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章(1 / 3)

作者:乙一

翻譯:hjpotter

僅供個人交流學習,嚴禁用於商業目的。如果需要轉帖請務必聯係譯者本人。未經許可請不要盜用他人勞動成果。發於輕之國度www.lightnovel.cn

本間阿滿三年前在醫院的等候室中,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視力有些問題。因為平時來醫院的次數並不多,所以對於醫院熒光燈昏暗的光芒並不是特別在意。也許這是醫院的規矩,或者是光芒微弱馬上就要燃盡的熒光燈沒有被替換的緣故。

但是,當阿滿看到在旁邊的長椅上帶著孩子的女性輕鬆地閱讀著再普通不過的雜誌的時候,卻意識到,有問題的不是熒光燈,而是自己的眼睛。

她被醫生告知,自己會失明,這是當年的一起事故的後遺症。她在信號轉為綠燈的時候立刻過馬路,結果被突然衝出來的車子撞到,除了頭被重重地撞到以外,沒有受任何外傷。但正是因為這,她的世界的光芒被奪走了。

這與關上開關不同,並不是一下子就什麼都看不到了。而在接下來的一周裏,阿滿所看到的世界也隻不過慢慢變得黯淡了一些。

在漸漸失去色彩的世界中,阿滿卻感到不可思議的冷靜。甚至在在視力僅剩一半之時,也覺得世界好像被夕暮籠罩了一般。

家的後麵就是一個車站,打開起居室的窗戶,正好能看到車站的站台。在日光毒辣的夏日,有用手擋住直接射向眼睛的陽光的人,也有撐著陽傘的女性。阿滿能看到的世界是昏暗的,與在烏黑混濁的水中無異。盡管這樣,站在站台上的人們卻覺得日照是如此晃眼。她感到不可思議,甚至有種和周圍的人分開,獨自前往另一個世界的感覺。

對父親,阿滿始終抱著歉意。從阿滿懂事起,母親就不在自己身旁,甚至未曾謀麵。一直是父女二人相依為命地生活著。從這以後,自己再也不能幫助父親做飯和家務了吧。到自己習慣這種黑暗之時,恐怕連說話的對象都找不到一個,就好像父親人生的腳鐐一般無用。

阿滿感到自己好像被慢慢吸入這個漆黑昏暗的世界,如同丟下父親獨自遠行一般。並不是前往一直以來身處的場所,而是一個更加安靜、寂寞的世界。即便是上大學,阿滿都不曾丟下父親獨自一人旅行過。這點與一般人相比,似乎更加地不合乎尋常。但不管怎麼說,阿滿心中都充滿了拋棄父親的罪惡感。

漸漸的,阿滿的世界被黑暗所吞噬,就如同時鍾永遠固定地指向深夜,絲毫不見移動。

但是,說是完全看不見,卻也不盡然。像是太陽光和相機的閃光燈這類強烈的光芒,仍然可以勉強穿破黑暗,到達阿滿的眼中。雖說並不是什麼萬丈光芒,隻是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一個細小的紅點。在晴朗的日子裏仰望上空,可以看到比蠟燭的燭光還要微弱的紅色太陽,浮在一片漆黑的世界當中。醫生說,幾乎不存在完全看不見的人,這讓阿滿有些意外。

直到完全看不見為止,阿滿時刻都在擔心著,失去視力的自己該如何照顧父親的生活。直到父親在去年六月突然死於中風為止。

看似困難的點字卻意外地容易上手,在此之前,她對如何將這些點集合成文字完全不了解。但在知道點字組合的法則之後,卻對其比起假名和羅馬字母簡練得多而驚異不已。從醫生斷言她會失明開始,到幾乎完全看不見的時候,阿滿與父親都在努力地研讀著點字的書。

