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3)

服務員也被這聲音嚇一跳,一齊將方才過於閑散的目光轉向門口的過道。梁繼生像一個英雄那樣出現了,我甚至都沒有感覺到吃驚,盡管與湯樹打了賭,但似乎我早就知曉他準會以那副神情出現在我們麵前。他仿佛剛從墳墓裏爬出來,頭發糾纏成一塊一團的,胡須大致有半個月沒刮過了,他裹了件怪異的風衣,明顯不是他自己的。當他走近前來我們才發現那家夥隻穿了這件風衣。我們立時猜測他可能被人從某張床上剛揪起來,而這恰是張墳墓裏的床,我們很快就明白後麵的確還有小鬼在追趕。

“救救我,哥哥們——他們竟然放他們進來了——”他邊說邊往窗外窺看,他的雙手緊緊地抓住風衣的下擺。

“我說你們都怎麼了?”湯樹大叫起來,他有很多話要說,但他不得不站起來住口,他張大雙眼,盯著門口突然強烈起來又一下暗下去的光線。

真不知那夥人是怎麼躲過門衛的眼睛闖進來的,也許是墨鏡遮住了他們眼裏的凶光讓那兩個年輕得令人羨慕的小夥子無法分辨他們的心思,也許根本來不及盤問他們就闖進來了。

“他欠了我們大哥三十萬,”為首的一個矮胖子圍著湯樹轉了一圈又盯著我,其他人在他身後站成一排。我還沒數清那是幾個人。他們穿同樣的黑上衣,牛仔褲,讓人感覺他們的麵孔也似乎是一樣的。

“他欠你們三十萬關我們屁事!”湯樹高聲回那矮胖子道,他臉上馬上挨了一拳,不知是黑衣群裏的哪隻手。他們的神情作法以及某個不熟練的動作眼神甚至頭頂那撮不知為什麼要一律染成醬紅色的頭發都太注重模仿電影情節的某種“派”了,所以,一看就知隻不過一幫還在某個道口的最邊緣逡巡的小雜幫,隻是,這幫胡亂拚湊的小雜幫的威力在梁繼生這個重要角色的屈服和敬仰下便也顯得懾人心魄起來了。我一直盯著梁繼生的眼睛,好從他眼裏得到一條見機行事的訊息,可自始至終都沒看到。

“他說你們是他朋友,是嗎?”矮胖子轉向梁繼生,那一排人馬上圍攏過去,其中兩人扭住梁繼生的胳膊,那風衣嘩一下張開來,露出一具不怎麼優雅的裸體。服務員為了看清楚往前湊了湊,在弄清楚那是真的人體時轉過臉去議論紛紛。

“如果風衣你也嫌重的話——”“公子,”他從黑衣群裏掙紮出一道可憐蟲的目光。

“放開他,我們是他的朋友。”我沒有征求他們的意見自作主張地叫起來。湯樹馬上叫起來:

“就算是他的朋友我們也沒錢給你們!”“我看就你話多,嗯哼,沒錢我就像他一樣剝了你!”矮胖子衝到湯樹麵前點著他的額頭,有人隨即衝上前剝湯樹的上衣。“怎麼,你沉默是什麼意思?”他又轉向溫良,“呃哦,怎麼這麼麵熟?呃——讓我想一下……”他抱起膀子故作深思起來。

“好吧,商量一下吧,我們這會沒帶那麼多。”溫良終於開口道。“我剛拿到他家的房契,你們願意的話可以幫他換回去,喏——”矮胖子從身上掏出那個桔紅色的證書來,我們一眼認出那是鐵路小區的房產證。這麼說梁繼生已將他的房子給了這幫人!“如果不願意配合——我看公證處的那張紙有必要立即生效。這家夥喜歡欠債,哼哈,我看他沒幾個錢,除了那所老鼠也藏不住的房子,真不知他老婆和孩子怎麼受得了這家夥,哈哈哈……”

人們發出這種笑聲來時多麼像弟兄間的聲音。我們湊不到那麼多錢,溫良掏出一些票據我們才知他剛買了部車。我的錢幾乎全給了梁繼生他說他相信這點,梁繼生透露說周紫依總共向梓蓮借款四十萬相信梓蓮也沒幾個子兒了!我一下驚恐萬狀,那大部分肯定是公款,梁繼生在最後關頭好歹替梓蓮保住了這個秘密。而湯樹他說還在給老婆大人還債。

“那就沒辦法了,我們隻好請您的夫人和小孩另謀住處了。”

保安終於上來了,耀武揚威地從過道那頭走過來。那幫人拍拍梁繼生的肩膀安靜而斯文地離開了。我們都以為梁繼生會追上去拚命為此懸心等待。梁繼生低眉順目地向我們擺擺手然後專心扣風衣上的扣子。

“怎麼搞的,房證是怎麼回事?”“房證三年前就在他們手裏……在他們手裏轉來轉去,本來可以補上這筆款子的,這幾日手氣不好……”我從小就認為“賭徒”這個詞是用於某種誇張的需要,可梁繼生讓我漸漸明白了它的本義、構造、發音、含義,必要時我們還可以將它引申拉延曲張。僅僅因為一套房子嗎——這個慣於帶著貪婪的竭力想撈一把神情的男人此刻轉為一種可憐巴巴的寒冷樣。我們幾個此刻看上去衣服邋遢,表情乏味,我們交換著從未如此貼近過的茫然的兄弟間的目光,我們都感覺到似乎某種期待早已耗盡,隻留下一股怪味,一種彼此可以相融的氣息迫使我們嗅辨著靠在一起,連梁繼生身上那一貫的狂熱也像漸漸微弱很快就要熄滅的灰燼包裹在那件怪異的風衣下,那具在七月的陰雨天裏不時打冷顫的軀體從未如此地安靜和恍惚。此刻對我們終於關照到的各自沉靜下來的靈魂來講,所不同的也許隻是他們曾經有過的那些不同的期待,它們分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