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7章 【orange & wine】(2 / 3)

她朝頭頂上這片天空發出宛若貓咪臨死前慘叫般的聲音。

“啊,舒暢多了!有跟你表白真是太好了!”

如宇佐美所言,她臉上的確露出一種神清氣爽的表情。

“……不好意思,打擾你沉醉在成就感裏的時光。不過,我該怎麼做才好?”

“嗯?”

“我還沒回應你傳遞過來的訊息呢。”

我想,對於宇佐美所投過來的這記直球,無論形式為何,都應該予以回應,這才算是正確的態度。盡管我可能會讓這顆球飛往自己並不期望的方向。

隨後,字佐美發出一陣仿佛小青蛙似的咯咯笑聲。

我雖然試圖以自己的方式來表現體貼,然而,愈是想嚐試不習慣的事情,似乎愈無法帶來理想的結果。

“……你不用勉強啦,我從一開始就不抱期待了。畢竟對象可是野野宮你啊。”

宇佐美以細微的聲音朝地麵嚅囁著,我無從得知她的表情。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過這種想法讓我挺意外的呢。”

“……因為我從進入這間學校之後,就開始注意你了啊。我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明白,你不是那種用普通方法就可以追到的男孩子,所以我也不覺得自己可以輕易成功。”

這句話真是一針見血到讓人不想承認。

“聽到你說出這樣的評價,真是讓人心情複雜呢。”

我忍不住聳聳肩。這就是抬不起頭來的感覺嗎?

“可是啊……”宇佐美前後搖晃著從水泥牆的邊緣伸出的兩條腿,有些害羞地繼續說道:

“……既然我喜歡上這樣的你。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隻能加油囉。”

這個瞬間,宇佐美的耳垂仿佛像熟透的番茄一般。

“你的眼光也真是奇特呢。”

“你……你以為是誰害的啊!”

宇佐美漲紅著臉抗議起來。即使是衝動或急性子這種隻會讓人聯想到缺點的個性。如果套用到生性率直,且凡事盡全力而為的她身上,甚至會一讓人感覺十分可愛。

看著現在的宇佐美,我想起了那句話。

“戀愛中的女孩子都是無敵的”。

宇佐美伸出食指指向我的鼻頭。

“不過,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親口對我說‘我喜歡你’的!”

宇佐美一反方才的消極態度,臉上再次浮現她平日自信滿滿的表情。

不過,我發現了到她的指尖微微在顫抖的事實。

眼前這個有著小動物般的行為舉止,名為宇佐美的人物,雖然時常將我能夠輕易解決的事情弄得亂七八糟;不過,她偶爾也能夠將我絕對做不到的事輕輕鬆鬆完成。

例如像這次的告白。

說得誇張點,我其實很憧憬宇佐美,就像人總是渴望自己所沒有的東西那樣吧。

而在這個瞬間的宇佐美,更是堅強帥氣到讓人憧憬。讓我不由得想要緊緊抱住她。

但是,我偏偏做出了這樣的回應:

“那真是令人期待呢,請你好好加油吧。”

更是以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回答了她。

“不過,話先說在前頭,我可不會輕易就被你這點程度的女孩子給攻陷喔。”

“你說什麼!可別忘記自己說過這句話喔!”

“是、是。”

“可惡!我一定會變成最棒的女人給你看!”

