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百合花在電話機旁寂靜地綻放。《Another day in paradise》翻來覆去,如同房間裏的空氣。

“林肅,二十點五十分!”

我是一名火車司機,值班員在電話裏通知該出車了。有氣無力整理毛巾、水杯、司機手杖一類的東西,將它們一一裝進一隻同樣有氣無力的背包裏去。我聽到公車的馬達和出租車的喇叭競相爭鳴在我居住了四年的虛情假意的城市上空。

穿好工作服,我該出發了。雙腳在移動,心卻仍在某處迷離、疲憊的狀態中悵惘地靜懸,我常這副樣子在機車上作業,對一名火車司機來講,是最要不得的。

離站的火車發出一陣含混濁重的響聲向著西方的天空隆隆開去,風笛聲在招攬生意的出租車喇叭聲裏很容易分辨出來,像鋒利的水,或可以刺穿天空的刀子,向著遠方,而出租車駛向城市的中心。

“結婚才三天就給我安排出車計劃!看在女人的份上!我不跟湯樹計較。”

我在車站碰見溫良跟楊姝縵。我們去調度室出勤打卡。調度室後麵那座緊貼著蕗山山肌的建築是“乘務員之家”,出車前乘務員在那裏待乘——被關在各個房間裏強迫進行定時的集體睡眠。

我和溫良出來的時候,姝縵仍在大門外的泡桐樹下等待。除了鳥叫一樣遠遠近近的一兩聲風笛,蕗山下靜極了。落日隻剩下一絲絲兒折斷在樹梢的金絲線,高高地懸蕩,風一吹便斷裂了,星星點點的亮點子,像帶著燈籠的蟲子無聲的飛翔,這裏亮一下,那裏亮一下,後來,徹底飛遠了。

司機手杖落在調度室了,丟三落四的毛病也總折磨著我。我轉身又進了機務段的大門。

楊姝縵是被溫良拽上機車的。姝縵來不及適應離開地麵突增的高度和車內昏暗的光線溫良已將她一把攬進懷裏,就像獵人終於將獵物誘騙至一個安全的角落。姝縵來不及埋怨。溫良有些慌張,撞翻了一隻水壺,水花噴濺出來,濺到窗玻璃上。

這點水花若被湯樹撞上,定要考核我們,罰我們的款,當成一個隱性的事故苗子上報好顯示他的工作成效。

姝縵渾身顫栗著還沒從雨後夜晚的涼意中溫暖過來,也沒來及對機車的內部構造好奇。她覷著車窗下的地麵推拒溫良的親吻和撫摸。“啥聲音……求你,別在這。”

“寶貝兒,這地兒不好麼!”

溫良不管我這個司機正撞上了拐角的一棵泡桐樹,烏青了額頭窺探機務段運轉室的樓梯,我剛一走進樓道路燈嘩一下就滅了而溫良的雙眼像出發前的車燈一樣閃爍著燦爛而又急躁的光芒——我後來撿到一粒寶石樣的扣子,我猜是從楊姝縵的褂子上掉落的——溫良降下弓,車內立刻昏暗不明,姝縵赤裸著蜷在駕駛台前的椅子裏打量溫良背後的儀器,各種機器的轟鳴雜混成一股渾濁的翁翁聲在耳邊纏來繞去,無限調度電話裏人聲混亂,她覺得那裏似乎有一張張人臉高高地懸掛。“求你了”。姝縵的央求漸漸失去了力量成了機器一樣的嗡嗡聲。

通勤車泊在夜幕下一片藍紫色的薄霧中,蕗山頷首俯視著這隻收攏了翅膀體內仍不斷湧流著電磁波的巨鳥,它從外麵看去安靜極了。巨鳥的心髒被兩個熱情似火的人兒激蕩著、搏動著,電流的血液正像一條河。

我沒找到司機手杖,我打溫良的手機,這家夥顧不上接聽。我沿著泡桐樹排列兩旁的小徑往通勤車的方向走去。

他帶著那個碧人兒不知上哪去了。我攀著扶梯上了機車。我右手舉著手電筒,左手撫在門把手上感覺到裏麵一片熾烈的聲息刺穿了那台龐大的暗沉沉的機器,我愣在那裏,那些聲息蜿蜒柔軟有火焰一樣的溫度——車門已經打開,我跨步進去,手電筒的光芒一下籠罩住了一片迷亂慌張的感情的極峰,它正噴濺出明光閃閃的碎片,那些碎片猛可間讓我呆若木雞。

“林肅——!”

一個酩酊又驚懼的聲音猝然穿透了這隻鋼鐵的、各種聲響雜混成一股渾濁的嗡嗡聲的長方形的籠子,我看到交纏著的肢體、貼在另一邊車門上的一隻胳膊才聽到這聲遍透著無助絕望的叫聲!

“你來得可正是時候,老兄。”溫良抓起衣裙摔給仍保持著由於他的體重所造成一種彎曲姿勢的姝縵。不知姝縵被我的突然出現嚇呆了還是從另一層高空裏一時還落不下來。我緊緊嗓子,如果方才聽覺(不排除視覺)所感應到的無助和絕望來自於姝縵,此刻它全轉移到了我的胸中,體內,我的血液足尖——我發現哪怕挪動一下視線也是那樣的艱難。

你們可能以為我過於誇張了,沒有。我這樣說是因為你們還不了解我。我有些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