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出現了遠超乎自身想像的情景。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腦袋,猜想自己是不是睜著眼睛在做白日夢。
“說穿了,完美犯罪這種東西取決於它的成果。不管事前擬定了多麼完美的計劃,一旦事跡敗露,也隻能畫下句點。相反的,無論是多麼漏洞百出的計劃,隻要沒有被他人發現,就能構成完美犯罪。”
我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顫抖。
“畢竟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人並不是完美的生物。就算過程中一切順利,不完美的人還是會在最後關頭犯下錯誤。我認為,最後的關鍵便落在‘執行者’這個存在的手上。”
不是因為覺得冷,也不是月森的這番話一讓人不寒而栗,更不是因為我覺得她很可怕。
“也就是說,就我個人的結論而言,想要實現完美犯罪,最重要的不是完美的計劃,也不是完美的執行過程,應該是完美的執行者——”
這或許是興奮的顫抖吧。看樣子。我似乎為她的發言感到情緒高漲。
月森輕笑起來。
“感覺還滿可笑的呢。這根本隻是紙上談兵罷了。因為這個世上沒有完美的人呀。當然。想要探求事件真相的同樣也是人。所以或許也會犯下不少錯誤。不過,就算這樣,若非極為偶然的情況下,完美犯罪是無法成立的。”
(所以,我怎麼可能殺害自己的父親呢?野野宮同學。)
或許是因為我別扭的個性吧?總覺得月森似乎是在兜圈子向我這麼宣告著。
我用力地搖了搖頭。
“不對。”
我轉身麵向月森。凝視著她一雙大大的杏眼。她的眼中倒映出我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揚地問道:“為什麼?”
“你在說謊。你說這個世上沒有完美的人,但是——至少,我身邊就有個這樣的存在。”
她並沒有繼續追問“是誰?”而隻是簡短回答了一句“這樣啊”。
……真傷腦筋呢。這幾乎要讓我欲罷不能了不是嗎?
我會比平常多話,甚至興奮到心跳加速,都是因為月森葉子。
和她之間的刺激對話為何會如此讓人感到有趣呢?
或許,也可能純粹是因為我個人的思考、誌向和興趣,才會在這種違反道德倫理的對話中發現樂趣。
然而,倘若對象不是月森葉子的話呢?我能夠感受到同等的樂趣嗎?
總是對她的言行舉上感到厭煩的我,其實內心或許對於跟她有所交集一事抱著期待吧。
實際上,內容怎樣都無所謂不是嗎?我充其量隻是想透過殺人配方和她接觸,以便充分享受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所無法體驗的刺激感。正因如此,所以我才沒有馬上逼近事件核心,而是無意識地選擇了遊走在邊界線上的行為吧。
如果將殺人配方亮在她的眼前,我便會從這場夢中醒來,而強行被帶回如同以往那樣的無趣現實了。我或許是害怕這樣的事情發生吧。