阿滿學習的點字叫做六點式點字。正如其名,是通過橫兩列,縱三列,總計六個點的組合來表現文字。

隻在左上角有一個點,就是“a”。

在這個點之下再添一個點就是“i”。

並不在下麵,而是將點添加在右麵的字是“u”。

然後,如果下麵和右麵都有點餓話就是“e“。

將“e”的三點去掉最左上邊的一點的字是“o”。

就像二進製的數一樣,從一端按照順序將點子按照各種可能性填進去,就能組成基本的元音。再與其他點組合,就可以形成五十音圖了。例如,在“a”的右下角加一個點,就是“ka”。將這個點加在“e”的點字中,就是“ke”了。

問題在於,如何用指尖準確地感受到字的凹凸以辨認,不過這花上一定的時間完全能學會。

當阿滿的視界幾乎完全被黑暗籠罩之後,父親就去圖書館借來了點字的書,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女兒變得閉塞起來,這是作為父親最擔心的事情啊。父親也開始陪著阿滿學點字,也是為了能夠打點字,將留言傳達給阿滿。因為寫在紙上的字阿滿是閱讀不了的。

為了打點字,點字板,點字筆和點字用紙是必不可少的。把紙在板上固定住,用點字筆尖尖的一端按在紙上,打出一個又一個點。

那時,一心一意陪著女兒練習點字的父親向公司請了假,基本上一天到晚都在家。但阿滿卻發現父親不在家,或許是自己在二樓的時候出去了吧,阿滿想。在廚房的桌子上,阿滿令人意外地發現了父親留下的點字條。因為點字都是橫向書寫的,小小的突起整整齊齊地並成了一橫排。

因為有了用指尖閱讀點字的練習,即使是閉著眼睛也能讀出紙上的內容。阿滿深吸一口氣,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觸摸著紙上的每一個小突起。

“了西東買去我。”

紙上寫著令人費解的詞句。阿滿從左到右不斷地觸摸著,試圖探究出藏在字條上的奧秘。好不容易,阿滿才弄明白父親留下的信息,以及父親犯的有些可笑的錯誤。

雖說點字顧名思義就是用手指觸摸紙上突出的點,但是打點字是用點字筆在紙上挖洞,如此一來,為了寫出從左向右的句子,就需要從右向左打點字,然後把紙翻過來。但父親以為讀和寫是一樣的,從左到右打了點字。所以為了閱讀,就必須要把讀到的句子完全調轉過來才行。

父親製作的點字紙,阿滿全部細心地保管了起來。到父親去世為止,居然收集到了一大捆,每一張都飽含著父親對女兒深深的牽掛。這其中,寫著“了西東買去我”的字條成為了父親留給阿滿的獨一無二的遺物。

黑暗會永遠如影隨形地籠罩著自己,雖說這是個殘酷的現實,但阿滿卻並不覺得特別難受,反而感到黑暗很溫暖,就像一個隻屬於自己的世界,將自己保護在其中。

在父親還健在的時候,阿滿就微微有著這種感覺。即使父親就呆在屋子裏,但是她看不到,那麼隻要父親不出聲的話,那麼也就與阿滿獨自在家沒有區別了。隻有聽到父親偶爾的清咳聲,才會意識到“啊,原來父親也在屋子裏。”。對於父親的存在與自己的生活相隔開,她感到很抱歉,也不免有些驚皇失措。或許就是這樣感受不到父親的存在,才使得自己慢慢地向著黑暗的深淵中滑落也說不定。

在父親已不在的今日,這一切都化作烏有。那幾本點字的書,也熟得幾乎不想再讀了。還留在這個家裏的,隻有自己。

阿滿偶爾會與小學時就熟知的朋友二葉佳繪通通電話,也與她一起外出買些日用品,但與外界的聯係也就僅此而已了。與任何人都不交談的日子居多,在不需要做掃除和洗衣服等家務的閑暇時候,她便躺在榻榻米上什麼都不做,就像胎兒一樣蜷著身子打發時間。“恐怕這個世界上正在發生著各種各樣的大事吧。”即使偶爾會這麼想,被黑暗包裹著的自己,也仿佛與這世上的一切都毫無關係一樣。

