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褶皺(1 / 3)

二十七

轉眼已是盛夏。小城子幅的填圖工作順利進行。大隊通知,讓秦懷德去大隊部開會。秦懷德臨行前向郭延東和兩個大組長交代了工作,就搭班車回C市了。

短短幾個月不見,大隊部已經是舊貌換新顏了:新建設的實驗室大樓已經封頂;由於新大樓邊裝修邊生產,實驗室提前搬遷,舊實驗室改建局辦公樓的工作進展也很順利;局探礦機修廠在大隊部旁邊不遠的地方基本建成。給人總的感覺是:一年多來,這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秦懷德開的第一個會議,是大隊綜合組,同時也是技術委員會會議。兩個普查分隊較係統的彙報了找礦工作。六個地質調查分隊隻是有選擇的發言。秦懷德關於請北京專家們幫助驗收老地層剖麵的介紹,引起各分隊廣泛重視。要求擴大對外交流,成為全體地質技術人員的共識。周濟傳表示,以後會盡可能安排,前提是你們的工作要引起專家們的興趣。李有福向大家通報了各分隊在填圖中遇到的新地質情況和技術難題,請有關分隊在會後主動交換情報、交流經驗。

會議的第二段議題,是討論技術人員升級問題。說局裏下來2個升級指標,讓大家用無記名投票方式,在符合標準的10個技術人員中推薦2名。秦懷德第一個寫下了李有福。他認為他的工作職務已經升了,級別理應與職務相適應,他再升一級就夠工程師資格了。第二個他寫了周濟傳,理由也差不多。而且從南方魚米之鄉高興地到草原沙漠來工作,實屬難能可貴。但中途參加會議,主持發票的李國忠在收齊票後補充說,技術委員會投票結果隻供參考,最後誰升級由黨委定。我們的原則是黨管幹部。

他參加的第二個會議,是大隊黨委會。這是潘書記個別通知他參加的。

轉正才幾個月就參加黨委會,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他毫無思想準備。潘書記笑著對他說:“小秦,你對地質找礦的貢獻,對黨組織的忠誠,和地方關係處理得這麼好,我在來隊之前就已經聽說了。大隊黨委經過研究,決定讓你參加黨委會。先工作著,等到冬天開黨員大會再補個選舉手續。”他聽到這個消息,心裏並不高興。他認為自己剛剛在一線做出點成績來,就往身上壓擔子,是想把我累垮嗎?他的不動聲色,讓潘書記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就問:

“有什麼問題嗎?”

“局裏田書記知道嗎?”

“補個把黨委委員,用不著報告局黨委。大隊黨委自己可以定。”潘書記知道小秦和田翠花的特殊關係。正是因為這一點,他才更希望把小秦弄到黨委會來。“如果是增加個副書記什麼的,那就要報局黨委批了。既然你怕田書記不同意,我們就向田書記彙報一下吧。”

老潘向田翠花彙報的結果,田翠花並不支持。她隻是說:“既然你們作為一級黨委已經定了,為了維護一級黨組織的權威,我不方便否決你們的決定。但要征求我個人意見,我是不同意的。我這個話,你可以跟小秦個人說,但不要在黨委會上傳達。老潘,論年紀你比我大,論黨齡你跟我也差不多。我不想讓你為難。你要想辦法在技術人員中多發展黨員,擴大黨員隊伍中工程技術人員比例,不要隻盯住個別人。你懂嗎?”

會議開完了,該回小城子的頭天晚上,李國忠來到單身職工宿舍,對小秦講:“小秦哪,我們都在為你的事著急。”

“你們都是誰呀?我的什麼事讓你們著急?”

“我們是誰你就別管了。反正你的貢獻和表現全大隊有目共睹。可這次技術委員會投票,你得的票數隻占第三位,沒有李有福和周濟傳多。本來講好了,投票結果隻供參考。可是把結果拿到黨委會一討論,大家竟然說就這麼定了。這合理嗎?”

