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八七年我們辦理過一係列有趣和無趣的案件,我始終保留著這些案件的記錄。在這一年的十二個月的記錄的標題中,有關於如下案件的記載:“帕拉多爾大廈案”;“業餘乞丐團案”,這個業餘乞丐團在一個家具店庫房的地下室擁有一個極其豪奢的俱樂部;“美國帆船‘索菲·安德森’號失事真相案”;“格賴斯·彼得森在烏法島上的奇案”;還有“坎伯韋爾放毒案”。記得在最後一案裏,當歇洛克·福爾摩斯給死者的表上發條時,發現這塊表在兩小時前曾被上緊了發條,這就證明了死者在那段時間裏已經上床休息了。這一推論是查清案情的關鍵所在。所有這些案件,將來有一天我可能會描述出它們的概況,但是其中沒有一個案件比現在要描述的案件更加怪異玄奧,它有著一連串令人迷惑的情節。那時正是九月下旬,秋分時的暴風雨非常迅猛。一整天狂風大作,疾雨拍窗,甚至在這人類雙手建造的偉大的倫敦城內,我們也喪失了正常工作的心情,自然界的強大威力真是無所不能。狂風夾著暴雨肆虐,如同被關進鐵籠的狂暴的猛獸,隔著人類文明鑄就的鐵柵向人們狂嘯。夜幕降臨了,暴風驟雨卻更為猛烈。風時而大聲呼嘯,時而低沉飲泣,就像嬰兒的難以停息的哭泣聲。福爾摩斯坐在壁爐的一端,心情沉鬱,正在編製罪案記錄互見索引;我則坐在另一端,埋頭閱讀一本克拉克·拉塞爾著的有關海洋的小說。此時屋外疾風陣陣,傾盆大雨像海浪一樣衝擊著這個城市,仿佛和小說的內容相照應,分不出彼此了。我的妻子那時已回家省親,所以這幾天我又成為貝克街故居的常客了。

“嘿,”我說,抬頭看了看我的同伴,“沒錯吧,是門鈴聲。你約了人嗎?可能是你的哪位朋友吧?”“除了你,我沒有別的朋友。”他回答道,“我並不希望常常有人來訪。”“那麼,是位委托人吧?”“如果是委托人,這一定是個嚴重的案子,否則誰肯這時候出門。但是我覺得這人更可能是找咱們房東太太的。”

福爾摩斯猜錯了,因為樓梯上響起了腳步聲,接著有人在敲門。他伸出長臂把身邊的那盞燈轉向那張客人要坐的空椅子一邊,然後說:“請進。”一個年輕人走進來,從外貌看大約二十二歲左右,穿著講究,服飾整潔,溫文爾雅,彬彬有禮。他手中的雨傘正滴著雨線,身上的長雨衣閃閃發亮,這些都說明他遭受了暴風雨的一番殘酷的洗禮。他在燈光下向周圍掃了一眼,一臉焦急。我看到他的臉色蒼白,雙目低垂。這是一種被巨大的憂鬱壓得透不過氣的人才有的表情。

“非常抱歉,”他一邊說一邊戴上一副金絲夾鼻眼鏡,“希望沒有打擾您!我擔心泥水弄髒了您的房間。”“給我雨衣和傘,”福爾摩斯說,“我把它們掛在鉤子上,很快就會幹。我想,您來自西南部。”“是的,從霍爾舍姆來的。”“您鞋尖上粘著混合在一起的粘土和白堊,所以我能很快弄清楚您的來處。”

“我是特地來請求您的指點的。”“這很容易。”“而且我希望能得到您的幫助。”“那就不見得容易了。”

“您的大名真是如雷貫耳,福爾摩斯先生。我聽普倫德加斯特少校講過,您把他從坦克維爾俱樂部醜聞案件中拯救了出來。”“啊!是的。有人告他使用假牌騙人。”“他說任何問題都難不住您。”“他說得太誇張了。”“他還說您無往而不勝。”

“我曾失敗過四次——三次輸給幾個男人,一次敗於一個女人。”

“可是,這和您的勝利是不能相比的。”“不錯,總的來說,我還是成功的。”“那麼,對於我的事,您可能也會成功的。”“請您把椅子挪近壁爐一些,具體談一下您這件案子的情況。”“這絕不是一個普通的案子。”

“尋常的案子不會到我這裏來談。我這裏成了最高上訴法院。”

“可是,先生,我想說的是,在您的經曆中,一定沒有聽過比我的家族中所發生的這一係列事件更為玄奧難解的事了。”“我對您說的很感興趣,”福爾摩斯說道,“請先把這件事的主要部分說一說,然後我會問您幾個我認為重要的細節。”那年輕人朝前挪動了一下椅子,把兩隻穿著濕鞋子的腳伸向爐火邊。

他說:“我名叫約翰·奧彭肖。據我所知,這是上一代遺留下來的問題,和我本身沒有太大關係,為了讓您有一個更透徹的了解,我就從事情的開端講起。我的祖父有兩個兒子——我的伯父伊萊亞斯和我父親約瑟夫。我父親在康文特裏開了一家小工廠,自行車發明出來後,他擴大了這個工廠,並享有奧彭肖防爆車胎的專利權,因此生意越做越好,後來他把工廠出讓,自己靠一筆很大的財富過著舒服的退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