對於自己來說,家,和其中充斥著的黑暗,除了這些便別無他物,是個密不透風的世界。家就像雞蛋的蛋殼,黑暗就是蛋清,自己像蛋黃一樣被包裹在其中。雖然有些寂寞,但是讓人感到安心,如同自己被一塊柔軟的布包起來埋葬掉一樣。

隻有聽到高速電車迅速駛過的聲音,她才會意識到“啊,原來自己依然身處日本啊。”家背麵的車站是不停靠高速電車的,從地麵傳來的電車高速駛動的聲音,也讓她意識到,自己並沒有死。

若眼前一直是一片遮天蔽日的黑暗,就會讓人更加清楚地回憶起以前的事情。特別是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那些令人愉悅的,例如自己在小學時解出了所有人都無從下手的困難問題這樣的事情,卻總是不會出現。

十年前,阿滿還是中學生的時候,有一次在走廊裏,隱約發現大家都在偷看著自己,但當阿滿望向他們的時候,大家卻趕忙把視線移開,裝作什麼都沒看到一樣。但是,氣氛卻依然怪怪的。就在阿滿忐忑不安的時候,二葉佳繪從後麵走來,從阿滿的背上撕下了什麼東西。原來,有人用膠帶在阿滿的製服背後貼上了一張用記號筆寫滿了難聽字眼的字條。

“這沒什麼的,前幾天我也被這樣捉弄過。”

佳繪皺著眉頭,將字條卷成一團。阿滿撓了撓頭,笑著點點頭。

這是每個人都會遇到的事情,沒有必要放在心上,阿滿如此對自己說道。

但是,和佳繪分開之後,自己還是回想起自己沒有發現被貼上字條,在走廊裏不知所措的時候,周圍的人們露骨的笑聲,和那些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人的表情。

阿滿感到很害怕,於是在廁所裏吐了。

一直以來她就沒什麼自信,一直在擔心著自己的外表到底有沒有讓人覺得可笑的地方。她是如此的缺乏自信,一旦教室中的某個角落爆發出了一陣笑聲,就會擔心自己是不是成為了他們的笑柄。教室裏的桌子是以50cm的間隔來排放的,要在教室中行走,就必須在這樣的間隔間穿越。但是,請隔著桌子正聊得熱火朝天,且自己並不熟絡的同學讓出點空間來讓自己過去,這樣的話阿滿總是說不出口,所以她寧願繞遠路。其實隻要稍微打個招呼就可以了,但就連這樣的事情她都做不到。

初高中時期,她總是避開老師和班中惹眼的同學們的注意,安靜地生活著。一直以來,都是竭盡全力,才能站在眾人麵前的。在家以外的地方,即使隻是散步,都會覺得渾身是傷痕。直到現在,隻要想起來背上被貼上字條的事情,仍會覺得心如刀割一般。但是她告訴自己事情已經過去了,要忍耐。在外麵的生活充滿了傷心的事情,但是,在她已失明的今日,如果不邁出家門,僅僅依靠保險金生活的話,那麼也就不會有擾亂自己心情的事情了不是嗎?

小時候,在白天一直懶洋洋地睡覺,醒來的時候周圍變得一片昏暗。那時,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被黑暗所包圍的話,一般應該是夜裏在床上睡覺,或是偶然經過黑暗的走廊那樣的時候。不管是哪種場合,例如電燈被關掉,或是置身於黑暗的地方,都是事前有心理準備的。但是,在白天睡著後醒來則不同——她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慌。說的更確切點,是對黑暗的恐懼。

黑暗對於小孩子來說,是再普通不過的恐懼對象了。將黑暗和妖怪混為一談,認為自己在黑暗中會看到不尋常的東西,即使是在家中也不奇怪。但現在,阿滿的周圍一直是黑暗的,在害怕妖怪之前,她還要先從時鍾的報時中弄明白現在是否是晚上,或者是詢問佳繪她周圍的情況。雖然還是對妖怪有些恐懼,但到了夜裏,即使意識到自己不需要,還是要像常人一樣打開電燈。

