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強說:“爹地有時候很神秘,像個太空人。”
海倫說:“哇,亨利張大哥比我們導遊還厲害,能在墓區裏做導遊。”
墓場的新區與舊區相隔一條河,可以從一座石橋上走過去。鮑導在橋上瞭望道:“這裏的風水還真不錯,洋人也會選地方。看來對於風水的認識是世界性的。”
走過橋,舊區的墓地呈現在大家眼前,讓遊客的眼前一亮。這塊墓地就像一個藝術博覽館,有些墓碑是一個十字架,有些墓碑像一座尖塔,有些墓碑是個圓柱,有些墓碑方方整整四麵都刻著字,也有墓碑斜鑲在地麵上和地下的墓石合成一體。墓體也是各式各樣,有的墓體就像一個半圓形的堡壘,保護著死者不受侵犯;有的墓體四周圍著鐵欄,鐵欄上已是鏽跡斑斑;有一座墓體建成一個小亭,墓碑在小亭內,顯然是考慮到死者的日曬雨淋;還有一座墓體上麵,幾根水泥柱接交成一個現代藝術的造型,頗有超現實主義的味道。
“有意思,有意思。”阿龍的照相機又忙開了。
老山東說:“再添一個中國龍的墓碑就更加光彩了。”
鮑導一本正經地看著墓碑上的文字,左看右看,就好像他是研究天堂問題的專家,這塊墓碑字跡模糊,隻能辨別出1890年等字樣,已是一百年多前的死者。鮑導說:“在澳大利亞,這就算是曆史悠久了,這位老先生是經曆澳洲滄桑的老前輩了。”
“體驗生活,體驗生活。作家就應該到這裏來體驗生活。我感到自己的靈魂快飛起來了,一個死亡者的殘酷而又美麗的愛情故事在我腦海中衝撞,好像馬上就要衝出來了。”美女作家站在一座墓碑前,墓碑上刻著漂亮的花體字:1990年某月某日,寫著死者的年齡二十歲,墓碑中間鑲著一張小照片,是一位靚麗的金發姑娘。墓碑下還放著一大把玫瑰花。
夏壽禮說:“這麼漂亮年青的洋妹子,可惜了。如果我有這麼一個洋妹子做情人就好了,我天天來獻花。”
“算了吧,你就和這個死洋妹子談情說愛吧。”董大發又突發奇想,“聽說以前洋人也有把金子藏在棺材裏做陪葬物的習俗。老夏,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
“你還惦記著金子啊。金子和你沒有緣分,到手的金子也保不住。你不會是企圖掘墓偷金子吧,老董,我看你是越來越墮落了。”夏壽禮有點幸災樂禍。
“你別刺激我。”董大發咬牙切齒地說,“抓到那個恰恰,我非把他整進棺材裏,就埋在這兒。”
牛縣長在墓區裏也越看越有味道,他說:“在這裏走著,好像是走在澳大利亞的另一條街道上遊覽,觀賞各種各樣風格各異的建築,隻不過,這兒是死人的建築而已。但也能領略西方建築的神韻。”
“我也得到了一個巨大的啟發。我們金牛縣是否也可以引進外國墓地的先進理念。”小馬以為自己又有了新發現。
牛縣長說:“剛才聽亨利張說,這個墓場有一百多年了,當時哪來的什麼先進理念?”
馬秘書說:“以前我們中國的墳墓都是建在自家的土地上。現在我們金牛縣墳場統一管理,墓碑的式樣也千篇一律,看上去很單調。瞧人家這個維多利亞墳場多有風格。我們是否可以在墳場統一管理的情況下,策劃一個新模式,墳墓和墓碑搞成多元化,百花齊放,價錢也可以開放,分成三六九等,符合不同層次死者的需要。最主要的是可以增加縣委的財政收入,達到死人為活人所用的大目標。牛縣,我的這個傑出想法,您還沒有想到過吧?”