“有什麼不合理的?周濟傳是大隊主任工程師,技術隻有9級,相當於行政吧,就是17或者18級,一個正科級幹部。你說這合理嗎?李有福工作這麼多年了,還不夠工程師資格。隻提一級就到工程師了,何樂而不為呢?老李,你的心意我領了。要說關心我的事,搞什麼動作我可堅決不同意。”

“哪能呢。我隻是跟你說說。可惜呀!”

“可惜什麼?”

“跟你說白了吧。周濟傳欣賞你的才華,一心想提拔你當大隊副主任工程師。可是你級別太低,上麵不可能會批,老周沒辦法。我們老潘呢,想讓你出任大隊黨委副書記,可是局領導說要讓你在基層多鍛煉。你呀,好賴到局領導那兒活動活動,比什麼都強。我們說了沒用,越說越糟糕。放走了這麼大好的機會,不是很可惜呀!”

什麼機會?升官發財的機會?他從心底裏感到厭惡。但人家完全是一番好意,而且介紹了老潘和周工對自己是如何地器重,不存在挑撥離間問題。自己沒理由表示反感。想到這裏,他隻好臉帶笑容,故作輕鬆地對李國忠說:“沒關係,有大隊領導和李兄這樣的熱心關照,我秦懷德還怕以後沒機會?何必爭一時之長短,有損於團結興旺的大好局麵。”

“高,還是秦隊長見解高明啊。有遠見,那我心裏有數了。”

李國忠把自己的這番不由衷之言理解成什麼了?這點好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擺脫世俗的困擾,把地質體的情況真正搞清楚。

回小城子的時候,是大隊派羅馬車送回去的。秦懷德臨走前到了劉本德家裏。他對嫂子說:

“劉師傅在野外什麼都好,就是想兒子了。現在已經放暑假了,我這次把小冬冬帶到小城子他爸爸那兒好嗎?”

嫂子說好,就親手寫了一封信,讓小秦連同劉冬冬一塊兒帶去。

“李饞鬼”把給分隊的糧食、食油等副食品送來了,都裝在羅馬車上。把分隊同誌的信件交給小秦。梅師傅也喜歡冬冬,讓他坐在自己身邊。

在小城子分隊部,在家的人都出來迎接羅馬車。從車上第一個走下來的,是小學生劉冬冬。劉本德跑上去,一把把兒子摟在懷裏,高興地親著孩子的臉。冬冬大聲叫著:

“爸,爸,好紮得慌。”

人們一陣哄堂大笑。

去C市開會之前,為了讓分隊的兩個女同誌能互相照應,秦懷德把李星蘭分給了李漢東組,把小宋和劉明明分給了朱時吾組。秦懷德要去兩個大組檢查工作。他知道李漢東組在進行內業整理,加上對李星蘭如渴的思念,就讓老劉拉上他們組的糧油等物,先送自己到李漢東組去。

李漢東組所在的地方是圖幅內另一公社,地名叫五十家子。汽車開到獸醫站院裏,就見兩頂灰色的帳篷和拴在院牆另一邊的幾匹馬各占一邊。汽車在卸下物資、下完人以後,就退出了院子。

劉冬冬跑進帳篷這邊的一間大屋子裏,“胡萍阿姨在那兒,我要找胡萍阿姨。”

劉本德停好車,跟著走進來說:“冬冬,阿姨正上班呢。別妨礙阿姨工作。”

這時秦懷德已經從帳篷裏出來走進屋子裏。李漢東宣布,“現在休息半小時,一會兒聽秦隊長傳達會議精神。”

李星蘭也看到秦懷德了。那掩飾不住的興奮使她心跳不已。為了放鬆,她故意跟劉冬冬說:

“怎麼隻記得胡阿姨,不記得李阿姨了?李阿姨可吃醋了!”

胡萍覺得有點怪怪地,因為小李子長期給她的印象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業務書”。今天是怎麼了?她想起在星蘭出院前一天自己去看她的那個晚上,總覺得小李子跟以前有點不同。究竟什麼地方不同,一時還說不清楚。現在這種感覺更突出了。

秦懷德傳達會議精神沒用多長時間。關於黨委會的情況,他隻跟團支部書記胡萍個別交談;然後在組織生活會上向郭延東、劉本德進行傳達。

晚飯以後,秦懷德約小李子到河邊散步。

“星蘭哪,我們的事兒我已經寫信告訴我的父母了。你呢?”

