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2 / 3)

看了一眼楊定身前身後,慕容永雙腿一夾,那馬飛奔,雙蹄高揚直向楊定撲去,他身在半空長喝一聲,“你身邊隻有十騎,隻怕攔不住我們吧?”

他一動,身後數百騎也齊動。而此時他們的來路上,千多仇池鐵騎伏身衝鋒,背甲上成片青輝已經觸目驚心。慕容永深知自己若不能在一個照麵擊退楊定奪路而走,就將陷入混戰之中,再也不能脫身。

他雙眼劇睜,盯著楊定的一舉一動。在楊定肘尖外揚的一刻,他仿佛窺見了楊定胸腹間氣形裂開,於是奮力長擊。這是借著馬匹奔騰便出的至捷至簡的一招,氣勢在槍杆上均勻無礙的灌注,槍尖一刹那變得燦明。氣息爆響,隔了半尺,楊定胸前的戰袍竟波動起來。

楊定似乎也不能直攬這一招鋒芒,馬匹向旁側移開少許,等氣勁臨身之時,鞍上的槍杆跳起,擊在慕容永槍刃側旁。慕容永槍勢被引得略偏,可還是向著楊定的肋下刺入。他的槍卻毫無道理的臨空一揮,一束黑芒突然在杆上凝結,化作一枚短羽。那短羽鑲在他尖刃後不到三寸之處,象是一枚奇異的纓飾。楊定這方才挺刺慕容永,看似不快的招勢卻後發先至,教慕容永除了收槍格擋外再無它法。他麵上露出些微笑意,仿佛在道:“旁人不知你這伎倆,可難道連我也會忘了麼?”

這時燕騎與攔在前方的仇池兵已是硬撼上了。那十名仇池兵顯然個個都是非凡勇者,十枝長矛聯起來,化作堅不可摧的一道寨柵。燕軍雖數十倍於之,可畢竟隻是一道窄巷,正麵相對者,亦不過十多人。仇池兵們雖然左支右絀,可卻滴水不漏。慕容永一擊不能得手,聽到身後喊殺聲大作,已是心頭冰涼。

楊定提騎逼上,依舊是平心靜氣地道:“棄槍投降,帶我去見慕容衝,可保你不死!”

慕容永不住聲,咬牙再度向楊定衝去。突然巷中火焰驟暗,空中風聲忽烈,象有無數冤魂野鬼同時嘯呤而來,詭異的殺氣充斥了每個人的心頭。

“啊!”“啊!”“啊!”

慘叫聲連二連三的在仇池兵中響起,傾刻前那十名仇池兵已有四名栽下地來,後背上都貫有三到四枝□□。楊定臉色大變,槍身狂舞,將那箭支一一擋開。他仿佛正同七八個敵人拚殺一般,臂肌高鼓,喝叫不停,隻片刻功夫,竟然汗珠盈麵。

□□在片刻後停去,數十匹馬從那缺口湧入,楊定身邊已經空無一人。那為首一騎瞬間便至,向他一氣刺出十餘槍。楊定方才急舞連擋□□,以人力抗機弩,僥是他勇武蓋世,也一時脫力,竟不能硬擋,而隻能虛晃一招。他意圖用上粘勁將來襲者的力道卸去,可那人卻熟極地振開,反刺,直指他要害之處。

這是拆演過數十數百次方才能有的敏銳反應,楊定歎息退開。重重晃動的槍影一去,愈來愈旺的火光中,那雙孤獨的黑眸子從他眼前飄忽而過。“慕容衝!”他喝叫道。但回答他的,卻是反手疾刺的槍刃。兩人再度交手,楊定也分不出精力來發聲,隻能在眼中滿是焦灼的詢問。慕容衝的目光卻閃爍著逃開,他不發一言,緊抿的雙唇有如一道鮮亮的傷口。在兩人交手的刹那間,慕容永等人從慕容衝的身後逃遁而去。

楊定含怒再度出手,慕容衝的槍不能控禦地被高高振飛,似要脫手飛去。可慕容衝倒底還是握住了,他見慕容永已逃出,便借這一推之力,返身奔出堡去。

方出堡牆,慕容衝乍喝,應聲有人扔了十多支火把到地上,頓時烈焰騰騰,將銜尾追來的馬匹驚嚇得接連後退。慕容永這才發覺原來堡牆缺口上,堆滿了柴草,當是慕容衝有備了。慕容永死裏逃生,又在這火巷子裏跑進跑出,早已是出了幾身大汗,他驚魂甫定,忙問道:“皇上,你是怎麼來的?”

