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2 / 3)

梅牽衣靜靜地坐在船頭,聽著艙裏傳出的低緩琴聲,任雨絲微濕了衣衫也渾不在意。金雨朵在艙口撫琴,梅疏凝在旁守護,爹和舅舅煮茶談天,她一個人坐在這船頭,瞧著遠處那隱約模糊的畫舫,心有些揪揪的寂寥。

那夢裏,也並不全是痛苦的。與展涼顏,也是有過歡喜日子的。不管當時他是真心還是假意,至少那時,她是歡喜的。江南煙雨時,他喜歡在舫船裏,在靠近窗邊的位置,打開紗簾,讓斜斜的雨絲在他周身打出些微涼意。有時候,僅僅是這樣,隻要雨不停,他可以坐上一整天,動也不動。

他喜歡下棋,很慢很慢地下。棋子是紅白色的,因為他不喜歡黑色。她纏著跟他學,他也不嫌煩,很慢很慢地教她。一盤棋,他們往往能下上一整天,還不分出勝負。她曾經問他,你的棋藝到底怎樣?他回答說,能和一個不會下棋的人下一整天還分不出勝負。

那時候,她以為是說他棋藝也很差,後來才明白,真正的高手,不是能下贏棋藝高超的,而是讓一個不會下棋的人,在他的棋局裏變得會下棋,讓對手也變成他的棋子。展涼顏下棋就是這樣,他的棋局全是他在控製,不管你怎麼下,他都能讓你在他的棋局控製之中,輸不了也贏不了。靈嬰樓裏的人都害怕跟他下棋,唯獨她喜歡得不得了。夢裏那個梅牽衣,最初遇上他時,心思單純,武功不高,出門都要父母保護,是他讓那樣的她一步一步變成了他最厲害的一招棋,猶不自知。

耳際響起船槳撥水的聲音,嘩——許,嘩——許。慢慢悠悠,像當年,她好動的性子賴在他身邊時,偶爾也能有安靜的時候。那個時候,就能聽到這樣的聲音,“嘩——許,嘩——許”,一聲一聲,那船槳全撥在她心上,撥出一圈一圈的浪紋,推著心不斷前進,不斷前進,也不管前麵是漩渦還是深淵。

那時候,她能看到他的側影,長長的發絲任意披落,垂在流水紋的蒲團上。胳膊隨意搭在窗沿上,修長的手就垂在窗邊,彎出自然的弧度,慵懶又悠閑,像是哪家的富貴公子,又像是何方的閑雲散人,平生隻識調宮弄羽,不曾沾染鮮血。

那是他一身白衣的模樣,江湖人都不曾看到。她,也隻見過一次。

無意識地依著記憶裏的姿勢,懶懶地抬頭望去。驀地,她視線陡然凝固,雙眸不自覺地瞠圓,忘了眨眼。

淡淡斜雨裏,懶懶的姿勢,涼涼的容顏,一縷青絲滑落垂在頸邊。輕垂的眸,淡挑的唇,一雙臂膀擱在窗沿。

他……他怎地在這裏?

梅牽衣霍地站起身子,待要細看確認時,那畫舫已錯身而過,船身遮住了她的視線。徒留那“嘩——許,嘩——許”的聲音,慢慢悠悠,隱隱傳來。

心如火燎一般,想也沒想,她急忙忙地要追過去。

“牽牽。”

嬌柔的一聲呼喊,梅牽衣整個回過神來。

鵝黃衫子的女子撐著淡竹油紙傘,在細細雨絲裏,緩步走近她,行走處腳尖掀起的裙裾像翻在水裏的清波。微風掀動衣袂輕翩,那樣的女子,美好得像湘夫人一樣。

梅牽衣微怔了怔,停在原地。須臾,拍了拍額頭,吐出胸口緊閉的一口氣,抬頭喚她:“金魚姐姐。”

“怎麼不進去避雨?”金雨朵走近來,舉傘幫她罩住雨絲,“現在到了‘漫山四蛟’的範圍,爹說雖然與四蛟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但這是人家的地盤,還是小心為上。”

梅牽衣的眼光仍不自覺地追著那錯身的畫舫,心不在焉地聽金雨朵說話,眼見那畫舫越來越遠,心在胸腔裏衝撞得厲害起來,隨口甩下一句:“不會有事的”,撒足就往船艙裏鑽,蹬蹬蹬地穿過船艙,從另一邊鑽出來,正好看到畫舫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