“秦哥,我還沒寫呢。”

“為什麼?有什麼顧慮?”

“沒有。我爸爸媽媽要知道了,準高興得合不攏嘴。可我一興奮,把這給忘了。”

秦懷德笑了。“我要跟你商量一下,我們的事兒什麼時候公開?”

“秦哥,我聽你的。你說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

“我們的事兒公開以後,在一個分隊工作,我覺得很不方便。布置工作,技術人員分組都不能沒有顧慮。你能理解嗎?”

“理解。秦哥,我們的事是不是應該暫時保密呀?”

“我想是這樣。至少等冬天收隊回去再公開。當然萬一有什麼事瞞也瞞不住了,我們就大大方方地向同誌們宣布我們的戀愛史。這沒有什麼不好意思。這是我們的正當權利。”

“對,秦哥,就照你說的辦吧。”

“那我們相互間的稱呼還得改回去,表qing動作還得注意點兒。感情的事,重在心裏,不在乎表麵動作。你說對不對?比如喜劇演員,動作逼真,可感情是假的。是真的就犯錯誤了。我們感情深厚就可以了,不圖表麵形式。反正將來要結婚,能讓大夥兒感到新鮮,替我們高興,就更好。”

“要保密,第一個要防的就是胡萍。胡萍眼睛太尖。”

“你跟她接觸比較多,處事要自然一點,懂嗎?一切以自然為好。其實我們的感情發展過程,也是順其自然。誰也沒有強迫誰的感覺,這樣最好。”

“將來什麼時候結婚?”

“我好想享受享受戀愛的幸福嗬。等到我們已經迫不及待的時候再結婚吧!你說呢?”

“要我說,我們結婚以後繼續戀愛,永遠戀愛下去!”

秦懷德四麵看看,確認沒人看見,竟輕聲說:“太好了!”把李星蘭緊緊摟在懷裏。李星蘭輕輕地咳了一聲。秦懷德知道她的意思,即刻放開了她。

第二天,秦懷德檢查李漢東組的業務工作。他們組野外記錄本比較整潔,有錯字按規定打“×”重寫,沒有使用橡皮擦。岩石標本編錄基本準確,與記錄對照抽查結果沒有發現錯誤。圖麵上已經勾勒出一小片地質體相互關聯的畫麵。秦懷德仔細研究一番,覺得不存在邏輯上的錯誤。在理論上沒有發現問題,他決定要到現場檢查工作,就問:

“大李呀,派誰跟我去呀?跑兩條路線就行了。”

“那兩條?”

“你看這兒,路線稍稍稀了一點。雖然符合規範,總怕有什麼遺漏。我不是針對任何人,而隻是想把地質體的實際情況搞得更清楚一些。大李,你理解嗎?”

“在學校咱們就互相知心。我還能不理解你?你就帶胡萍去吧!”

胡萍一聽,眼睛一亮,高興地說:“好。謝謝組長給我學習機會。”

秦懷德和胡萍跑的第一條路線,是檢查花崗岩與古生代地層的接觸帶。查看的結果,所定侵入接觸關係證據充分,岩體邊界劃分基本正確,圖上推測的界線離實際情況誤差僅300米。秦懷德小心地在圖上作了更正,然後就問:“小胡,你看這裏的工作還有什麼不足嗎?”

胡萍望著秦懷德,揣測他的意圖。停了一會兒,聰明的她終於猜到秦懷德想說什麼。她就說:

“這裏花崗岩相帶劃分非常清楚,記錄上沒有反映出來,也沒有剖麵素描。”

“應該說地質路線沒有經過這裏,大李和小萬沒有看到這樣好的花崗岩相帶剖麵。我們來補充一下材料吧。”

胡萍說:“隊長,我來說,你點頭,我就記。說錯了,你糾正。行嗎?”