我的行動不帶有一絲正義感。有的隻是興趣、好奇,以及想更加了解月森葉子的欲望。
簡單來說,我或許隻是想跟月森棄子這個誘人的存在有所關連罷了。
然而我同時也想確定她是否真的照著這份殺人配方殺了人。我的心中抱有這樣的矛盾。
——原來如此。看來,我似乎打算更進一步地靠近她。
我心中確實渴望看到月森葉子不為人知的一麵。
斑馬線另一端的綠燈開始閃爍,我們迎接了不知道是第幾次出現的紅燈。
這場雨依然沒有停歇的跡象,以一定的節奏打在柏油路上。另一方麵,朝車站走去的人潮在不知不覺間減少,街道的溫度緩一緩地降了下來。
為了不讓自己急促的心跳聲被察覺,我靜靜地調整著呼吸。隨後。我緩緩地將手指從鈕扣之間伸入製服的內袋。
——我決定直接向她詢問殺人配方的真相。
此時,月森突然從正麵猛地抱住我。我陷入將手指微微探入製服而動彈不得的狀態中。
“……好冷。”
月森在我因吃驚而出聲之前搶先一等開口。從口中呼出的氣息化為一絲白煙。
她抬起頭來望著我。泛著水氣的雙眸,被雨水打濕的一頭黑發,全身無力地依偎在我身上,看起來十分性感同我靠近的紅豔雙唇仿佛在渴求著一個吻。
透過製服所傳來的那股柔軟觸感雖然沒有改變,但她的體溫確實變得有點低。
這是讓她在被雨淋濕的狀態下和我長時間對話的後果。然而就算這樣,我並沒有瘋狂到能夠在眾目睽睽的街道上和女孩子緊緊相擁,擁有的戀愛經驗也沒有豐富到能讓自己這麼做。
為了硬拉開依附在我身上的月森,我企圖用手推開她的雙肩。
“不要。”她像個鬧別扭的孩子似地搖著頭,更緊緊黏在我的身上。和這種孩子氣的舉動相較之下,她的身體卻已經完全是個成熟的大人,這讓我陷入極為複雜的心情之中。
就在這個時候,月森緊貼著我的胸前突然傳來頻頻震動。
“……難得氣氛正好呢。”
她有些遺憾地垂下眉毛,維持依偎在我懷裏的姿勢,從胸前的口袋中取出不斷震動的手機。一連串的動作讓我覺得有點癢。
我將自己的手從胸前抽出來,插進長褲的口袋。方才的興致完全被這通不懂得看時機的電話給破壞了。
“……喂?我是葉子。”
接起電話後,月森臉上隨即浮現嚴肅的神情。
“……我母親?不,我沒有聽說呢。今天早上我出門上學時,她還在家裏。”
隨著對話進行,月森的表情愈顯陰鬱。我雖然聽不見對方說了什麼,不過從她的表情看來,恐怕不是什麼好消息吧。
“……好的,我明白了。我現在就回家。好的,有什麼消息的話,我會再回電給您。”
通話結束後,月森疲憊地歎了口氣。
“發生什麼事了?”
待我開口詢問,她有些遲疑地以濕潤的雙眼凝視著我。
過了一會兒,才嚅囁著回答道:
“……我母親今天似乎沒請假就沒到她任職的餐飲學校去上班。”
“她不是會隨意蹺班的人。這讓餐飲學校的人有點擔心,所以便打了電話過來。”
“會不會是在家裏睡大頭覺?”
我拭著以輕鬆的口吻回答‘
“我不知道……餐飲學校的人似乎也有打電話到家裏好幾次。當然。也有直接撥打我母親的手機,不過好像都無人接聽,所以才轉而聯絡身為女兒的我……”
月森沒再繼續說下去。垂下長長的睫毛。仿佛在沉思著什麼。
我輕吐了一口氣,心中滿是不祥的預感、
“趕快回家吧。”
我握住月森冰冷的掌心,拉著她走向車站。
“……咦?”
