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利·福斯特,難道你不知道,這樣你就必須四下去打聽嗎?”
“那當然,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誰也不會猜想到我是什麼人。”
“咳,你倒聽聽這個人是怎麼說的!將來有一天,你必須向遺產執行人證明,你從來不曾去打聽過這件事情。那時候又將怎樣呢?”
他忘了這一點。他無言對答了;再沒什麼可說的了。亞曆克接著說:
“那麼,你就給我死了那條心,別再在這件事情上糾纏不清了。蒂爾伯裏給你設下了那個圈套。難道你還不明白那是一個圈套嗎?他一直在暗中窺探,一心指望你鑽進那個圈套。哼,他會大失所望的一至少是在有我提防著的時候。薩利!”
“那麼?”
“隻要你活在世上,哪怕是活上一百年,你千萬也別去探聽。你向我保證?”
“那麼好吧。”他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
這時亞曆克又心軟下來,她說:
“你不用著急。咱們正在一天天地富起來;咱們盡可以耐心等待;根本不用急於求成。咱們的收入雖然為數不大,但是十拿九穩,一直在增加;至於那些期貨交易,我還從來沒估錯過一次一它們正在成千上萬地賺進。國內沒有哪一家能像咱們家這樣興旺發達。咱們已經開始過著豪富的生活。這一點你難道還不知道嗎?”
“這我知道,亞曆克,的確如此。”
“那麼就應該感謝上帝賜予咱們的一切,再用不著去操心別的啦。難道你以為,沒有上帝的特殊照顧和指引,咱們能獲得這樣驚人的成就嗎?”他吞吞吐吐地說:“不一不能,我想那是不能的。”接著又激動地帶著欽佩的口氣說:“可是,要講到運用智謀,去給股票‘攙水'或者耍手段去華爾街找便宜,我肯定你在這方麵更不需要一個場外的生手來幫助,如果我真的希望自己。”
“哎呀,你就給我閉上你那張嘴吧!我也知道,你並沒存有什麼害人的惡意,或是什麼褻瀆神靈的念頭,你這個不懂事的孩子,可是,看來你隻要一開口,就免不了會說出幾句駭人聽聞的話。你使我經常提心吊膽。為你也為我們所有的人提心吊膽。以前我是從來不怕打雷的,可是現在,一聽到打雷,我就……”
她嗓子一下哽住,接著就號啕痛哭,再也沒法說下去了。這情景使薩利感到十分難受。他把她摟在懷裏,又是愛撫,又是安慰,保證以後要更好地做人,同時責怪自己,並悔恨交集地懇求她寬恕。他這是出自真誠,他為自己以前所做的事感到內疚,準備作出任何犧牲,來彌補自己的過失。
於是他私下裏為此事作了一次長時間深刻的反省,決定做一些看來是最為合適的事情。口頭說保證改過自新挺容易;可不是,他已經作出這樣的保證。然而這樣能收到真正的好效果嗎,能收到持久的好效果嗎?不能,那隻會是暫時的一他知道自己的弱點,並且很遺憾地向自己承認這一點——他不能夠使他的保證持久。他必須想出一件更為切實可行的、更為對人有益的事;最後他想出了一件事。他不惜動用長期以來一先令一先令攢起來的心疼的積蓄,往屋頂上安裝了一個避雷針。
此後不久,他又故態複萌。