慕容衝“哼”了一聲,道:“半夜醒來,發覺營寨中竟隻有三四千人。這些混帳東西全跑來快活了!朕讓人來找你,心裏還是放不下,就點了還能動的二千騎來過來看看。那知快到堡前,撞上派來找你的家夥。這家夥嚇得半死,說你正在和人打,怕是要輸了。朕也沒想到是他……好在隨身帶了□□來,若是差上半步,你這條小命就算扔在這裏了。”

慕容永聽了也是連叫好險,慕容衝看了一眼他身後,皺眉道:“隻留下這幾個了?”慕容永赧顏,道:“是臣領兵無方,他們一入堡,就再也約束不住。仇池兵來時,全無哨位出警,大多死得糊裏糊塗,連兵刃都來不及摸到手。”

慕容衝又問:“楊定帶了多少人來?”“不到三千吧?”“不到三千!”慕容衝發怒,道:“你也真夠出息了,不到三千騎,便是出其不意,就能殺得你兵馬盡沒?”慕容永有些囁嚅,可還是極不情願地道:“他手下,無一不是精兵,我們的人,遠遠不及。”

慕容衝也心知肚明自已的兵將都是些什麼貨色,一時不能出聲。想起在楊定軍中的渡過的那兩年時光,練兵布陣都承他親炙,可如今當真領兵打戰來,卻差不多忘得幹淨。他固然也曉得楊定傳授的,仍是用兵正道,可他們在關中一呆就是年餘,長安固不能入,故鄉又不可回,若再不由他們尋些樂子,隻怕早已不成隊伍。想到此處,亦隻有歎息,加鞭逃走。

這一路上楊定在後緊追不舍,有幾次差點被就追上。好在他們二人年來在此地打跑跑,地勢爛熟,總算是驚險萬分的避過,得與高蓋彙合。楊定見他們兵力大盛,也不強攻,自入長安。

慕容衝回到阿房,方才鬆下一口氣來,便召集臣下會議。再三叮囑他們楊定此人果毅善戰,此後不可輕易離城外出。起先燕兵們也拘束了幾日,可讓這些人困在城中無所事事,自然少不得酗酒鬧事吵架打罵。慕容衝連日彈壓,卻是按下葫蘆起了瓢,管不勝管。後來竟有敢搔擾後宮的,貝綾險些讓人欺負了,幸好被慕容永遇上,他惱起來,一氣殺了十多人。本來也沒什麼,不巧其中還有一個偏生是韓延的堂弟,弄得兩邊劍拔弩張,好一個風雨未來,自家先打破了水缸的架式。

軍中漸有怨言,道什麼“不過來了二三千人,又能怎樣,他怕得要死,爺們偏生不怕。”遂私自偷偷出城燒殺劫掠。慕容衝得知,心中冷笑,想道:“讓你們見識一下厲害也好。”於是任由他去。

奇怪的是接連有一個月多,楊定都沒有什麼動靜,於是燕兵更為驕躁,漸漸就和從前沒了兩樣。慕容衝心知必然有些緣故,便讓慕容永與刁雲加緊操練戒備,防著出事。果然不出幾日,便接到段隨遣人傳知,說是他有一千多人突然消失,得親自出城尋找。

段隨上次立了大功,慕容衝扔下他逃走也有些理虧,因此提了他作虎賁將軍,已是與慕容永相當,手下人馬一萬有餘。慕容衝連忙著小六去止住他,小六片刻就哭喪著臉回來,說是已經走了。看著他那樣,慕容衝心道多半不是去的遲了,而是段隨不聽旨意強行出城,隻怕小六去還挨了些斥罵。慕容衝倒是不在意段隨的死活,可是一萬大軍,其中至少有一半是騎軍,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真是夠肉痛的。

他於是召了慕容永與刁雲來,道:“你們跟著段隨出去,若是與楊定遇上了,能救得了多少是多少。”“是!”慕容永雖然答得爽快,眼角抽動中的那一絲苦笑慕容衝何嚐看不出來?刁雲低著頭,不發一言。他拍拍二人的肩,道:“可為則為,總以保全自己為上。”

慕容永少有的正經行了一禮,道:“遵旨,那未將就去準備。”便往後抬步,見刁雲尚站在那裏,便拉了刁雲一把。刁雲卻不動,謹默的身形,象是方崢嶸青岩,散發出固執的力量,他抬眼看著慕容衝,問道:“皇上真的要和楊將軍作戰嗎?”