“行,剖麵素描我來畫吧。從外往裏說,這就開始。”

“最靠邊緣是花崗細晶岩帶,寬50厘米。”秦懷德點頭。胡萍就在本子上描述一番。

“緊接著是偉晶岩帶,花崗質,寬200到350厘米,巨大的鉀長石斑晶和石英晶體是主要成分,白雲母片最大直徑為10厘米,白色透明,彈性很好。”秦懷德又點頭。他說:

“你別考慮我點頭不點頭了,怎麼想就怎麼說,怎麼寫。萬一有什麼我不同意,我會叫停。”

“好,第三帶是斑狀花崗岩帶。斑晶主要成分……”

“第四帶是中粒花崗岩帶,……”

“岩體內部是中粗粒黑雲母花崗岩……。”

他們對岩體分帶和岩石岩性的認識沒有分歧。秦懷德把她和小李子聯係起來,對培養她們的這所大學佩服得五體投地。

第二條路線上,發現一點褐鐵礦化現象,雖然這種蝕變並不意味著下麵埋藏什麼礦產,但作為工作習慣,必須取光譜樣並做好記錄。

兩天下來。秦隊長對李漢東組的工作基本滿意。他第三天要去朱時吾組檢查工作,希望郭書記和自己一塊兒去。劉師傅要開車。這樣三個黨員都要離開五十家子,秦懷德就找小胡談話:

“聽說郭書記動員你入黨,可你沒有這個積極性。你到底怎麼想的?”

“我沒怎麼想。我一心想搞業務,不想惹那麼多事兒在自己身上。”

“革命的擔子越是少數人挑就越累,越是大家挑就不累。你說對不對?”

“那是啊。可我畢竟是技術人員。”

“技術工作也是在一定的社會背景下進行的。不做好社會工作,技術工作也做不好。我們去年搞聯歡,你領導8個姑娘的電法小隊,包括擔任團支部書記,這都是社會工作。你做得都很好。而要做好社會工作,離開黨組織的領導和支持,是無法想象的。你再考慮一下吧。”

“秦隊長,憑您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我會認真考慮您的建議。我知道你們三個黨員都要過老朱那邊去,這邊的政治工作交給我了。請放心吧。李漢東在組裏還有點兒威信。這是有利條件。”

“行,我和郭書記會等你的。我知道你家庭出身是職員,職員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你不要有顧慮。”

“這我懂。秦隊長,真的謝謝你。”

“跟我還客氣什麼。”

“不是客氣,我知道你對我關心。就跟對自己的親妹妹一樣,那種感情,我體會得出來。”她這話出自肺腑。

“啊,真得謝謝你了。小胡,你是好樣的,相信你永遠不會讓我失望。”

到朱時吾組檢查工作,就沒有這麼順利了。

老朱他們住在一個大隊部,地名叫老榆樹疙瘩。汽車到的時候,他們剛剛停下來進行內業整理。由於室內成果還不完整,秦懷德沒有打亂他們的計劃,隻是抽個把小時傳達了大隊會議精神。

秦懷德領著郭延東,一起查看擺在地麵上的岩石標本的標簽,一是看野外定名定的準不準,二是借這個機會教郭延東多認識幾種岩石,增添他的業務知識。他們倆就象一對兒師生似的,認真核對每張標簽上的岩石名稱和實物的吻合情況。

差不多快要將所有的手標本都核對完了,秦懷德僅發現有兩塊標本定名有些問題,找到打標本的人更正了。正要檢查最後幾塊手標本,突然一個情況把他驚呆了:一塊閃長岩標本和相鄰另一塊閃長岩標本怎麼就像是同一塊兒?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他把兩塊標本拿在一起對照,發現這兩塊的確是同一塊石頭打成了兩塊。那打開的裂口隻是隨便地修了修,對作弊行為掩蓋得並不徹底。他把情況告訴郭延東,郭書記也驚呆了。這是誰幹的?標簽上的簽名是熊興。郭延東差一點就要發作。秦懷德對他說:“郭書記,這事兒得慎重處理。我先找小熊談話,然後黨支部討論一下,拿出個處理意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