習慣能創造多麼驚人的奇跡啊!而且習慣又是多麼迅速和容易形成一這既包括那些無足輕重的習慣,又包括那些根本會改變我們人生的習慣。如果我們偶爾連續兩天夜裏兩點鍾醒來,我們就需要為自己擔心了,因為,再連續下去,偶然出現的情況就能轉化成為一種固定的習慣;又如一個月裏每天喝它兩口威士忌……可是,這類慣常的事我們都知道,這裏就不必多去談它們了。
建造空中樓閣的習慣,做白日夢的習慣一它加劇得多麼迅速!它給人帶來多麼大的樂趣;我們一有閑空,就會多麼急不暇待地去從其中尋求陶醉,我們為了這些樂趣著了迷,會將我們的靈魂沉湎在它們的洪流之中,完全讓它們那些迷人的幻覺給陶醉了,一可不是,我們的夢幻生活和我們的現實生活是那麼迅速而又容易地交織融合在一起,以致我們再也無法將二者劃分開了。
又沒過多久,亞曆克就訂了一份芝加哥的日報和一份《華爾街指示報》。她特別注意財經動態,整個星期都用心研究這些報紙,就像星期天研究《聖經》那樣。薩利對她崇拜得五體投地,他注意到,她在預測和買賣證券方麵,不論是物質市場上的還是精神市場上的,她那天才與判斷力的進步與發展是那麼迅速而又穩定。她經營塵世間的股票生意時表現出的魄力與勇氣,使他見了為她感到自豪;而她從事精神上的交易時所持的那種保守的慎重態度,也同樣使他感到自豪。他注意到,她在這兩方麵都始終保持著那種清醒的頭腦;她
常常以無比的勇氣在塵世間的期貨交易上做空頭,但小心翼翼地在這裏劃定了一條界線一她在其他方麵的交易上總是做多頭。她的策略相當明智而又簡單,正像她對他解釋的:她之所以從事塵世間的期貨交易,是為了投機,而她之所以從事精神上的期貨交易,則是為了投資;她從事其中的一種投資時,寧願賺到最低限度的利潤,而且隻是懷抱著一些希望,但從事另一種投機時,就不管它什麼“最低不最低限度的利潤”了一她一定要賺進對本利的大錢,而且要將股票“在登記簿上”過戶。
隻經過短短幾個月,亞曆克和薩利的想象力已大有進益。隨著每一天的訓練,這兩台機器都擴大了它們的活動範圍,增強了它們的工作效率。其結果是:亞曆克賺進幻想中的錢,比最初賺進夢想中的錢更為迅速,而薩利大肆揮霍那些過剩的錢的本領,則一直與她盡情賺錢的能力並駕齊驅。最初亞曆克估計,在煤礦方麵投機,還需要十二個月的時間方可大功告成,不同意將那期限可能縮短九個月。然而,以前在有關財經方麵的幻想中,她那工作效率還是很低的,工作方式還是幼稚的,沒有指導,缺乏經驗,更少實習。但不久她就在這些方麵獲得助益,接著九個月的時限也隨之消失,那幻想中的一萬元投資就載著三倍利潤凱旋!
對於福斯特夫婦,那可是一個大喜的日子。他們都高興得目瞪口呆了。再說他們那樣目瞪口呆,還另有一個原因:經過長時期多方觀察市場動態,亞曆克最近提心吊膽,顫栗不安,作了第一次嚐試性的冒險,用其餘兩萬元的遺產進行了“定金交易”;。在想象中,她已看到股票在上漲,一點又一點地往上漲一可市場行情隨時都有驟跌的可能一到後來,焦急的心情已經使她再也無法忍受一她在定金交易方麵還是生疏的,還是不夠老練的一她發出幻想的電報,向幻想的經紀人作出幻想的指示,叫他把股票賣出。她說賺進四萬元已經夠了。就在股票賣出後的那一天,采煤業方麵的投資又帶來了巨額利潤。正如以上所說,夫婦倆高興得連話都說不出了。那天晚上,他們坐在那裏,茫然無主,喜氣洋洋,極力玩味那件令人無比高興的事,那件樂不可支的事,原來現在他們的實際身價已不折不扣達到十萬元,幻想中的現金。他們的情況就是像以上所說的這樣。
