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周汝昌先生常用的紅學方法論(3)(1 / 2)

周汝昌在他的《還“紅學”以學——近百年紅學史之回顧(重點摘要)》(《北京大學學報》哲社版1995.4)的長文中大力肯定了魯迅的紅學見解,但經過他“無中生有”的妙筆,魯迅變成了“堅決磊落的‘自傳說’者”。他在文中說:

魯迅也是個堅決磊落的“自傳說”者,除上述學術論著外,在雜文中他也風趣地寫出了這樣的話:“賈寶玉的原型是曹雪芹”,“曹雪芹整個兒地進了小說”。評論家們諱而不言,其實是最能代表先生的風趣的真實見解的“語錄”。

針對周汝昌先生這裏引用的兩條魯迅語錄,應必誠先生在《周汝昌先生“新自敘說”反思》中說:“《魯迅全集》我也曾讀過幾遍,但怎麼也記不起找不到周汝昌先生所引的這兩條語錄。”“究竟是評論家對周汝昌先生認為的‘最能代表先生風趣的真實見解的“魯迅語錄”’諱而不言,還是根本就沒有這樣兩條‘魯迅語錄’呢?如果我們的學者,為了獲得對自己學術觀點的支持,都去隨意地虛構權威的語錄言論,那還有什麼學者的操守、學術的尊嚴、學術的規範可言。”⑦

周汝昌在他的《還“紅學”以學》中一再說魯迅堅決支持了他的“自傳說”:

隻要細讀《中國小說史略》第二十四篇《清代人情小說——紅樓夢》,就會看出,魯迅在蔡胡兩家之間,作出了毫不含混的抉擇:棄蔡而取胡。並且昌言指明:“自傳說”開端最早,而論定卻最晚。

應當體會到,魯迅下了“論定”二字是筆力千鈞,他豈是輕言妄斷之人?

“論定”根本不是魯迅的話,而是經周汝昌篡改後強加給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原文為:

然謂《紅樓夢》乃作者自敘,與本書開篇契合者,其說之出實最先,而確定反最後。……胡適作考證,乃較然彰明,知曹雪芹實生於榮華,終於苓落,半生經曆,絕似“石頭”,著書西郊,未就而沒。⑧

魯迅創撰《中國小說史略》《紅樓夢》部分時,借鑒吸收了胡適《紅樓夢考證》取得的成果。魯迅不掠人之美,在談及“自敘傳”說的時候,明確說這是胡適考證的結果,“確定反最後”也是由胡適“確定”的,“胡適作考證,乃較然彰明”,而絕不是由魯迅自己“確定”的,周汝昌在撰寫《魯迅大師》這節文字時,手頭顯然有一本《中國小說史略》,不知他為什麼不引證魯迅的原話,反而將魯迅說胡適的“確定”改為魯迅自己的“論定”,還給他加上了“筆力千鈞”的讚語?表麵上看他好像是在讚魯迅,實際上是周汝昌自己讚自己。

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法

所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法”指以權威自居,隨意發議論,我說東就是東,我說西就是西;不要客觀標準,不管自相矛盾,總之我說的都是真理,以“霸氣”來對待學術事業。

比如他在《還“紅學”以學》中主要就用的是這個方法。你看他先說胡適的自敘傳說“從嚴格意義上講,所謂的‘舊紅學’原來是一個不曾存在的假想名義。紅學的實體,確自‘五四’期間胡氏肇始”。但是他又說:“事情也很分明:胡氏之於《紅樓夢》研究,實未建立一個堪稱獨立的新創的‘學’。”緊接著他又把胡適的“新紅學”否定了。這還沒有完,你看他又說魯迅“棄蔡而取胡。並且昌言指明:‘自傳說開端最早,而論定卻最晚”,“更應著重指出的,是魯迅並非照抄別人的文字見解,他自己作了更多的探索,而且有超越別人的識見。這才真正夠得上是‘學’的了”。這就讓我們不明白,胡適的自傳說沒有“學”的品位,為什麼魯迅肯定胡適的“自傳說”就突然有了“學”呢?大家要記住,自相矛盾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法”的最明白無誤的表現。

周汝昌一生堅持《紅樓夢》是曹雪芹“精裁細剪的生活實錄”,是作家的自傳,可他的論證卻在否定自己的自傳說。周汝昌在《紅樓夢新證》的《人物考》裏說:“這個曹爾正,便是《紅樓夢》裏的寧國公賈演”“曹璽是《紅樓夢》裏的榮國公賈源”(棠棣版《新證》第42、43頁),寧榮二公兄弟關係就同曹璽、曹爾正兄弟關係不合了。眾所周知,《八旗滿洲氏族通譜》和《遼東曹氏宗譜》準確記載曹璽為兄,曹爾正為弟,為什麼到了小說中要弟作兄,兄變弟呢?這符合周先生“寫實到底”的結論嗎?為了遷就小說中寧榮二公的兄弟關係,生硬地修改曆史,顛倒曹家兄弟的次序,這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法”的最為生動的表現。

一般作家寫自己的自傳,都要讓人物生活在自己家裏,這恐怕沒有例外。但是周先生是個例外,他硬要曹雪芹一家生活在別人的園子裏。在《紅樓夢新證》中周先生說:“和大觀園最相像的,我以為是果親王的承澤園”,“進門之山水掩映,出門之深而反近,有專植卉草者,類蘅蕪院;有梵寺,類櫳翠庵;有潄流亭,類沁芳;‘藕花荇藻’,類藕香榭;‘修竹成林,構數楹讀書其間’,大類瀟湘館;平田野蔬,則絕似稻香村”(棠棣版《新證》第150、151頁)。現在周先生修正了大觀園遺址的看法,他認為“恭王府就是大觀園遺址”(周汝昌《恭王府考》第5頁)。他不僅找到了大觀園,還找到寧國府遺址。他在《恭王府考》中說:“所以,恭王府居巷西,俗稱‘西府’,阿拉善王府居巷東,俗稱‘東府’者因此”,“從種種跡象看,曹雪芹由於住處或別的原因,對這一帶地勢是非常之熟悉……很可以說明,他的以榮寧二府為背景的小說,要寫出這個環境,就采取了他所熟悉的李廣‘大第’遺址(按:即後來的恭王府)為主而運用了‘一牆之隔’東西兩府的這個特點,以為小說布置上生色”(《恭王府考》第117、119頁)。他認為這裏的“西府”恭王府即榮國府,“東府”阿拉善王府即寧國府。假若曹雪芹真的把自己一家搬到恭王府生活,讓叔祖公一家生活在阿拉善王府,《紅樓夢》還能成為“精裁細剪的生活實錄”嗎?沒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能耐的人誰個敢如此大膽,以如此明顯矛盾的說法欺哄讀者大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