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章(2 / 3)

對於阿滿這個名字,明廣並不是剛剛知道的。但是他卻沒有同她說過話,更不曾拜訪過她的家。

十二月十日的十點左右,明廣在遲疑了一會之後,站到了這座老舊的木製房屋的玄關前。他拉開橫著的滑門,門上的玻璃鑲有格子窗框。為了讓阿滿出來應門,他按下塑料門鈴。這個門鈴大概是十幾年前的樣式吧,縫隙間夾雜著不少的泥土和塵埃,甚至讓人擔心它是否能夠工作。不過,響亮悅耳的門鈴聲,很快從家中傳到了在外麵等候的明廣耳中。

不一會兒,阿滿就一邊打開家門,一邊問著來者是誰。當然,明廣很清楚這是一位獨身居住的年輕的女性,而且視力有些問題。

“請問……”

打開門的阿滿,用困惑的聲音問道。按響門鈴就立刻退到一旁的明廣,背靠著牆觀察著她的樣子。以往都是從遠處看著她,距離這麼近還是頭一次。她比起想象中更瘦,給人一種不健康的感覺。可以確定的是,她並不認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請問沒有人在嗎?”

她又重複了一遍,光著腳就從玄關走了出來。她或許是那種腳被弄髒也不會在意的性格吧。被凍紅了的腳,就直接踩在玄關前麵的水泥地上,好像孩子一樣。這實在是太沒有防備心了,萬一地上有玻璃的碎片,或者是想要傷害她的人,那該怎麼辦呢?

雖說是這樣,但對於明廣來說,她從玄關出去是一個大好的機會。如果早有這樣的機會的話,就不需要尋找開著的窗來搜尋進入她家的方法了。

明廣偷偷地從門外的阿滿身邊溜入了房子中,如果穿著鞋的話在走廊裏走會發出聲音來,所以他事先就脫下鞋隻穿著襪子,做好了準備。

玄關處並排放著的隻有女性的鞋子,但略微瞅一眼,就會發現在鞋櫃裏麵堆積著不少陳舊的男式皮鞋。他向著走廊慢慢走去,非常小心不發出聲音來。在走廊中,他發現了好像是洗澡房或是廁所的一扇門,而在盡頭則是一扇鑲著毛玻璃的拉門,走廊在此彎成L的形狀。

明廣聽到背後玄關的門關上的聲音,回頭一看,阿滿已經回到了家中。或許她把剛才的門鈴聲簡單地當做成惡作劇了吧,她的表情如往常一樣平和。

明廣趕忙藏進了剛剛在走廊中見到的洗手間中。她從他的麵前經過,或許是已經習慣了在自己家中行走,她一到拐彎處就熟練地按照L字轉了過去。明廣能聽到她上樓梯的腳步聲。

如果她回到二樓的話,那麼就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了吧。明廣這麼想著,再次走入走廊中。

一樓有著廚房和起居室,以及看起來沒有任何人在使用的房間和佛堂。

明廣現在就藏在起居室裏,從現在開始,他決定暫時不動彈。

如果過了半天之久,警察一定可以查明白從車站逃出去的男人的身份,並開始在這附近的公寓追問吧。所以必須要逃到警察找不到自己的地方才行。

明廣從去年四月開始在印刷公司工作,也就是從那時起開始了獨自一人的生活。公司裏大約有一百人,鬆永年雄是公司中的前輩。

每年春天,新入社的社員們都要參加迎新酒會,這是以加深同事們之間的交流為目的所舉辦的,所以不能推辭。

正在大家醉意微醺的時候,有一個戴著圓框眼鏡,比自己稍微大一些的男子離開了座位開始講起話來,周圍的人一邊舉起杯子喝著啤酒一邊聽他高談闊論。明廣對這些話題不感興趣,所以有些百無聊懶。也就是從那時起,明廣養成了隻聽不說的習慣。