這是亞曆克最後一次擔心做定金交易,至少她不像第一次做時那樣怕得夜裏無法入睡,麵色變得蒼白了。
那的確是值得紀念的一個夜晚。逐漸地,那已經發財的意識滲透了夫妻倆的靈魂,接著,他們就開始考慮如何處理那些錢財。如果能通過兩位夢想者的眼光望出去,我們就會看見他們那幢整潔的小木頭房子已經消失,代替它的是一所磚砌的二層樓住宅,前麵還有一道鑄鐵柵欄;我們會看見客廳的天花板下出現了裝有三盞燈的枝形煤氣吊燈;我們會看見那條破舊的普通地毯已換成每碼價值一元五角的貴重的布魯塞爾地毯u;我們會看見那個普通人家用的火爐已經不見蹤影,代替它的是一個精致的大型自動加料火爐,上麵裝有白雲薄片的爐門,顯出一副威嚴的氣概。我們還會看見其他物件;其中有那輛輕便馬車,那條護膝毛毯,那頂大禮帽,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
從那時候起,雖然女兒和鄰居們看到的仍舊是那幢舊木頭房子,但在亞曆克和薩利的眼中已成為一所磚砌的二層樓住宅;沒一天晚上亞曆克不為幻想中需付的煤氣賬煩心,又總是從薩利那滿不在意的答話中獲得安慰:“那又怎麼樣·反正咱們付得起嘛。”
就在他們發財的那第一天晚上,夫妻倆去睡覺時,決定必須慶祝一番。他們必須舉行一次宴會一對,就是這個主意。可是怎樣去解釋這件事呢一怎樣去向女兒和鄰居們解釋呢?他們不能宣布自己已經發財。薩利願意,甚至急於這樣做;但是亞曆克保持鎮靜,不許他這樣做。她說,雖然那筆錢幾乎已經等於到手,但還是等它確實已經穩到了手時再說。她堅持這個主張,決不改變她的想法。必須保守那件重大的秘密。她說,要瞞著兩個女兒和其他所有的人。
夫妻倆感到為難了。他們必須慶祝,他們決定要慶祝,但是,既然必須保密,那他們又能慶祝什麼事呢?那三個月裏沒一個人過生日。蒂爾伯裏的錢還不能派用場,他明明還要繼續活下去;那他們又能慶祝一些什麼呢?薩利就這樣左思右想;他已開始不耐煩,而且感到很苦惱。但是,他終於想出了一個主意一他認為那幾乎是完全出自一種靈感一這一來他們的煩惱登時煙消雲散;他們準備慶祝美洲的發現。這可是一個絕妙的好主意呀!
亞曆克為薩利感到無法用言語表達的自豪一她說她本人就想不出這樣一個主意。但是薩利,雖然為她的讚揚歡天喜地,對自己也驚訝不已,卻竭力不將自己的心情顯露出來,隻說這實在不值什麼,誰都能夠想得出來。而亞曆克在那一陣高興之下卻得意地把腦袋一扭,說:
“哦,真的!誰都能夠呀一哦,誰都能夠呀!單說霍桑納·迪爾金斯吧!要不,也許還有阿德爾伯特·皮納特吧一哦,哎呀一可不是!哼哼,倒要叫他們來試試,我就是這個主意。我的天,我甚至不相信他們能想出一個四十畝大的小島的發現;至於整個一片大陸嘛,哎呀,薩利·福斯特,你明明知道,哪怕是你要了他們的命,他們也照樣想不出來呀?”
