做圖幅的標準剖麵？希望分隊技術負責前來定奪。這時，搜集資料的二李剛回來。秦懷德讓劉本德開車送他們五個人一齊去野外看剖麵。
嘎斯63車在公路上奔馳了大概2個鍾頭，然後向右一拐上了山間小路。在小路上艱難地行駛2個多小時，在一個有幹淨泉水的地方，住有幾戶人家，大家吃中飯。負責踏勘的趙亮就跟劉師傅說，前麵有條溝可能過不去，汽車是不是就停在這兒，等我們回來？
老劉問：“前麵還有多遠？”
“還要步行十五裏路吧。過了這溝，路就好走了。”
“那我們一齊到溝邊看看。”
到溝邊一看，老劉歎了口氣：“你們現在過去。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呀？”
趙亮說：“這就說不準了。也可能吃晚飯時回來，也可能今天回不來。”
劉師傅就問：“秦隊長，如果6點鍾以後還回不來怎麼辦？現在得說好。不然我不好辦。”
“這樣吧，我們約定晚上6點鍾以前一定見麵。過了這個時間就不要等我們了。可以的話，你就在這幾戶人家裏找個地方住下，明天我們回這兒上車。”
老劉一咬牙，“那好，你們走吧。趙亮，你們去那個地方叫什麼地名？”
趙亮說：“過溝以後沒有岔路。你的車真要能飛過去，就一直往前開，到飛石崖找我們！”
老劉目送大家過溝上路，把汽車開回泉水邊上停好。他雖然已經戒煙，為了聯絡地方幹部社員，司機樓的小箱子裏還是帶了煙。他拿出一包來裝兜裏，向一家離路邊最近的人家走去。
“大爺，您好哇！”他看見裏麵坐著一位估計60歲出頭的老人。
那老人迎出門來，說：“師傅，是地質隊的吧？”
“您怎麼知道？”
“知道，那個姓趙的小子來過，就住在後院老孫家。”
“住在這兒？”老劉有點緊張了。他知道飛石崖沒有人家，無法居住。不然小趙不會在那兒工作，跑這兒來住。他一算人數，連自己共是6個人。今晚都住這兒得給社員添多少麻煩？想到這裏，他對大爺說：“不行，這汽車一定得過溝去！”
“師傅，你是不是瘋了？那溝過不去呀。”
“這山上大石頭多，我搬石頭填，也要填出一條路來！”
“那為什麼？讓他們晚上再坐你的車回去不行嗎？”
“行是行，到家半夜了。影響明天工作。”
“那我找人給你幫忙！”他說著一轉身，就到後麵去了。老劉也不管那麼多，開車回到溝邊兒。然後上山搬石頭。這裏的鵝卵石真不少。太大的搬不動，太小的沒用，他每次都搬四五十斤重那種的。
當他搬到第四趟的時候，後麵來了七名男社員，都是年輕人。有的還帶了鍬鎬。他們都照著劉師傅的樣子搬石頭。
什麼叫人多力量大？什麼叫人心齊泰山移？這七位社員都是老大爺動員來的。真的沒用多大功夫，硬是在不能通汽車的溝上填出了一條路。他們再用鍬鎬取來細礫石和砂子，填充在大礫石的縫隙之中。老劉一看，笑了。蠻好的一條路麼。他把香煙散給大家：“鄉親們解解乏。事情緊急，等我回來再謝謝大家！”
他發動汽車，小心地下溝、過溝，衝上了溝那邊的小路。
汽車喇叭的聲音把急行軍式的走著的五個人驚呆了。趙亮不由自主地發問：“劉師傅真的會飛？”大家停下來等汽車。
真是戰鬥動作，一眨眼的功夫，五個人全都飛身上了汽車。老劉一踩油門兒，衝啊。溝這邊的路真比那邊好走。
趕到了飛石崖，趙亮領著大家飛似的到了山崖麵前。
這個地方的有利條件是：地層出露基本完整。崖坡約有60°，向南傾；而岩層向北傾，傾角接近30°。這樣沿崖坡測剖麵，可以用最小的工作量取得最大的成果。缺少的兩層礫岩薄層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如果是相變，缺少這兩層就是正常現象。說明侏羅紀時，這裏沒有盆地邊緣的曆史。那麼需要在別處補充一兩條有這兩薄層的附屬剖麵。這就會降低這條剖麵作為標準剖麵的價值。如果是斷層造成薄層缺失，就要在附近把薄層找出來，直接作為附屬剖麵放在這條剖麵上。剖麵柱狀圖可以統一做成一個。
秦懷德說：“我們現在集中力量尋找兩層缺失的薄礫岩層”
大家正準備分頭行動時，李星蘭突然提出：
“就是找到了這兩個薄層也沒有用，還是不能在這裏測剖麵。”
秦懷德問：“為什麼？”
“秦隊長，您想想。我們還沒有找到侏羅紀化石，這條剖麵的地層時代怎麼就能確定為侏羅紀呢？就算根據岩性組合，可以確定地層時代是侏羅紀。那麼我問你：是上統還是下統？或者是中統？”
是嗬，小李子提的問題才真正是關鍵問題呢！身為這支隊伍的領導者，我怎麼連這種常識問題都會疏忽呢？他不由自主地再看看她。感激、欽佩，還有點自責的意思在內，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李漢東的心情跟他一樣，他馬上說：
“李星蘭同誌說得對。我建議首先組織人沿剖麵線打化石。打到化石以後，根據化石本身的價值，才能決定剖麵的價值。”