慕容衝轉過身來,直視著刁雲的眼睛,目光刹那間變得淡遠,他道:“你若不願,可以不去。”

聽到這句話,刁雲僵硬的站姿頓時軟化,他躬了身道:“遵旨!”言罷轉身便走,慕容永左右晃了晃腦袋,有些不知所謂地幹笑兩聲,便也加步趕上。

不多日,二人傳來消息,段隨那一千人真是被楊定俘獲。楊定時出時沒,段隨緊追不舍,卻反倒吃了不少虧。楊定的厲害頓時傳開,散在關中各處的燕軍方才都有了些驚懼,不時有報說與他激戰。慕容衝成日收到大摞這類軍報,不由啼笑皆非。若是他們說得全真,楊定定然是妖魔鬼怪,可以一日化身為十了,而遨遊千裏了。他知道楊定部下全是精擇的騎軍,行若雷霆,驅避剽疾是必然的,可其餘定然是些秦軍民作的疑兵,使得燕軍杯弓蛇形,草木皆兵。(汗,這個成語似乎剛剛才誕生,用來無妨吧?)可如此一來,縱然真正折損不多,於軍心士氣,也有極大妨礙。

從三月初七這日,慕容衝沒有收到慕容永與刁雲按慣例一日一遞的軍情,不由開始有些焦慮,於是一麵著高蓋韓延兩人前去支援,一麵多派斥堠探馬巡弋。但是高韓兩人離得都有些遠,不是即刻能到的。他心上發急,好幾次都要自己出城去,均被慕容桓給攔了,他道:“此時敵情我情都不明,皇上貿然出戰,於事何益?”

三日後,他被從夢中叫醒,看到遞在他手中的軍報,不由心血上湧,頭目熾痛,難以自抑地怒喝一聲,將隔了一重院落的慕容瑤驚得哇哇大哭起來。

他揮退侍從,披衣出屋。春夜乍暖猶寒,竹梧亂影披拂,其聲其形都如同萬千精魄在竊笑嬉戲。林間不知那個靜僻處,有春蘭幽然吐馨,令月色也帶著三分沉醉之意。隔著婆裟枝葉的銀紅窗紙上,燈火勾勒出女人恬美如水的麵容側影。在隨著身影搖晃而漸漸消失的啼哭聲中,他突然被一種極深的、不可與人言說的無奈擊倒在地。

為什麼呢?他想,你不想再見到的人,總是會回來,比如說段隨,他丟掉了一萬大軍,但卻毫發無傷。你所關切的人總是會遇上險難,比如說慕容永與刁雲都受了重傷,生死未卜。而這個世上唯一曾用他真摯的光明,去照亮你那顆狼狽不堪的,連你自已都不願去看的心的人,卻必須成為你的敵人呢?

慕容衝怔了一會後終於打起精神,領著少許騎兵與一萬步卒抵達阿房城最外圍的防線。高蓋救了慕容永刁雲和段隨他們,大約在天亮以前,就能到達此處。自從上次被符堅緊逼,險些逐入阿房城中後,他便亡羊補牢,在阿房城外圍四十裏以陷馬坑、明壘暗堡和寨柵連成三道並不完全的防線。其間道路能任意變換,自已人通行無礙,而敵人尾隨追來,卻會四處碰壁。雖不若什麼諸葛八陣圖神妙萬端,功用卻也有少許相似。

慕容衝領了援兵來,就讓他們各司其職,□□上箭,潛入各壘堡坑道中。特意挑出來的樹木充作嘹望哨,各有兵丁踞高而望,口中含哨待吹。而他就在一眾親兵的護衛下,坐於地勢略高掩在一方巨岩之後的暗堡中,觀窺著高蓋將要到來的方向。不多時兵丁們各就其位,所有的燈火盡數熄去。四下蟲雀啾鳴之聲清澈入耳,畔側渭河波光靜柔,極目而望的天邊,一線深藍正與墨般的夜色糾纏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