“想法是不錯,但不符合我們金牛縣的實際情況。老實告訴你,小馬,在我擔任副縣長的時候,殯葬這一塊就是我抓的。縣委早就下達過有關文件,關於強化全縣殯葬基本公共服務的意見。”牛縣長一口氣背誦道,“第三款第八條規定:限定墓地(穴)最大麵積。嚴格執行公墓墓地(穴)占地麵積標準,杜絕超麵積大墓,維護社會公平。埋葬骨灰的單人墓或雙人合葬墓占地麵積不得超過1平方米;政策允許土葬的遺體單人墓占地麵積不得超過4平方米,雙人合葬墓不得超過6平方米。不能讓死人和活人爭土地,是我們金牛縣的既定方針。澳大利亞地廣人稀,有條件搞土葬,有條件搞成這樣規模的墳場,有條件把墳墓搞成各種花樣。我們金牛縣的發展要因地製宜,不是嚼別人的饃,吃別人的草。懂嗎,小馬同誌,搞墓地和搞政治一樣,辦什麼事情都要符合實際情況,不能想入非非。”
小馬搖搖頭:“牛縣,我認為您在對待活人的方麵,您的各種想法都比我高明,有深度。可是在對待死人的方麵,您的想法比較保守,我的理念更先進,更超前。搞墓地和搞政治一樣,我的想法和您剛才說的法非常合拍,比如,我們的國家是在黨的統一領導的框架下,經濟方麵多元化發展,文化方麵百花齊放,死人活人也能分成檔次高低。”
牛縣長瞪了他一眼:”“瞎聯係,不靠譜。”
那位朱麗婭老太太拉著拉杆箱,在墓區小道上一個人走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自從她那拉杆箱裏的信件被小偷恰恰揭秘以後,她仍然是我行我素,出門繼續拉著那個拉杆箱,平時除了和同屋的晶晶說幾句,和其他人說話更少了。不少遊客都認定她腦子有毛病。
夏壽禮把董大發拉到那邊說:“老董,我有一件事情要向你檢討。”
董大發問:“什麼事情,這麼鄭重?”
“剛才在包老頭的墳上,別人下一鍬土,我下了三鍬,你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做,我是怎麼想的?”
董大發說:“你是不是有什麼新招,想在包老頭的墳上找出發財的招數?”
“NoNo,我是在包老頭的墳上看透了人生。其實當我走到包老板的墳前,我對他的恨意一點也沒有了,這其中有三條道理。”夏壽禮目視墳場,頓時變成了一位哲人。
“還能有三條,老夏,我洗耳恭聽。”董大發也嚴肅起來。
“第一條就是,包老板躺進墳墓裏,他對別人的恨和愛,其實已經無所謂了。第二條,包大老板再有錢也不能帶進棺材裏去了,所以在這個世界上錢掙得太多,自己也用不了,也是為別人掙的,沒意思。第三條,人活著的時候和人爭來爭去,眼睛一閉,還有什麼好爭的。我這每一鍬土就代表了我的一個意思。”
“老夏,被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感到心裏酸酸的。人都是光屁股來光屁股走,活著也就是多吃喝幾口少吃喝幾口,多穿幾件少穿幾件,華人洋人都一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夏壽禮繼續發揮:“人活著的時候,是錢迷色迷權迷物迷,兩條腿一伸,什麼迷也沒有了。包老板的小情人雯雯被穆詩人拐跑了,那時候他恨得咬牙切齒,現在呢……”夏壽禮瞧見前麵不遠處走動的朱麗婭,“瞧,還有那個朱老太婆,說是什麼大教授,怎麼一點腦子也沒有,都快三十年了,還來澳大利亞找老情人,真是瘋子、花癡、情迷。人活著就是一個‘迷’字了得。”
“瞧她在墳場裏走來走去的勁兒,不會是來這裏看她的老情人吧?肯定是她以為她的情人已經長眠在這兒了,在她的心裏永垂不朽呢。”董大發又問,“那你現在就看透人生,就沒迷了?”
就在這時候,從墓場邊上的一個小屋裏走出一位白發洋老人,他走過朱麗婭身邊,瞧了她一眼,剛張開嘴,她就走開了。
“你別說,我認為那個寧波包老板還算有福氣,這裏的的風景還真不錯,和天堂差不多。”董大發又有了新念頭,“老夏,聽說這裏的墓地要比中國便宜,要不我倆也在這裏訂購幾塊?”
夏壽禮說:“你是找死啊。我死了可不想和那個包老頭做鄰居。”
董大發說:“你沒有聽懂我的意思,先買幾塊墓地,將來自己不用,也可以轉手賣掉,就像買原始股一樣。”
“你發財的點子太多。”夏壽禮搖搖頭,“不過這個點子不怎麼樣,中國人都講葉落歸根。老了老了,都想回中國去。”
董大發說:“要不,我怎麼講你的腦子總比我慢半拍呢,跟不上潮流。現在不少中國人活著想出國,活著沒出國,死了也想死到外國。對於有想法的商家,這也是發財的一條門路。”
夏壽禮說:“唉,老董啊,你還是沒有把人生看透,活人的錢掙不夠,還想掙死人的錢。”
“哈羅,你們來這裏幹什麼?”洋老頭走近董大發和夏壽禮,嘴裏還噴出一股兒酒氣。兩位老板都聽不懂洋話,以為在墳場裏來了個酒鬼,連忙招呼附近的海倫。
海倫走過來對洋老頭說:“先生你好!我們剛參加完了一場葬禮,走過來看看。請問你是?”
