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康提著個包袱孤零零地站在碼頭上,然臉上的神情卻看不出有多失落,反倒是有抵鄉的喜悅之情。她興衝衝離開了碼頭,趁著天色好趕緊去了一趟霍府。
霍京恰好要出門,被她撞了個滿懷。
小丫頭摟著包袱笑嘻嘻地站著,兩顆小虎牙露出來:“霍姐姐我餓了。”
霍京拿她沒辦法,又隻好將出門計劃推後,轉回去囑咐管事準備些吃的。霍京帶她回書房,不經意問道:“那位理少爺沒有與你一道回來麼?”
諸葛康吊兒郎當地回道:“沒有,他還有些事情要做完,且我估摸著他不會再回東海了。”
“所以你就先回來了?”
諸葛康捧起茶杯就喝,也不管茶冷茶熱,應付地回道:“恩,我看不慣就回來了。”
霍京擰眉:“看不慣?”
那邊侍女已送了熱好的飯菜來,諸葛康笑著接過來還與侍女道了聲謝,握起筷子就埋頭吃起來,狼吞虎咽了好幾口,這才抬頭對霍京道:“他家很複雜,而且對自己生母複仇什麼的,諸事都很亂的樣子。”
霍京忽想起理身上的毒來。生母不想看到他活在這世上,以這樣的方式消耗他的生命,換作誰都難接受罷。
她給諸葛康倒了些茶水:“你起初要去的時候,都沒有問過他這些麼?”
諸葛康埋頭吃著,眼都未抬,夾過一塊排骨塞進嘴裏,含含糊糊回道:“他不愛說多餘的話,我也很識趣地沒有細問,是去了才知道的。”
霍京擱下茶盞:“那邊進行得如何了?”
“挖出來許多亂七八糟的事,富貴家族裏總有那麼些不幹不淨的人與事,其實也算不得稀奇。起初我覺著很能理解他,後來漸漸不知道他到底要什麼了。”諸葛康說著說著有些氣餒地擱下筷子,望著餐盤上的一碗湯歎了口氣:“人都會這樣嗎?心中想好一條路,滿心壯誌地踏上去,開始的時候因為完成了某些部分感到喜悅興奮,之後就漸漸地……不知道這條路的最終走向了。”
“會的罷。”霍京聽她這難得的感慨,也能猜到她這短短時日內遭遇過多少事情,又問道:“他就任由你隨船隊回來了?”
“這個……我隻是提了一下想回來的意思,他就安排了。”諸葛康說完這句有些沉默,還記得那****與理提起這事的情形。
當時理坐在她對麵不急不忙地切一條烤熟的魚,聽她這麼隨口一提,竟放下了手裏的刀子,從軟墊上起身,直接轉過了身出門去書房,留了個背影給她,說的是:“你回去也好。”
那幾****自己也糟透了,照亮前路的燈似乎已經熄滅,一些委屈舊事雖被慢慢揭開,一些對象雖得到了報應,可他卻絲毫沒有勝利的喜悅感。灰暗的狀態之下,理也並不想讓諸葛康留在這渾水之中。
故而答應得非常輕巧,也沒有任何挽留她的意思。
就連諸葛康離開那日,他也沒有出門送她,隻是將自己關在親王府別院裏,不見任何來客。人需要獨處的時間,將被欲望和迷霧蒙蔽的雙眼擦拭幹淨,將過去的事情拆開吞嚼消化,然後才能重新上路。
諸葛康雖然沒有說這些,可她懂這個道理。
理已經被初期複仇的興奮感衝昏了頭腦,緊隨而至的並不是內心的徹底解放,而是——更深的地獄。
而以他的性格來說,並不適合被安慰,獨自一人想明白是最好的。
諸葛康想著想著,麵前的飯菜都涼了。霍京看她走神的樣子,屈指輕叩叩桌麵,諸葛康連忙“哦”了一聲,埋頭將已經涼的飯菜迅速解決完,隨後抬手抹抹嘴起了身:“霍姐姐你若要出去的話還是盡早出去罷,我無所謂的,我……我回去打掃鋪子了。”說完居然還破天荒地鞠個躬:“謝謝款待。”
她有些著急忙慌地走了,霍京一人卻還坐在原地。這丫頭也委實變了許多,努力裝作原來沒心沒肺的樣子,可心裏也裝著事。
不知道理的身體狀況眼下怎樣了,他的毒還沒有完全解開。
白敏中與張諫之在豐澤住了幾日,程葦杭送他們離開時,白敏中很是達觀地說過陣子就會再回來看她,程葦杭也隻是淺笑笑,沒有說話。
有生之年還有這樣一場相逢,已算得上是老天厚待,她程葦杭並不期望太多。她有她的生活,白敏中亦有她自己的人生要走。末了,白敏中在屋外站了會兒,待她將要關門時,忽然笑著喊道:“我會定期給祖母寫信,會好好練字讓您看到我的進步的。”
程葦杭微笑著關上了門。
白敏中知道她聽到了,這才心滿意足地上了馬車,踏上歸程。
張諫之還是老樣子,繼續翻看他的書,又或者閉眼假寐,白敏中盤腿坐在墊子上,有些不安分地去騷擾他。張諫之閉眼睡著,察覺到有手掌在眼前晃來晃去,也不戳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