除此之外,當她在家裏的時候,黑暗就像毛毯一樣溫暖地包裹著自己。在屋裏的榻榻米上懶洋洋地躺著,身體在黑暗中蜷成一團,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呆著直到去世也未必不是一件樂事啊。身處黑暗之中,身體通過感受從窗戶中射入的陽光的冷暖,體會著時間的流逝,說不定不吃不喝就可以活過幾年。就這樣慢慢變老,直到大限將至,還是一如既往地躺著,用再祥和不過的方法離開這個人世吧。

就這樣靜靜地一直躺著,身上唯一活動著的東西是眼皮,全身每個細胞都放鬆開來,甚至都分不清是自己不願意動,還是失去了活動的能力。這種時候她就會想:“那麼,就這樣死掉吧。”“聽著從廚房傳來的冰箱震動的聲音,她感覺就像家裏所有的東西正在慢慢腐爛一樣,真是活生生的地獄啊!家中的世界緩緩地下降,向著地底前進,就像是真的前往地獄一樣。

她站起身來,走到水池邊,用水杯接水,當感到馬上要注滿的時候就關掉龍頭,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然後向著冰箱走去。輕易放棄這種安詳的狀態,讓自己感到挺沒有麵子。雖然一直以來都是半途而廢,但阿滿總是把責任推給冰箱的響聲——誰讓你響來著,害得我感到餓了。

對於像自己一樣孤身獨居的人們,社會也並非不關注。有一天,來家裏拜訪的警察也是其中之一。雖說是警察,但也隻是對方這麼自稱,而阿滿相信他所說的話罷了。

玄關處門鈴發出的聲音,像在水麵蕩漾著的波紋一般迅速擴散著,從黑暗之中冥冥傳來。阿滿家的玄關很少有人出現,但那人的出現,伴隨著音波,以玄關為中心向整個家擴散開來。

阿滿打開家門,聽到一個年輕男子打招呼的聲音。他自稱是派出所的巡警,但阿滿並不知道他是否穿著警察的製服。一開始他的聲音很嚴肅,但知道阿滿的視力有問題之後,那聲音就變得柔和起來,開始關心起阿滿的日常生活。

“吃飯和買東西什麼的,有需要我們幫助的就盡管說吧。”他親切地說道,“需要幫助的時候可以給我們派出所來電話。”

阿滿聽到他從懷裏拿出什麼的聲音,在黑暗之中,像是紙片一樣的東西交到了阿滿的手上。

“這是我們所的電話號碼。“

他一邊說著,一邊進入主題。

“請問貴宅周圍發生過什麼可疑的事情嗎?”

一想到可疑的事情,她立刻就想起上午的時候門鈴突然響了,但她到玄關查看的時候,卻發現沒有任何人。她甚至打開門,到門外呼喊,卻沒有任何人回答,這或許是周圍的孩子們的惡作劇吧。門鈴響了之後,阿滿習慣先打開門去看一下是誰來了而不是從窗眼裏窺探,她認為讓客人等待是一件很沒有禮貌的事情,所以每一次都會慌慌張張地將門打開。如果進來的是強盜,要對自己謀求不軌的話,阿滿也早已抱定了咬舌自盡的決心。

不過,阿滿不認為有特地向警察報告這種騷擾鈴聲的必要,所以並沒有對從派出所來的人說,隻是淡淡地表示沒有什麼異常,警察也好像了解了一樣微微點頭應對著。或許是和從其他鄰居那裏了解到的情況差不多,他也並沒有期待阿滿會提供意想不到的情報。

不過他又緊接著問,有沒有發現可疑的年輕男子。不過馬上就發現了自己的問話很矛盾。自然,阿滿還是回答說什麼都沒看見。

“最近很亂,要提高警惕啊!”