瞧這位可愛的人,她知道他有才能;如果說由於愛憐而稍許過高地估量了那才能,那也是出於一個令人可愛的、富有柔情的過失,單憑這一點就可以原諒她了。
五
慶祝會開得很是成功。邀請的朋友都到齊了,其中有年輕的,也有年老的。在年輕人中,有皮納特家的弗洛茜和格雷茜姐妹,以及她們的哥哥阿德爾伯特,那是一個很有出息、已經滿師的年輕錫匠,再有小霍桑納·迪爾金斯,那是一個已滿師的粉刷工。好多月來,阿德爾伯特和霍桑納一直在對福斯特家的格溫多倫和克萊坦內斯特拉表示好感,而兩位姑娘的父母也注意到了這一點,都暗中感到滿意。然而現在他們突然意識到,那種感覺已經消失。他們認識到,今非昔比的經濟情況,已在他們女兒與兩位年輕手藝人之間築起一道社會地位的屏障。現在女兒不妨將眼光放得更高一些一而且必須如此。可不是,必須如此。她們必須嫁給不低於律師或商人階層的人士;爸爸和媽媽要把這件事掌握在自己手裏;必須結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
但這些都是他們私下裏的想法和背地裏的策劃,對外並不顯露出來,因此並沒給那個慶祝會投上一片陰影。從外表
上看到的,隻是他們那種高傲自滿的神態,那種雍容華貴的風度,而這一切就贏得了與會者對他們的讚揚,同時也引起了那些人的驚訝。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這一點,也都在議論這一點,然而誰也猜不透它的底細。那是一件令人感到驚奇而又難以理解的事。有幾個人滿以為自己一猜便中,他們評論道:“看來他們是發大財了。”
對,正是如此。
多數做母親的,都要按照那老一套的辦法,去插手婚配的事;她們總要跟女兒進行一次嚴肅又呆板的談話一像這樣的訓誡是注定要失敗的,隻會使聽者抹淌眼淚、產生反感,這樣的母親還會進一步壞事,要求年輕手藝人別再上門來獻殷勤。但是這一位做母親的可不同,她倒是講求實際的。她對上述的兩個青年什麼也沒說,對其他任何人也隻字不提,除了薩利而外。他聽了她的話,明白了她的用意;不但明白了她的用意,而且對她的見解大為讚賞。他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要去挑剔那些陳列出的貨色,那樣隻會給雙方招來不快,平白無故地阻撓了一次交易,你隻要人家很合適地提供一些更高級的貨色,然後聽任事態自由發展。這主意聰明,亞曆克,聰明透頂,你把話說到了點子上。你相中誰了?你已經選定了嗎?”沒有,她還不曾選定誰。他們倆必須考察一下市麵的情況一可不是,他們就照這樣做了。起初他們考慮到而且評議了布雷迪希,他是一位很有希望的年輕律師,再有富爾頓,他是一位很有前途的年輕牙醫。薩利一定要請他們來吃晚餐。但並不是立即就去請;用不著匆忙從事,亞曆克說。留心好了這兩個人,然後等待時機;辦這樣重大的事,從容點兒是不會出差錯的。
後來發現,這又是明智的見解;因為,在三個星期內,她獲得了一次驚人的成功,這使她幻想中的十萬元一躍而達到幻想中的四十萬元。那天晚上,她和薩利簡直高興得飄飄然了。第一次有人提議晚餐時喝香檳。那可不是什麼真實的香檳,然而,由於添上了那麼多的想象,它就變得十分像是真的了。這主意是薩利想出的,而亞曆克也勉強地同意了。兩個人都在心底裏感到不安和羞愧,因為他是禁酒會的主要成員,每逢參加殯禮時都要穿上禁酒會會員的罩衫,以致連那條狗都不能向它看上一眼,而繼續堅持自己的托詞與偏見;而她又是一位基督教婦女禁酒聯合會會員,人們從各方麵都可以看出她具有剛強的意誌和超人的聖潔。然而,問題就在這裏:那種對財富的光榮感,正在開始起腐蝕作用。他們的生活又一次證實了一條早已在這世上被多次證實的可悲的真理,即:雖說道德準則對防止自我炫耀與令人墮落的邪惡是一種強大而崇高的力量,但貧窮卻具有六倍於它的力量。他們淨賺了四十多萬呀!於是他們又提起了那婚姻問題。牙醫和律師都不再被提起了;根本沒有再提到他們的理由了,他們都已退出追逐者的行列。都被取消了資格。他們評議了肉類包裝批發商的兒子和村鎮上銀行總裁的兒子。但是最後,仍像以前那樣,他們決定還是暫時等待和仔細考慮,必須審慎和沉著從事。
他們又一次鴻運高照。亞曆克經常留意市場動態,這時發現了一個值得冒險的大好機會,於是就大膽孤注一擲。此後那一個時期裏,她一直是那樣提心吊膽,疑慮重重,坐立不安,因為,如果這一次不能成功,那就意味著破產,徹底破產。結果終於揭曉,亞曆克快活得差點兒暈倒,她說這話時幾乎無法控製她的聲音:“焦急的時刻終於過去,薩利一現在咱們有整整一百萬的家產了!”