斜後方傳來她倍感疑惑的聲音。
“情況好像有點嚴重呢。你應該還有很多事情要忙,那麼我就送你到這裏了。”
我滔滔不絕地往下說:
“——這麼說或許比較符合我的作風……不過我也不能放著露出這種表情的你不管吧?更何況,要是我就這樣回去了,未來小姐他們不知道又要怎樣念我了。”
我淡淡地這麼說之後,斜後方傳來她聽起來有些開心的聲音:
“你這種別扭的個性真的很可愛呢。”
聽到她調侃的說法,我急著在腦海中搜尋反駁的句子。
“……謝謝你。”
然而,聽到月森在我耳畔嚅囁的回應,同時感受到她的指尖傳入自己掌心的冰冷溫度後,我無法說出隻字片語。
昏暗而失溫的住宅區上看不見人影。由雨聲構成的背景音樂持續回響著,身旁明明就有月森在,卻讓人有種孤獨感。
在氣喘籲籲地走上陡峭而漫長的階梯後,那棟房子便出現在我們的眼前。這棟有著幾何學設計的造型,讓人看過一次便難以忘懷的宅邸,在高級住宅區中顯得格外突出。
在回到月森家之前,月森打了好幾通電話到家裏和她母親的手機。然而,傳來的隻有語音信箱的電子留言聲。或許是感覺到焦躁吧,回到月森家時,她完全沒有做出如同以往那樣輕佻的調侃行為。
而在一旁的我卻什麼忙也幫不上。腦海申完全想不到能對沉默的她所說出的隻字片語。
我跟在月森後頭踏進了玄關,室內被一股仿佛聽得到耳鳴聲的寂靜所支配。
長長的走廊盡頭宛如消失在深淵中一般。或許是現在的狀況助長了這種感覺,不過這種詭異的氣氛。一讓人忍不住覺得有如誤入魔窟。
我在玄關脫鞋子時,月森開口了。
“……這樣可能會感冒。你等我一下。我去拿毛巾過來。”
月森在黑暗的走廊中加快腳步,熟練地按下牆壁上的幾個開關。點亮了室內的燈光。
我緩緩地通過明亮的走廊,在客廳等著月森回來。
我環顧跟上次來拜訪時沒兩樣的客廳。豎耳聽著跟上次來拜訪時沒兩樣的寂靜。回想起來。那晚隻有我跟月森兩人待在她家。
所以,今晚應該也隻有我們兩個人吧。
這個家中沒有任何人在。剛踏進家門時,我便沒有感覺到他人的氣息存在。
不過,狀況也有可能是她的母親倒臥在家中某一處。
“我去拿毛巾時,順便巡視了幾個房間,但我母親都不在裏頭。她可能不在家吧……”
拿著大浴巾走回客廳的月森如此說道。看來,她的母親果然不在家。
“希望她不是卷入什麼意外事故或事件就好了……”
我笑著對沉思的月森說道:
“不,應該不會發生那麼誇張的事情吧。說不定她是因為今天下雨,所以在前往公司的途中突然萌生不想去上班的念頭呢。”
“意思是,她純粹是蹺班而已嗎?”
“在天氣好的時候,我常常有股衝動想要就這樣騎著腳踏車出門,從學校或打工生活中脫逃呢。”
正當我覺得自己這番話真是無聊透頂時——
“是這樣就好了。”
月森輕輕地笑了起來,讓我免於自我嫌惡的行為。
“說不定她有在家中的某處留下訊息給你呢?例如寫著‘媽媽要到某個地方,不用擔心我’之類的字條。”
“說得也是,我去找找看。”
月森帶著笑容對我的提議表示讚同。她似乎恢複成以往冷靜的自己了。
我帶著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跟在月森後方走向廚房。
對於利用月森擔憂母親的心情趁隙而入這點,我並非完全沒有感覺到罪惡感;不過,我也不會因此而放棄公然在她家中四處搜索的好機會。
統一采用黃色色調的高級係統廚具正在我眼前展開。大型的冰箱,數量眾多且少見的廚具和食材。
“不愧是餐飲學校的老師呢。”
“我記得這好像是意大利製的係統廚房吧?”
在月森調查廚房時,無所事事的我環視著四周,拿起月森母親的食譜隨意翻著。
其實打從一開始,我便不太期待會在家裏找到她母親留下來的訊息。隻是認為能找到的話也不錯。真要說的話。我心底更期待能夠找到和殺人配方相關的任何事物。
例如——和殺人配方相關的新情報之類的。
我明白這種想法很不應該。然而。陶醉於這種氣氛之中的心情是真實的。這裏給我一種仿佛探險家深入洞窟尋寶的刺激感。
“這裏好像沒有。會不會在房間理呢……?_
月森以沉重的語氣說著。離開了廚房。我無語地跟隨左後頭。
月森打開走廊上的其中一扇門。門被打開的瞬間,一陣香水的甜味撲鼻而來。
以白色為底色的壁紙,帶有蕾絲邊的窗簾,角落有著一張化妝台,一些化妝品緊密地排放在上頭。這裏應該就是她母親的房間吧。
“感覺你跟你媽的感情很好呢。”
“嗯,我們感情還不錯。”
在小碎花圖案的床鋪上,有幾張相片擺在床頭。不管哪張都是月森與她母親兩人的合照。
“你家是父母分房睡嗎?”