他留下這句話離開了,剩下阿滿呆呆地握著手中的紙片,感到很困惑。因為號碼是寫在紙上的,自己看不見,但又不忍心丟掉。為什麼這周圍有那麼多警察呢?阿滿回憶了一下,想起了早晨發生的事情。

每天早晨,阿滿都要打開起居室的窗戶通風,這是她每天必做的事情。但就在今天早晨打開窗戶的時候,她聽到外麵格外的騷亂。警車的聲音,和周圍人們的喧囂混雜在一起。雖說很不尋常,但阿滿認為與自己無關,所以阿滿依然回到了二樓將自己關在房間裏,不久就將這件事忘掉了。

阿滿稍稍感到不安,從玄關向起居室走去。就在這時,廚房中響起了一個硬物碰撞的聲音,像是堆積在碗櫃中的盤子什麼的發出的聲音。餐具在沒有人碰到的情況下,不太可能發出聲音。這次也許是疊盤子的時候出了點問題吧。

阿滿愈發感到不安,從自己麵向的黑暗中,能感受到一種有什麼東西似的模糊感覺。但阿滿馬上就認為是自己想多了,不如去廚房看看吧,沒有洗的餐具還堆在那裏,剛才的聲音,說不定是它們在抗議呢。

這是十二月十日發生的事情。

這一周占領自己心靈的那種感情,今天早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空虛的洞穴,現在他被這種脫力感弄得一動都不想動。

好像有什麼東西從他的心中脫落了一樣,明明有人死了,卻沒有什麼感覺,就好像自己的胸膛當中,並不是溫暖的流淌著血液的心髒,而是一塊沉甸甸冷冰冰的石頭。

稍微回憶起今天早晨的事情,或許他還會對鬆永年雄的死感到高興。因為對人的死感到高興,所以自己大概是一個冷酷的人吧。但實際上不是這樣的,他既不高興,也不悲傷,沒有任何感覺。

到今天早晨為止,他的體內確實充滿了某種不安定的東西。那,或許是見到站在站台上的他的瞬間,由心中升起的殺意,即使現在已經不見了。原因很簡單,他想要殺的對象鬆永年雄,已經永久地離開了這個人世。

明廣已經在起居室的一角坐了四個小時以上。這間屋子位於古老的木質房屋的東側,大約有八疊大,屋子的中央有一個被爐。明廣就坐在東牆與南牆形成的角那裏。東側的牆那裏有個很大的櫃子,占了左半側大約一半的牆。他一進到這座房子中,就注意到了這個櫃子,不過到現在為止他也沒弄明白裏麵到底放了些什麼東西。或許就像那種每家都有的,把指甲刀和鉛筆刀之類不知道該塞在哪兒的東西一股腦放進去的櫃子一樣吧。明廣的老家也有一個這樣的櫃子。

東側的牆壁上,沒有被櫃子擋住的半邊牆上有一個窗戶,上麵安裝的窗框很新,可能是後來才安上的吧。電視放在南牆那裏,明廣背靠著南牆,右肩頂著東牆坐著,所以被夾在東牆與電視之間。他一動不動,就好像自己不是生物,而是像屋子裏的家具一樣的東西。說不定這樣更好些,他這麼想到。自己如果是家具那樣的沒有感情的事物,那麼就不會有煩惱和苦悶了,隻是每天從早到晚地坐著,什麼也不需要吃,每天目送著家裏的人在自己麵前走來走去。過一段時間自己被用舊了的話,直接被換成新的家具,然後從這個家中被丟出去靜靜地自生自滅——這樣也不錯啊!

明廣將一直環抱著的雙膝伸直,放鬆僵硬的足部肌肉,盡量不發出聲音來,甚至連腳摩擦榻榻米的聲音和衣服相互摩擦的聲音都小心注意著。盡管奔跑時的疲勞感已經完全消失了,但另外的緊張感卻束縛著他的肌肉。

絕不能發出一點聲音,否則的話就有大麻煩了!