覺得宇佐美生氣起來的樣子最可愛的我,果然是無法用普通方法追求,讓人束手無策的別扭少年啊。

我再次體認到,如果能將這個女孩子變成自己最喜歡的人,將是何等幸福的事情。

這個瞬間,我同時明確感受到,自己的心目中有著某個無法抹滅的存在。

隔天。這是個從早上便開始下雨的日子。

我對於她的感情,正以一種不確定的形式動搖著。要稱之為愛情,似乎沒有這麼單純;說是單純對她感到興趣,似乎又稍嫌熱衷了一些。

像這樣無法掌握自身情感的經驗。或許還是有生以來頭一遭。若說這是我直到目前為止都無欲無求的生存方式帶來的反動。那麼或許也隻能認命品嚐這種讓人坐立不安的滋味了。

當然,殺人配方是這段情感的煞車器,這點是錯不了的。

雖然我不討厭帶有神秘感的女孩子,但倘若對方的秘密有著超脫常軌的內容,即使是我,也會對於肯定對方的行為抱有一股罪惡感。

例如——殺人之類的。

對於有殺人嫌疑的人物,想要全盤接受對方是很困難的。不光是基於道德倫理方麵的理由,而是會本能地排斥對方。因為害怕自己會不會也遭到對方殺害。

雖然我並非不知道解決的方法。

很簡單,直接向本人詢問就好了。問她“你是不是殺了人?”這樣。

倘若她簡單地回答一句“我沒有殺人”,那麼我就可以將自己誇張的妄想一笑置之,把殺人配方揉成一團,當作可燃垃圾處理。這樣一來,應該就能夠過著比之前更像樣的生活了吧?有著月森葉子的刺激生活。

這種成果不是很足夠了嗎?再多的冀望也隻會變成奢求。這就是所謂的“過猶不及”吧?

但是,倘若她的回答是“我殺了人”,那麼我又該做何回應呢?

我腦海中最初浮現的,是殺人配方中的內容和月森父親的死因有著驚人相同點的地方。就算不是像我一樣偏好妄想的人,當這兩個事實並列在眼前時,也會將殺人配方解讀成為了殺害父親而擬下的計劃吧。

最後,很自然地便會導出“這份殺人配方的持有人便是弑父凶手”這樣的結論。

我將視線移到自己的肩膀上。就在視線的前方,有著描繪出美麗螺旋狀的黑色發旋。

一滴水珠從光滑如絲的黑發上仿佛雲霄飛車般地加速滑落,最後從發稍墜入灰色的空中。

我忍不住將水珠的結局和自己的命運重疊,因而感受到些許沉重的心情。

或許是察覺到我的視線了吧,她以像個大姐姐般的表情偏過頭,“嗯?”了一聲。

“我再靠過去一點喔,不然會淋濕呢。”

她以仿佛和戀人相處般的態度開心地依偎著我。如手掌大小的柔軟雙峰很自然地緊貼我的手肘附近。

很像惡魔般的她會做的事情,或許是將誘惑我當做一種樂趣吧?

然而,盡管心裏很清楚。但現在的我卻是無計可施。因為目前正下著雨,但是隻有我帶著雨傘。所以能做的選擇極為簡單明了。這便是我跟她之間的距離比平常更靠近的原因。

不過。我懷疑月森的書包中一定藏著折疊傘。任何事都準備得很周到的她,應該不可能會忘記帶傘才是。

不用說。在我周遭沒有第二個會做出這種事情的女孩子。

除了月森葉子以外,沒有任何人。

打工結束後,我和月森結伴走向距離咖啡店最近的車站。自從她說有跟蹤狂出沒之後,以護花使者的身分將月森送到車站,使成了我打工結束後必盡的義務。

在月森表示“有野野宮同學送我回家,讓人感覺很安心呢。如果不會太麻煩你的話。可以每次打工結束後都送我回家嗎?”之後,我馬上回以“很麻煩,所以我拒絕”;但因為這是在員工休息室中所發生的對話,所以我瞬間讓以未來小姐為首的全體員工成為自己的敵人,麵臨被他們勒令“快送她回去啦!”的命運。

我提出“那就折哀一點,我送她到車站吧”的請求後,好不容易才讓大家妥協。真是太不合理了。

然而,人生很難預測會發生什麼事情。很幸運的,在前往車站的路上,便成了我和月森兩人獨處的好機會。

我抓準等紅綠燈的時機,以“我在看了新聞之後,常常會想——”這句話做為開場自。

“——人為何要殺害其他人呢?”

