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為何不直接交給她?這當真是補氣的藥麼?白敏中盯著那瓶子琢磨半天,覺著並不像那麼一回事。她閉眼回憶了一下臨近中午時張諫之的神情以及盧菡臨走時說的話,看起來兩個人似乎都有話要對她說,但最終都咽下去了。
跟她有關係罷?一定是的。
但白敏中這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什麼名堂來,遂匆匆忙忙將瓶子塞回衣服袖袋裏,換上那身緋衣,又迅速找出茶葉,往茶室去了。
程葦杭有一句沒一句地問張諫之一些事情,見孫女換了身衣服進來,眼前亦是一亮。好看的確是好看,但這身衣服……看起來實在太像喜服了。這樁事看來當真定下了,成雙的指環,預備好的喜服,還有張諫之篤定的態度。
白敏中將茶葉取來後交予侍女,侍女沏完茶,程葦杭隨即又讓她準備些酒菜,特意強調了要豐盛一些。
侍女起身去準備,程葦杭則簡單稱讚了一句茶葉不錯,便轉移了話題。她看一眼白敏中,與張諫之道:“這孩子除我之外也無家人了,若她鐵了心將來跟著你,我作為長輩也好做個見證。”
張諫之回:“自然是如此。”
“至於那些俗常禮儀,你們自己看著辦罷。左右這地方荒僻,就算要請友人前來見證,似乎也無人會來。心到了即可,不用太刻板了。”
程葦杭說完淡淡看了一眼窗外,清淨的庭院裏隻有風過。
她擱下茶盞,看看對麵坐著的晚輩,也不由想起年輕的時候來。想那時候,周遭尋不到知心好友,不論是她還是白子彥,好像生來都是孤獨的,不容易結交朋友,也總是不關心身邊的事,與同齡的人合不來,總是有自己的心思。
於是就連婚宴,連個能邀請的朋友也沒有。
雖有遺憾,如今想想,卻也沒什麼不好。不需要應付人情的人生,也許更簡單,隻是似乎……在關係錯綜複雜處處有勾心鬥角的這個紛繁人世中,孤獨得有些無聊了。
對麵坐著的晚輩,應當也是差不多的境況罷。
不追逐熱鬧,沒有可以胡天海地的朋友與應酬,偶爾孤單,卻也自得。
喝茶談天,時間卻也過得很快。茶室很快被夕陽籠罩,微涼的陽光透過窗紙照進來,一片昏黃。
程葦杭起身道:“該用晚飯了罷——”她瞥一眼白敏中:“這時辰必然已經餓了?”
白敏中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跟著站起來,暮光打在她的緋衣上,更顯得那顏色奪目。張諫之起身站在她旁邊,看著看著有些走神,清瘦的麵龐上喜悅之餘又閃過一絲絲的隱憂。
這丫頭卻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待程葦杭邁出茶室,便立即跟出去抱著她的胳膊說好聽的話。
“祖母太神通了,竟然能猜到我這個點就餓了……我其實不挑吃的,隻要飯菜多就好了,難吃好吃在我眼裏都差不多的……。”
諸如此類。
她說說笑笑似乎很開心的模樣,一身緋衣在這傍晚裏看起來格外顯眼。張諫之則跟在後麵,低頭看地上被拖得老長的影子。
她的影子被暮光拖得越發長,可也越發淡,與她身旁的程葦杭比起來,都要淡。
她忽地回過頭來看張諫之一眼,臉上綻開的笑容比這時節的花還要爛漫。二十歲不到的無憂年紀,一心隻是為了活下去而已,但卻並不知道自己的路還有多長。
張諫之回以微笑,繼續往前走。
晚飯很是豐盛,餐點精致考究,看得出來準備了許久。桌上還放了一壇子酒,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程葦杭望著那壇子酒道:“這是你祖父當年埋的,今日開壇喝了罷。”
白敏中連忙擺手:“我不喝酒的。”
“是麼……。”程葦杭似乎預料到這一點,語氣裏也沒有驚訝的意思:“果真是……與你祖父一樣呢。”
白敏中心想,祖父不喝酒的緣由,大概也是因為……不想被那些討厭的東西黏上罷。
但眼下這麼說似乎很掃興的樣子,她遂補充道:“能喝一點點的,不喝醉就行……。”
程葦杭淡笑笑,吩咐侍女開壇溫酒,倒給白敏中的也不過隻有一小盞而已。
這頓飯吃得慢吞吞,誰也不著急,等月亮掛上樹梢,那清亮的光線鋪滿了走廊,程葦杭方擦了擦嘴起身:“時辰不早了,我年紀大了熬不起,先去休息了,你們再坐一會兒罷。”
她離開餐室往臥房去了,白敏中與張諫之則還坐在原地。屋子裏的燭光亮著,今日程葦杭還特意將往常用的燈台換成了紅燭,看起來溫馨之中又透著喜氣,明眼人一看也知道是什麼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