在屋子中坐著的明廣,隻要轉向右肩的方向,就能夠看到窗子外麵。他保持坐姿稍稍抬起頭,向外探望著。

十二月的寒風從窗縫中滲入,搞得自己身上冷冰冰的。窗框的邊看似沒有縫隙,實際上也不一定。還是說,因為玻璃很冷,所以將外麵的寒意帶到屋子裏了呢?

北麵和西麵的牆上各有一扇磨砂玻璃的拉門,分別通往廚房和走廊,現在都緊緊關著。

這座房子的主人本間阿滿,在兩個小時以前就一直在暖爐的前麵小憩。她就像被暖爐的火焰包裹住了一樣,如同胎兒一般蜷縮了起來。

她翻了個身,原來明廣隻能看到她圓圓的背部,現在她突然把臉轉了過來。雖然屋子中心的暖爐把他們隔開了,但明廣還是能從他的角度看到阿滿的臉。

明廣大吃一驚,這個女孩子那麼長時間都一動不動不出一聲,他本以為她在熟睡著。但是,翻身朝向明廣方向的她,眼睛居然是睜開的。

那是一雙無比清澈的眼睛。

那一瞬間,明廣以為自己被發現了,腦中一片混亂,然而緊接著,他卻發現了她的眼睛看不見這個事實。證據就是——她並沒有大聲叫嚷,身體也如剛才一樣平靜,依然處於蜷縮中的狀態。

雖然她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存在,但是,因為她並沒有睡著,而是一直清醒著。所以為了保險起見,還是不弄出聲音來為好。

這個屋子就像一個密封的箱子一樣,她認為自己是一人獨處,但實際上顯然不是這樣。他感到有些罪惡感,把目光從她的眼睛上移開,望向窗外。

玻璃的一麵因為有水,已經模糊了起來。暖爐上的水壺正冒著熱氣,這些熱氣在玻璃的表麵上冷卻下來。兩個半小時之前,水就激烈地沸騰了起來,但水壺現在已經被從四方的暖爐上移開,並不被火直接烤到。白色的蒸汽慢慢地從壺嘴中冒出。

明廣盡量不發出聲音,用左手擦拭著窗戶上的水霧,左手的手心冰涼又濕潤。屋子裏本來是很暖和的,但由手心通過手腕傳來的水滴的冰冷,卻經由背部傳到腳尖,讓他覺得渾身冰涼。

隻有左手擦拭過的部分,能透過沒有水霧的透明部分看到外麵。窗戶外麵,大約距離兩米的地方,就是車站的站台。除了離的近的這個,還有一個深處的站台隔著鐵軌,一共兩個。從窗戶中能夠看到的站台,稍微有些突出。如果人站在窗前,從左側延伸出來的站台,也就是是麵前的與裏麵的站台的拐彎處,正好在窗戶的中央被擋住了,窗戶右麵則能夠看到延伸出來的鐵路。

家與站台之間的空地種著一些並排著的樹,向窗外看的話視野剛好在兩棵樹之間,很開闊。把臉靠近窗戶看的話,甚至能看到深處的站台另一側發生的事情。

車站上站著許多人,和早晨比或許少了一些。但是現在依然有穿著黑色工作服的人們,從站台的一邊俯視鐵路,似乎在調查著什麼,表情統統很嚴肅。明廣幾乎能看清楚他們臉上的紋路,他為了不被發現,從身處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向外眺望著。

深處的站台的盡頭由綠色的鐵絲網圍著,那是為了隔開鐵路和馬路而設置的。早上那裏聚集著一些看熱鬧的人,觀望著車站內的設施和鐵路。不過已經過去那麼長時間了,那些人也都走得一幹二淨了。

莫非那個男人就死在那裏!明廣注視著距離自己大約二十米遠,鐵路另一側的站台。不知不覺間他發現自己的嘴唇顫抖著,為了製止它繼續顫抖,明廣用力咬住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