薩利感激涕零地說:“哦,伊萊克特拉,你這位巾幗英雄,我的心肝寶貝,咱們終於可以大手大腳地花錢了,咱們已經成為富豪了,咱們再不需要那樣省吃儉用了。這下子可以來點兒克利科寡婦了?”於是他取出一品脫雲杉啤酒,不惜大大地破一次財,他說:“管他媽的,就多花它幾個錢吧。”她濕潤的眼裏表示了譴責,但又含有喜意,口氣溫和地訓斥了他幾句。
他們把肉類包裝批發商的兒子和村鎮銀行行長的兒子一起拋在腦後,然後坐下來考慮州長的兒子和國會議員的兒子。
六
從此以後,福斯特夫婦虛幻的財富不斷飛速地增長,如果這裏一一加以敘述,那將是沉悶無聊的。然而,那情形卻是神奇的,那情形是令人暈頭轉向的,那情形是令人眼花繚亂的。每一件東西,隻要經亞曆克手指一點,就會變成神話中的黃金,金光燦爛地向天空中堆積上去。千百萬元的財富已奔瀉而來,那巨大的洪流仍在洶湧澎湃地隆隆作響,那財源的流量仍在繼續增長。五百萬千萬一兩千萬一三千萬一難道就永遠沒有盡頭了?
兩年的時光就在那無比的狂熱幻想中飛也似的過去了,如醉如癡的福斯特夫婦簡直來不及注意時光的流逝。現在他們已經擁有三億元的財富;他們已經是全國每一個龐大聯合企業的董事;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成億的財富仍在不斷地遞增,一次五百萬,一次一千萬,快得幾乎使他們來不及合計。那三億元翻了一番一再翻一番_接著又翻一番。
已經有二十四億元了!
事情顯得有點兒亂了。必須清點一下所有的財產、整理一下各項賬目。福斯特夫婦知道這一點,他們意識到這一點,並且完全明白這是迫切需要做的事;然而同時他們也知道,如果要一絲不苟地徹底做好這件事,那必須從一開始就一氣不停地做到結束。那工作需要十個小時;可是他們怎能找到連續十個小時的空閑時間呢?薩利每天從早到晚忙著賣別針和食糖,還有那花布;亞曆克每天從早到晚忙著燒飯和洗盆子,還要打掃屋子和整理床鋪,又沒一個人幫助她,因為兩個女兒都得給精心保管,留著進入上層社會呢。福斯特夫婦知道,有一個辦法可以安排那十個小時,而且那是唯一的辦法。兩個人都不好意思說出那一辦法;每個人都在等候著另一個人先開口。最後還是薩利說:
“總得有一個人放棄原則。那麼這件事就由我來承擔吧。考慮一下我所提出的一我不妨把它明說出來。”
亞曆克臉紅了,然而為此倒很感激他。他們倆二話沒說,就此不能自拔。既然已經不能自拔,於是一他們不再去守什麼安息日了。因為那一天是他們唯一可以連續十小時自由
活動的日子。這隻是走向墮落之路的另一步。其他的步子自會接踵而來。巨大的財富是具有誘惑力的,它們會不可避免而又十拿九穩地破壞那些暴發戶的道德觀念基礎。
他們拉上遮陽窗簾,不再去守安息。他們花了很大的工夫,費力地、耐心地全麵檢查了他們的股權,並將它們逐條列入清單。那是長長一大串多麼驚人的項目啊!從鐵路係統開始,有輪船公司、美孚油公司、遠洋電報公司、微音電報機公司以及其他等等,最後是克朗代克的金礦,德比爾斯的鑽石礦,坦慕尼協會的非法資助;,再有那些郵政局裏來曆不明的證券優先購買權。整整二十四億元,都安全地投入了賺大錢的好買賣,買進了高度可靠的、利息優厚的股票。收益嗎,那是每年一億二千萬。亞曆克發出了表示輕鬆愉快的長長的呼嚕聲,說:
“這麼多足夠了嗎?”