“我叫亨利,是這個墓場的管理人。”老頭瞧著一群遊客說,“聽說死者是一位來澳大利亞旅遊的中國遊客,你們都是中國人嗎?”
海倫說:“是的,你很有眼光,亨利。”
老亨利說:“十幾年前,我就認識中國人了。那時候,有一個中國人來這裏打工。”
雷哥也走了過來:“在這裏打工,幹什麼活,挖土掘墓埋死人?”
“墳場四周的草地很大,還有很多花卉需要修理,以前這裏更大。那個中國人名字叫強,駕駛一輛割草機在這裏割草。你們瞧瞧,這一片上帝給人安息的地方,是不是很美麗?”老亨利的態度很自豪,好像他是這塊地的大地主。突然,他眼睛瞪大地瞧著一個人走來。
亨利張走到老亨利麵前,笑著問道:“你還認識我嗎?”
“強,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裏?”老亨利認出來了,激動地和亨利張熱情握手,洋人把“張”的發音念成“強”,他轉過臉說,“這位就是我剛才說的割草工人強。十幾年過去了,我一直很想念這個中國人。”
海倫說:“怪不得張大哥對這裏很熟悉。”
雷哥說:“這事也太巧了,全在死人的地方碰上了。”
李娜娜說:“亨利張,你怎麼什麼錢都掙,替死人服務的事情也不放過?”
亨利張說:“澳大利亞人都是這樣,要掙錢的時候,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李娜娜又說:“你的洋名字不會是從這老頭那兒偷來的吧?”
亨利張笑笑:“叫亨利這個名字的人多著呢,以前亨利是國王。現在的亨利不分高低貴賤,這也是澳大利亞人的特色。”
李娜娜說:“我真搞不清楚你們澳大利亞人。不過這樣做人,好像也不壞。”
強強說:“不是不壞,澳大利亞人是Verygood。”
晶晶和跳跳也走過他們身邊,晶晶說:“哇,這裏比公園還美麗。要不要在這裏造一個房子?造在泥土下麵,地下室,將來讓你和我躺在裏麵。”
跳跳說:“造你個大頭鬼,要睡你一個人睡,我可不陪你睡這兒。”
雷哥對海倫說:“這裏的景色真不錯,各種各樣的墳墓也很有看頭。如果我是旅遊社老板,我就把維多利亞墳場開發成一個旅遊景點。中國有許多景點多是皇帝的古墓。咱就在澳大利亞開發出一個平民百姓墳場的旅遊景點,你看怎麼樣?”
海倫說:“這是個好主意。那我就在你手下做導遊,領著遊客參觀一個個墳墓,介紹一個個死人的情況,不過平民的資料不好找,不像皇帝那樣,有許多資料記載。”
“呸,呸,不能再說這個事情。”雷哥想起來了,“我幹女兒下午要舉行婚禮,我和你在這個死人地方胡說八道,不吉利。”
海倫笑了:“幹爹,看你迷信的。有生就有死。我做新娘也不顧忌,結婚後,我還要給你生一個黑頭發藍眼睛的幹外孫,這叫新生,New start。”
雷哥笑了:“那感情好,說不定新生是金頭發黑眼睛。”
(三)
婚禮的時間和地點,下午三點在維多利亞教堂舉行。
遊客們都換上了新裝,男紅女綠,比上午的色彩好看了許多。司機雷哥紅光滿麵,穿著西裝戴著白手套駕駛車輛。
董大發說:“雷哥,你今天好像是勞斯萊斯的駕駛員,坐你的車,咱們全成了億萬富翁吧?”