房中隻擺著一張單人床。
“被你一說,似乎的確是這樣呢。我原本以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在同一個房間就寢的夫妻應該比較多吧?或許因為我們是雙薪家庭吧,父母雙方都有著各自的工作排程,所以分房睡或許比較好。”
“雖然不知道感情好不好,不過我父母是一起睡在一張特大雙人床上。我常常一大早就聽到母親對著父親怒吼‘你睡到一半把我的棉被搶走,害我在半夜冷醒了’。這樣看來,他們感情大概算不錯吧。”
聽著,月森露出溫暖的笑容。
“你有一對很棒的父母呢。”
所以,我麵無表情地回答她“普通啦”。
“這裏畢竟是女性的房間,我還是不要打擾太久比較好。”說著,我隨即離開月森母親的房間,到走廊上等著。其實我隻是想遠離甜膩的香水味罷了。
我對著正在翻找化妝台的月森的背影問道:
“你父親的房間在哪裏?”
我不會否認自己居心叵測的事實。
“我父親的房間在走廊的另一側。為什麼這麼問?”
我不會否認這是讓自己獨自在月森家中走動的藉口。
“兩個人分頭找比較快。你父親的房間就由我來調查吧。”
不過。看著她過分成熟的表現,讓我萌生了“想要幫助她”這種有違本性的特別想法。也是不爭的事實。
“謝謝你。不過,我父親的房間可能積了一點灰塵。自從他過世之後,房間使一直維持著原樣……”
麵對月森有些過意不去的說詞,我回以一句“沒關係”,使打開正對麵那扇門。
這裏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書房。
排滿整麵牆壁的書籍,隻要注意一下書背,使能夠發現都是建築相關的讀物。散發出光澤的銀色電腦桌上,擺放著成堆的書籍和桌上型電腦。電腦桌的兩旁則設置了無線電話。這個房間應該是月森父親的書房兼工作室吧。
如同月森所說,地板上堆積的塵埃讓我留下了足跡。窗框上似乎也累積了不少灰塵。
我停下腳步。因為聽見一種聲音。
根據月森的說法,自從她父親過世後,應該就沒人再動過這個房間了。然而,我的耳畔卻傳來一種仿佛蚊鳴般的細微聲響。
那是風扇旋轉的聲音。
我走到銀色電腦桌的正前方。看樣子,雖然處於休眠模式下,但這台桌上型電腦似乎是開著的。我隨意按下一個按鍵。
“——月森。”
電腦熒幕亮起來的瞬間,我朝對麵的房間呼喚月森的名字。
“嗯?”月森從另一個房間走來,眯起眼睛詢問著。“你看這個。”語畢,我將手指指向電腦熒幕的畫麵。
那裏確實有著月森母親留給她的訊息。
“這是……”
發出驚歎聲後,月森便仿佛時間停止了一般,緊盯著電腦熒幕而不發一語。房間中隻有雨點打在窗戶上所發出的聲響,以及電腦風扇運轉時所發出的規則聲響。
此時的我,僅能在一旁凝視著她帶有沉痛眼神的動人側臉。
熒幕上被開啟的“記事本”檔案中,寫著月森母親的名字,以及如下的簡短訊息:
“對不起。”
那晚,我搭乘巡邏警車回到自家時,已經是深夜三點過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