秦懷德問：“還有沒有不同意見？”
趙亮他們倆也同意。他們還不好意思地衝小李子做了個鬼臉。
秦懷德說：“好！這是我們集體做的決定。大家來執行。不可能五個人都留在這兒打化石，但人少了進度太慢。趙亮小組和小李子三個人在這兒打化石。我和大李去尋找新剖麵。這樣安排，你們看行不行？”
李漢東說：“現在還不到4點，咱們還可以打2個小時化石。五個人分段打，控製麵積大一點。無非是耽誤晚飯，沒什麼了不起。”
李星蘭說：“不是什麼地層裏都有化石。這種火山凝灰質砂頁岩裏麵，淺灰色的、淡紅色的岩層中可能有化石。”
秦懷德想想自己過去打到過的化石，還真是這樣。但遇到具體問題，總是瞎打一氣，並沒有注意岩石的顏色。人們常說打化石叫碰運氣，這話有一定道理。他們五個人分五段，細細地敲打了1個半小時。終於，讓秦懷德發現了一條躲藏在岩層裏麵的小魚。他高興得像個孩子，大喊大叫：“我在山上抓到魚了！”
小李子也和大家一樣興奮起來。她從自己的地段跑出來，到了秦懷德身邊：“秦隊長，把您這條魚給我看看好嗎？”她伸手過去，像是討要秦懷德心愛的寶貝。秦懷德笑了笑：“給你。打化石的建議還是你提的呢！不給你還行。”
小李子接過魚，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這魚生活的時代距離現在已經一億四千萬年了。魚是地層時代最重要的見證。“狼翅魚。”小李子脫口而出。大家已經聚攏來了。他們在小秦找到魚的地方做了記號，就下山乘車回家。路過泉水邊的幾戶人家時，秦隊長和眾人特意向社員道謝，說明以後還要來麻煩他們。老大爺問，你們在山上找什麼？他們說找石頭層裏夾著的魚。並把魚拿給大爺看。大爺看見石頭麵上一條小魚，雖然隻剩下骨架，卻也栩栩如生，更是驚歎不已。
回到大隊部，已是夜裏9點多鍾。趕巧的是，食堂給他們五位留的菜是紅燒魚。
第二天，秦懷德決定把測這條剖麵的任務交給李漢東，由他率李星蘭、趙亮及小熊共四人完成，7天時間夠用了吧？秦懷德說，我們看到的那層礫岩層，很可能是底礫岩。但沒有找到下伏地層，剖麵是不完整的。將來很可能因為這一條剖麵就驗收不了。根據路上發現的轉石，侏羅紀地層下麵可能是老變質岩。你們要把它找出來。侏羅紀的上覆地層，白堊紀可能缺失，要尋找證據。7天以後，我來檢查。沒問題了就讓大隊地質科組織驗收。
秦懷德還要關照另一踏勘小組，他們尋找的是老地層剖麵。
李漢東他們帶了頂帳篷，住在泉水邊那幾戶人家那兒。李星蘭說，這地方怎麼沒個地名？我看就叫神泉村吧。社員們一致說好。三個男人要住帳篷，讓小李子一個人住社員家。小李子不高興，說讓小熊住老鄉家，自己要跟兩位男士住帳篷。李漢東再三勸她，房東家也有女孩，這是有條件的時候，能分開還是分開好。大家方便。她就不再堅持。
飛石崖剖麵的工作還是從打化石和尋找下伏地層開始。
李漢東安排他們三人各分一段打化石，自己則集中力量尋找老地層。
一上午時間一無所獲。難道這地層裏麵隻有這條魚？吃中飯的時候，趙亮說：“李星蘭，你認化石的本事不小，怎麼打化石的運氣這麼差？”
“誰說的？我下午就打個化石給你看看！”
說也奇怪，下午剛開始打還不到半小時，李星蘭就打到一塊植物化石。是一片樹葉，葉脈清晰可見。他看了看，雖然不很“標準”，但也足以說明這地層是侏羅紀的。她細心地將化石表麵的浮灰吹去，用棉花襯底、包邊；填寫好野外標簽，折疊好。然後取出標本紙層層包裹，包成長方形小磚塊狀。再用紅漆在采化石處做好標記。她做完這一切之後，還是忘記了聲張，又埋頭打下一層去了。
過了一會兒，趙亮和小熊幾乎同時喊叫起來：“打到樹葉了！”小李子又打到新的植物化石，包括種子和樹幹，還沒有來得及包裹，就聽到他們的喊聲。她這才回應說：“我早就打到化石了！”，三個人歡天喜地地做好包裹化石及在岩石麵上做記號的工作。小熊說：“今天輪到我做飯，我先回去了。想不想弄點好吃的慶祝慶祝？”
趙亮說，“好嘛。隻要你有本事弄，我們就吃！”
李漢東這時從山底下走上來。他聽到大家的喊聲，心裏很高興。他告訴大家，老地層已經找到了，侏羅紀下麵果然是變質岩係。這個剖麵的位置算是選對了。兩層薄礫岩的問題，在測量中慢慢解決吧。
小熊已經把化石標本都帶回去了。李漢東就在山上布置好了明天從哪裏開始測剖麵，以及向什麼方向測上山去等等。然後，三個人輕鬆地回到了神泉村。
晚上吃的是燉狗肉。李漢東問：“小熊，這狗從哪兒來的？”
小熊說：“放心吧，老李，是人家社員自願賣給我的。我還花了五塊錢呢！”
趙亮說：“五塊錢？這狗有十來斤吧？”
“是呀，鄉下土狗就這個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