“足夠了,亞曆克。”
“咱們下一步怎麼辦·”
“就把本保住吧。”
“不再做交易了?”
“正是。”
“我同意。正經事已經辦完;就讓咱們度一次長期的休假,享受一下金錢帶給人的快樂吧。”
“好!亞曆克!”
“那麼怎樣去花它,親愛的?”
“那收入中,咱們可以花它多少·”
“全部給花了。”
她丈夫隻覺得成噸重的鎖鏈從他胳膊上解脫了。他一言不發,快活得連話都說不出了。
此後,逢安息日,他們索性不再去守它了。這是對他們失足頗有影響的第一步。每逢星期天,做完早禱,他們就將整天的時間都消磨在憑空想象中一想象如何花那些錢。他們開始不停地從事這種愜意的、但是無聊的消遣,一直這樣取樂到深夜;每次在一起商量時,亞曆克總是將數以百萬計的巨款花在慈善捐助和宗教活動方麵,而薩利則將同樣多的錢花在另一些事情上,他(起初)還為這些事說出一些確切的名目。但隻是起初如此。稍後那些名目就逐漸變得隱約含糊、而最後則索性被歸納為“雜項開支”,全部變成了不加說明的用途一但這樣撤賬倒是安全的。原來薩利正在墮落。這樣動用千百萬元的款項,就嚴重地、十分令人感到不安地增加了家裏的開銷一如購買蠟燭的用費。有一段時間,亞曆克為此煩慮。後來,又過了一陣,她就不再去煩慮了,因為她發愁的原故已顯得無足輕重了。她感到苦惱了,她感到羞愧了;但是她什麼話也沒說,就這樣,她和他同流合汙了。他不斷地從店裏帶走蠟燭;他不斷地偷竊店裏的貨物。原來,人性一向就是如此。對於那些不習慣於暴發起家的人,巨大的財富隻能是一種毒害;它會深深地腐蝕人們的良心。以前福斯特夫婦貧困時,你可以將無數枝蠟燭交給他們保管。可是如今他們……我們還是別再去談那些事吧。從蠟燭到蘋果,其間相差隻一步:薩利開始偷蘋果了;然後是肥皂;然後是槭糖;然後是罐頭食品;然後是陶器。隻要我們一開始走下坡路,此後逐步墮落是多麼容易啊!
同時,在福斯特夫婦發家致富的勝利進軍過程中,更有其他一些現象為他們標誌了裏程碑。原來虛構的那所磚砌住宅已改成為一幢想象中的花崗石房屋,上麵是方格圖案折線形的屋頂;不久這幢房子又消失,出現了一所更為宏偉的住宅一就這樣,一個又一個地輪流變換。虛構的宅第一所替換另一所,依次拔地而起,一所比一所更為高大,更為寬闊,更為精致,然後又一所所輪流地消失;直到最近這些不平凡的日子,我們這兩位夢想者索性住在虛無縹渺的幻境中了。那是在一個遙遠的地區,一座豪華巨大的宅邸裏,從林木蓊鬱的山頂下望,那是一幅多麼壯觀的景色啊:山穀,溪流,迤邐遠去的丘陵,浸沒在一片淡淡的迷霧中一而這一切都是屬於他們倆私有的,都是這兩位夢想者的產業;瞧那宮中熙熙攘攘,都是身穿號衣的仆役;人來人往,都是來自世界各大都會的貴賓,有國外的,也有國內的,既有名氣也有權勢。
這所豪華住宅真遙遠呀,遠在日出的地方,遠得無法用裏程來計算,那是一個天文數字的距離,在羅得島的新港,那是高層社會的聖地,是美國特權階層的不可冒犯的領域。他們每逢安息日一做完了早禱一就在這所豪華住宅中度過一部分時間,然後去歐洲消磨其餘的時間,或者是乘他們的私人遊艇,去各地悠閑自在地遊玩。六天在湖濱鎮邊那條彎道上的老家中過那拮據可憐的、單調乏味的現實生活,而一到了第七天,就進入了另一個神仙世界一這已成為他們的固定日程和生活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