雷哥說:“不敢,今天,我幹女兒結婚,你們都是我的貴客嘉賓。”
夏壽禮說:“雷哥啊,一會兒哥,一會兒爹,今天鬧不清楚,不讓你喝喜酒。”
“今天正式定位,咱就一心一意做幹爹了。”雷哥發動車輛,“婚禮在維多利亞教堂裏舉行,教堂裏沒有酒喝。今天我女兒的婚禮一不請酒,二不收禮,就是請大家去熱鬧熱鬧,捧個場麵,見個世麵。”
“沒有酒喝算個啥婚禮?等等,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老山東又跳出來,“怎麼又出了一個維多利亞?你家隔壁鄰居是維多利亞,那個裸體浴場是維多利亞,上午葬禮是維多利亞墓地,下午結婚是維多利亞教堂,煩不煩啊。”
亨利張說:“當年的英國叫‘日不落帝國’,維多利亞女皇就把她的芳名傳播到各個殖民地去了。比如鄙人也叫亨利,那個墓場的老頭也叫亨利,當年英國有好幾代的皇帝都叫亨利,亨利這個名字也傳開了。現在維多利亞和亨利等名字早已經常成為一個普通的名字,熱鬧的大街上叫一聲,就會有好幾個亨利和維多利亞轉過頭來。”
“其實我們要去的教堂正確的名字是聖勞倫斯教堂,因為在維多利亞街上,大家習慣叫它維多利亞教堂。那個墓場應該叫坎特伯雷教區墓地,因為在維多利亞大道邊,大家也習慣叫它維多利亞墓場。全澳洲的維多利亞路名大概有幾百條,也不是在一條路上。那個裸體浴場在維多利亞海灘,所以也叫成了維多利亞浴場。全澳洲以維多利亞命名的人名地名單位的名字物品的名字,加起來有成千上萬。”雷哥解釋道,最後他說:“如果我家隔壁的鄰居維多利亞是女皇的親戚,那我肯定也成貴族了。”
“我看這叫個人崇拜,臭名遠揚,封建專製。一個英國女皇,想讓全世界都維多利亞了,我就不買賬。”老山東還不肯打住,“上午死人在維多利亞,下午結婚在維多利亞。我還沒有喝酒就全亂套了,來到澳大利亞,就一個字‘亂’,我腦袋裏許多觀念想法全被搞亂了。”
美女作家說:“亂什麼亂,澳大利亞挺整齊的,是你自己的腦子亂,有病。”
“老山東,你別亂了,晚上的酒我請,你照樣喝。”李娜娜對大家說:“大家都要來,雷哥,你把海倫和她的洋丈夫也請來。”
雷哥說:“一定。”
李娜娜瞧著另幾位說:“幾位國際友人也一起來啊,瑪麗亞(非洲姑娘),還有左相未來。”
黑姑娘瑪麗亞說:“中國人的婚禮我一定要參加,我的男朋友也是中國人,我要學習學習。”
晶晶對跳跳吐了一下舌頭:“怪不得這個黑姑娘中國話說得這麼好。”
跳跳說:“看懂了嗎?要想把中國話練好,主要是在生活方麵練,吃飯睡覺是重點。”
日本人左相未來一副思考的模樣。那邊老山東粗聲粗氣地說:“小鬼子,河南老姐請你,不去就是不識抬舉,你膽敢不去,死啦死啦地。”左相未來也怪聲怪氣地回答:“死啦死啦地不好,米西米西地好,我要去喝清酒。”
老山東又說:“上午葬禮,下午婚禮,晚上喝二婚頭喜酒,一對老夫妻,也不能算二婚,現在更亂了,來一趟澳大利亞感覺就是一個字:‘亂’。”
聖勞倫斯教堂內,穹隆頂下,在管風琴聲奏出的莊嚴神聖的婚禮進行曲中,海倫和勃羅斯的婚禮開始了,海倫那張臉像一朵粉紅色的桃花開放在純潔的白色的婚紗上麵,她幸福極了;勃羅斯是黑色的禮服,他的臉色莊重而又快樂,藍色的眼睛裏放射出興奮的光芒。兩個人由兩個金發的小女孩牽引著走向牧師,牧師對新郎和新娘婚宣讀了新婚的誓言,讓他倆交換了戒指。
勃羅斯那邊的家人和親戚來了一大群,海倫和中國的家人已經中斷了聯係,一大群遊客就當上了女方的賓客,雷哥做為幹爹,出門時走在幹女兒的一邊,他為海倫能有今天而感到高興,雖然海倫今後不再和他生活在一起。
一群金發孩子們率先衝出教堂,向空中放著氣球……
勃羅斯和海倫走出教堂,朱麗婭老太太走上來讓新婚夫婦停一停,她打開拉杆箱,今天她的拉杆箱裏沒有信件,而是裏一束包紮好的鮮花。朱麗婭拿出鮮花獻給新娘,眼睛裏噙著熱淚,她說:“你們真幸福,祝賀你們。”
邊上的晶晶問跳跳:“你什麼時候也給我這樣一個婚禮?”
跳跳說:“我們現在太年輕,過幾年我一定給你一個最爆的婚禮。”
晶晶說:“不要最爆,隻要更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