雖然我昨天並沒有看新聞,不過就現在的社會而言,昨天想必也有殺人案出現吧。

“哎呀,野野宮同學,你今天好像特別有哲學氣息呢?我很喜歡你沉思的側臉喔。”

不隻是月森的頭發,或許連她的聲音也被雨水淋濕了吧?聽來格外地沉靜。

“是因為下雨的關係嗎?下雨天總讓人有些感傷呢。有時還會讓人想嚐試平常不會做的事,例如讀書之類的。”

“說得也是。如果說今天的我感覺跟平常不太一樣,或許就像你所說的,是因為雨天的緣故吧。”

被月森這麼一說,我也覺得自己會選擇今天,或許不是偶然,而是因為雨天的緣故。

“可以的話,我想聽聽你的意見呢。”

落在雨傘上的雨滴聲、汽車輪胎在柏油路上所激起的水聲、以及血管在身體內部發出的脈搏聲,便是我們的背景音樂。

“這個嘛——”

月森撥開臉上濡濕的發絲,散發出一陣玫瑰的香氣。

“——一定是因為處於想殺人的心情之中吧。”

一種聽起來有些乏味的語氣。

“……你說心情?就因為這種理由?你認為這能夠當作殺害他人的充分理由嗎?”

我感到相當不悅,這明顯是個隨使瞞混用的答案。

“不是的。”

“什麼意思?如果不多加說明。平凡如我的人可沒辦法了解你這種天才的想法呢。”

“你不要生氣啦,我是認真的這麼想,並不是在跟你開玩笑呢。”

回對從旁怒視的我,月森有些困擾似地輕輕聳了聳肩。

“除了為詐領保險金而殺人之類的特殊情況外,像感情問題、仇恨、或是其他大多數的情況下,如果隻是想達成目的,我認為不見得一定要采取殺人這種方式。”

紅綠燈的號誌轉為綠燈。在這片開始移動的五顏六色的傘海中,隻有我和月森所撐的紅色雨傘在原地靜止不動。

“複仇、報複、平息心中的怨恨。如果想要達到這些目的,除了殺死對方以外,應該有很多其他更為理想的方法吧?”

雖然我沒能想出所謂的其他方法,但我倒是隨即聯想到,能夠輕易將這種話說出口的月森,心中想必已經有個底了吧。

“如果殺了人,凶手也必須接受同等的報應,例如法律或是社會輿論的製裁。如同‘害人終害己’這句俗諺一般,我認為殺人也一樣。所以,在我看來,殺人隻是一種莽撞而愚蠢的行為。雖然用‘激動’或‘衝動’這類詞彙來形容可能比較恰當,不過,要我說的話,我會將這些行動理由歸納為‘心情’。”

“如果從我的基準來判斷,不合常理的行動全都源自‘心情’。”月森又補上一句。

“的確,就像你所說的,殺人或許是毫無意義的行為呢。”

我附和著月森的意見,甚至感到一絲欽佩之意。不過,或許正因如此,對於讓人感到異常舒適的這個瞬間,我內心有種不協調的感覺油然而生。

乍看之下,有條有理地訴說著自身看法的月森,感覺完全就是個品行端正的資優生。但是,倘若反複咀嚼她所說的內容,便能夠理解那是“為達成目的而選擇手段的方法”。

簡單來說,月森的這番話,是在評估將殺人作為達成目的的手段之一時,究竟能夠發揮多少效用。

從她的說法來判斷,月森不見得對殺人抱持著否定的態度吧?我這麼想著。

“不過,我想應該也有連你都會認同的例外吧?”

我從斜上方向下看的角度,並無法窺伺到月森的所有表情。隻能勉強看到她的嘴角。

“……例如?”

