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3)

“麥倫。不是賣,隨便你怎麼寫,不,麥子的麥,好好,那就弄,是你沒問清楚啊,啊?多少?咋這麼貴?能不能少點啊?哎喲喲。”麥倫捂著半邊臉頰走到桌子旁,看周紫依在一個本子上寫下他的姓名住址以及本次診療費。他又那樣唱著呻吟起來。

周紫依怒目斜視,從從口罩下發出悶聲悶氣的聲音。“你以為這是菜市場!上醫院還討價還價!賺貴別來啊,小診所多的是,去看啊,看得掉光了再來!”“哪交費?就是貴嘛。”“就交這。”“交這?”“你要到一樓交也行,你先去掛個號,再交這個診斷費,還有……”“不用不用,交這,就交這。”

麥倫嘟噥了一氣往外走,周紫依裝沒聽見,從抽屜中取出一隻布袋子,將一遝人民幣收進去。“姐,你也太黑了吧?”

“他是麥倫。”“麥倫是誰?”她們同時問。

周紫依取下口罩,去裏間洗了手,讓我躺在那張燈光照耀下的特製床上。“不黑我能活嗎!”兩個戴安全帽的民工衝進來說該他們了,“他比我們後到啊。”周紫依頭也不抬地說外邊等著去,我想爬起來被她一掌按下去了。“德性。”不知她在罵我還是罵民工。我捉住梓蓮的手。

還是她治過的那顆牙,被她又鑽一陣撬一陣地弄得我差點死過去,我掐著梓蓮的手不肯放鬆,周紫依手中各式各樣的凶器讓我感覺到恐怖。我以為快要死了,輕輕呼喊那個不被人發現的名字,想著那個紫色的夜晚,“林肅!”一陣鑽心的疼痛差點讓我失去心跳。“我知道你叫林肅。你把我這當產房了!”周紫依麵無表情地拿起一把鉗子。我感覺到一雙手緊緊地抓牢我,像一直以來那樣我緊緊地攀著這雙手。我不知她們在談論什麼。梓蓮撫摸我額頭的手漸漸失去了溫度。

“真受不了你們,將來讓他代你生育好了。哦,真不該提這事。說到這我倒想起來了,有個同事認識個專家——好好,皇上有病也得治哪……起來!睡舒坦了?梓蓮哪,處方我不用開了,你下去隨便買點消炎藥,交四百塊行了。”周紫依手插在白大褂的兩隻大口袋裏,背靠著辦公桌休息。我舔舔那個針尖大的洞,被這個數字震得清醒過來。

“少爺你去裏麵洗洗手,紫依姐,我從單位出來沒帶那麼多。”“沒事,你跟我誰是誰呢,下次補上。前天多虧了你,要不是那筆錢梁繼生怕還回不來呢,那夥人隻認錢,溫良那小子都沒容張開口,到底你比親姐妹……”“那可是公款!你就別再嚷嚷了,給鍾錦言知道我就完了!得想個法子趕緊補上。”

“啊,好,不提,咱不提這個。觀察三天,三天後再來,讓他自己來就行了,看你小心得,怕我吃了他!再治療幾次,不行了我們做烤瓷牙,給弄質量最好的。行,你就放桌上吧。對了,梓蓮,今晚你接一下小語,小劉請客,啊,你接不了讓林肅接一下。哎呀,那死鬼,我哪天能見著他的人怕我也快死了,我能怎麼著?多虧有你這麼個姐妹,你說氣人不氣人,小語老被那吳……”

十三

我不想說很多火車上的事,你一定深有體會當一個人對不得不從事的職業厭煩時的一切症狀。我想講講我的妻子,我的朋友們——你已經認識了。在我三十年的生命曆程中,隻有他們是我即使失去了生命也還在懷念著的。我的生命很快就結束了,這點我早就知曉。

十四

五點半,梓蓮打電話囑咐我早些去接小語。我不等她說完話就掛了電話。她總能擺得出一條振振有詞的理由說她會回來得晚了。有應酬,要做賬。無非如此。無非她想擺脫我。這個電話令我睡意全無,從床上爬起來我花了些功夫。我慢慢穿衣,襯衫,我揪扯掉領帶,套上襪子,外褲。我盯著手機。聽上去她比周紫依更像小語的母親:給他洗手,洗腳,給他水喝——她有意忘了遙控安排我的晚飯。

聽從她的指示,我沒來得洗臉,趕在別的家長之前從幼兒園接了小語,這讓他小臉上很有光彩般。我們從那個窄巷子裏出來,向大門口走去,兩旁的槐樹像一個有太多經曆的婦人,容顏深重,我不喜歡過於濃烈的東西,我喜歡看它變黃變枯萎了,最後,一天天,一片片像告別生命的蝴蝶從高枝上跌落下來,化為塵土。我幻想奇境,沉默地走路。真奇怪,小語那孩子更沉默,走得幾乎無聲無息。這種無聲無息使我意識到冷落這小子了。身邊飛跑過無數鬧哄哄的孩子。

我問他想吃什麼,他左手緊攥著我的一根手指,右手的食指塞進嘴裏像堵住了他的話。在門口拉麵館我要了兩碗拉麵,小語吃了幾口便不吃了。我跑出去叫了些羊肉串,梓蓮不在時我就這麼照顧自己的,吃不下麵時吃羊肉串,吃不下羊肉串了吃拉麵。我幾乎沒有挑剔心,但我很容易陷入某種習慣。我的胃它很像我這個人或者我這個人就像我的胃。有那麼多可吃的東西,可我一點也沒感興趣。梓蓮不停地翻看菜譜,還得不停地說她的歉疚。“我實在抽不開身,這就給做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