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東海府隨處可見的房子,黑瓦白牆馬頭翹角,青磚覆地石雕漏窗,在這幽深逼仄的巷子裏看著很不起眼。
天井裏放著已經歇冬的花草,唯有一株臘梅含苞待放,已有幽幽香氣。
屋中走出來一位老伯,他見到張諫之,躬身行了個禮,道:“飯菜皆已準備好了,公子可要現在就入席?”
張諫之遂偏頭對白敏中道:“去洗個手罷。”
白敏中吃白薯吃得一手灰,有些不好意思地去井邊洗了手,這才跟著進了中堂。
這宅子似乎請有道行的人瞧過,宅子雖不起眼但位置極好,宅中方位等等也都很有講究,最重要的是,這宅子裏非常幹淨,連一隻小鬼也沒有。難道——是明安挑的?說起來到這會兒也沒見到那討厭的和尚呢,他離開東海了嗎?
白敏中思量著,已跟著張諫之入了席,張諫之並未坐主位,而是坐在她對麵的位置上。
飯菜陸陸續續端上來,很是豐盛。
張諫之道:“餓了就吃罷,不必客氣。”說這便取過湯勺,給她盛了一碗熱乎乎的雞湯。
白敏中埋頭喝湯。
她其實也是老樣子,麵對食物永遠熱情滿滿。看她吃得這麼高興,張諫之的眼角眉梢竟也不自覺地染上了淺淺笑意:“慢慢吃,不用著急。”
白敏中應聲吃得慢了些,可麵前裝米飯的碗卻仍是很快就空了。
張諫之失笑,與旁邊站著的老伯道:“福伯,再添一碗飯罷。”
福伯應聲去給白敏中添飯,端過去後眼睜睜看著白敏中又非常迅速地解決掉了第二碗,他看得目瞪口呆,哪有姑娘家食量這麼大的?何況還是個瘦巴巴的小姑娘。
張諫之卻淡笑,很是了解白敏中一般:“福伯,再添一碗罷。”
白敏中慌忙擺手:“不了不了……。”
她雖然還能繼續吃,可……畢竟太不好意思了。
“怎麼了?”
白敏中小聲回說:“做人應該有些節製才行……。”
張諫之看出了她的客氣,但又不能多說什麼,隻好由得她。他低頭開始吃飯,對麵的白敏中卻小心問道:“您,這一年在做什麼呢?”在東海置宅,有心情料理花草,想來應是過得很悠閑。
張諫之並未抬頭,不急不忙吃飯的同時,卻對她拋過來的這問題避而不答,岔開話題道:“不必稱呼得太客套了,‘您’這樣的稱呼,聽著總有些別扭。”
白敏中應了一聲。
張諫之遂反問:“你這一年在做什麼?”
誒?看樣子好像不知道關於她的“傳聞”呐。
“我……在做賬房,東海蔡府。”
“與海國做生意的那個蔡老爺?”
“恩。”白敏中頓了頓,反問:“你也認識嗎?”
張諫之似是遲疑了一下,回說:“不算認得。”
不算認得這個說法十分曖昧,到底是認得還是不認得呢?也許隻是點頭之交?白敏中很是好奇。
他們說話間,福伯已是拿了一些點心過來,放在白敏中位置旁邊,道:“姑娘將這個帶回去吃罷。”
白敏中抬頭看張諫之,張諫之道:“收下罷。”
白敏中低頭將那點心取過來,心下這就該告別了,便很識趣地起了身。
“你眼下住在蔡府麼?”
“恩。”
張諫之擱下飯碗:“送你出門罷。”
白敏中心中泛起一絲悵然,默默提著點心盒子,往外麵走去。
本以為張諫之隻會送到她門口,沒料張諫之卻以飯後消食為由,說直接送她回蔡府。白敏中便格外珍惜起這相處的時光來,可惜的是,一路行至蔡府,她也沒尋到合適的開口機會。誒……即便她開口問了,張諫之恐怕也未必會對她如實相告。他身上,秘密太多了。
至蔡府門口,張諫之淡淡瞥了一眼大門門匾,又看向白敏中,道:“進去罷。”
適時巷子口傳來馬車聲,白敏中探頭一瞧,那可不就是蔡老爺的馬車麼?
張諫之背對那路口站著,他還未來得及走,蔡行青的馬車已是行至了大門口。車夫跳下車,將腳凳擺好,扶自家老爺下車。
蔡行青似是剛談妥一樁生意回來,臉色好得很,且非常高興。他先是瞧見門口台階下杵著的白敏中,隨即目光又移向了白敏中對麵站著的男人。眼素來很尖的蔡行青忽然一愣,這個側影……他瞧著很熟悉啊。
齊王身邊的那位?
蔡行青正欲上前確認,卻見張諫之已轉了身,隻留了個瘦削的背影給他,頭也未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