她的嘴角帶著笑。

在漆黑夜色和雨水所打造出來的厚實牆壁籠罩下,我們倆相互依偎似地站在這把圓形傘下的狹窄空間中。

街道上充斥著各種聲音與色彩,來來往往的人潮也從未間斷;然而,我卻感受到一股仿佛和月森兩人在深夜中搭乘同一部電梯般的壓迫感。

“例如。在不被任何人察覺到的情況下,順利將目標殺害之類的。”

原因來自我自己。因為是我將自己的世界封閉起來的。

我的世界裏,現在隻存在著月森葉子這個人物。

“可以說得更具體一點嗎?對於我這種正直的人而言,像你這樣別扭的人所說的話,實在太複雜了呢。”

月森刻意聳了聳肩來調侃我。

“倘若是在縝密規劃後犯下的殺人案,而且最終又被判斷為一起意外事故的話,那麼,知道一切內情的人——便會將這起犯行稱為‘完美犯罪’吧。”

我滔滔不絕地說著,隨後屏息靜待月森的回答。

“——說得也是呢。如果是完美犯罪,可就不能跟一毫無計劃的殺人行為相提並論了。既然是以‘完美’為目標,就必須貫徹冷靜且理性的處理態度。不是光憑自己的心情變化就能夠執行的事情呢。”

這段僅以效果與效率為討論主題的對話——不帶有一絲道德倫理的觀念。

“不過,日本警察在世界上可是相當優秀呢。和過去相較之下,科學搜證的水準也提升了許多。從現實角度來看,完美犯罪或許是不可能存在的吧?”

月森以仿佛在談論非現實話題的語氣訴說著。

對話至此,我先前所感覺到的不協調感,似乎漸漸得到了解答。

如果要歸納出一個結論的話,對於在馬路正中央共撐一把傘的高中男生與女生而言,這段對話未免也太沒有情調了。

不過,或許因為每個人的天性不同吧,我倒是十分熱衷於和月森的這種對話當中。

若是和自己無關的他人,無論對方的命運是生是死,我都不會為此感到心痛。麵對這種人的死亡,湧現在我心中的感情,頂多也隻是一種好奇心。不,應該說隻會湧現好奇心。

看樣子,對於自己的思考有些脫離常軌這個事實,我似乎多少也有些自覺。

另一方麵,月森又如何呢?

大家心目中那個品學兼優的月森葉子,真的能夠容忍這般無視道德倫理的對話嗎?如果是擁有一顆包容的心,無論對象是誰,都能夠笑臉迎人的月森葉子,即使在心中因對方的異常表現而退避三舍,想要在不露出半點厭惡表情的狀況下繼續對話,恐怕也不是難事吧。

然而,在我看來卻並非如此。

原因在於。她看起來和我一樣——打從心底對這段道德淪喪的對話抱持著興趣。

“那麼,我打個比方——”

我以指尖輕觸自己的左胸。左胸處的製服內袋中有著一張摺成四折的紙片。

“——假設能夠讓完美犯罪成立的企劃書確實存在。你會怎麼做?”

我無時無刻不將殺人配方隨身攜帶。

下一個瞬間。她以像鈴鐺般清脆的聲音開口:

“這個嘛,如果能夠讓完美犯罪確實成立,那麼,殺人或許就足以作為達成目的的手段之一來考量吧。”

“不過,換做是我的話——”說著,月森的雙唇勾勒出惡作劇般的上揚角度。她這種帶有某種企圖的表情,其實十分符合我的喜好。

“——像企畫書這種可能在殺人滅口後成為證據的存在,打從一開始,我就不會將它列入自己的計劃中了。因為,倘若為了執行完美犯罪而擬定的企畫書,到頭來卻招致完美犯罪的失敗,豈不是本末倒置了嗎?如果要擬定計劃,就應該全部在自己的腦中進行才是。”

“嗯……我的想法是——”在沉思了片刻後,月森靜靜地繼續往下說道:

“如果單從結果來看,隻要是在無人發現的情況下所做的行為,就能夠算是所謂的完美犯罪了吧?無論這番行為是經過精密策劃後執行,或是在偶然的僥幸下成立,都毫無關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