那個男人說起了前年的春天的事情。有一個新社員在他的手下工作,那個新人一副完全靠不住的樣子,居然連酒都不會喝。他便把大量的工作推到他身上,故意為難他。於是他在一通抱怨之後,無奈地辭職離開了公司。他一邊誇耀著自己的功績,一邊將手中的啤酒一飲而盡,一副自大的樣子。

明廣突然感到身上開始發涼。從眼鏡男與周圍的人的閑扯中,很快就了解了他是在公司工作了幾年的前輩。但是,明廣對他現在正在吹噓誇耀著的事情,不知怎麼的就是感到不對胃口。他旁邊的人稱呼他為鬆永先生,所以他也知道了他的名字。

明廣居住的公寓位於老建築密集的地方。這裏的道路很狹窄,有車子經過的時候,就連一根電線杆都會擋住人前行。明廣每天早晨都經由這條路前往車站。

通過建築密集的地方,是一條沿鐵路鋪設的道路。鐵路和道路之間,有著一半都被埋在雜草中的鐵絲網。每當急行電車經過的時候,風壓都會吹得鐵絲網搖曳不停。

明廣每天通勤都要坐電車。走路到距離公寓最近的車站大約十五分鍾,再在搖搖晃晃的電車中呆二十分鍾,就可以到達印刷公司所在的車站。

那天早晨,他偶然地發現鬆永與自己在同一個車站乘車。沿著鐵路向著車站行走的時候,他從道路旁望向鐵絲網那邊,發現鬆永就站在站台上,或許他住的和自己很近吧。他的身邊有一位化了妝的年輕女子,兩人親昵地聊著天。女人大概是鬆永的戀人,並且跟他乘同一輛電車出勤。

因為在酒會上的事情,他開始有意識地避開鬆永,即使是在車站,可以的話也最好不要和他打招呼。但不管怎樣,躲著不見也不見得總能如願。

有一次,他出現在了在站台上等車的明廣麵前,與他四目相對,從眼鏡的那邊觀察著明廣。他的眼睛沒什麼特點。雖然是在同一個部門,但他也隻是僅僅記得明廣的長相罷了吧。兩人從沒有說過話,對於他來說,自己不過是不起眼的同事中的普通一員吧。

因為在車站打過照麵,所以從此以後,他對明廣的認識加上了“在同一個車站乘車”這麼一個標簽。

明廣在公司主要的工作,是一種叫做凸版印刷的業務。把像一張巨大的衛生紙那樣的原紙放在印刷機上,使其經過印刷軸。他一開始以為隻要全部交給機器來處理就行了,但漸漸地,他也發現這是一項需要一定技術才能做好的工作。

根據墨水的量,給同一件物品塗上不同的顏色。而且必須根據顧客所指定的顏色來上色,不可以有絲毫差錯。最初他隻有聽人指揮才敢動手,如今也能夠做得和別人一樣好了。

明廣並不擅長記住人的名字。從中學的時候就是這樣,隻有經常同自己交談的人,他才能勉強記住他們的名字。那些與自己基本上沒有交集的人的名字,一到第三學期結束就會忘得一幹二淨。在公司也是如此,對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自己卻對他一無所知的場合並不少見。這或許是自己對周圍並不關心的證據吧。

不管周圍的人在興趣正濃地討論著什麼,他都沒有一絲要加入談話的意思,況且對於聊天他本身就不感興趣。如果是一般的人被邀請加入聊天,一定會靠近過去。

但是,明廣卻總是避開這種場合。

他希望過獨自一人的生活,也正因此而很自然地被孤立了。這種傾向從他上中學的時候就開始了。為了應和大家的話題對他來說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所以三兩成群的同班同學們,有時候會像看不同種類的生物一樣看自己。

剛進公司的時候,有同事會邀請自己在下班後一起去喝幾杯,明廣卻總是拒絕——結果可想而知,很少有人會與明廣說話了。

明廣並不認為這樣有什麼不好。不管他與誰交談,不知怎麼回事,都會感到自己一直被否定著。在聊天的時候,他可以應付普通的對話,也能作出比較正常的應答。但在這之後一人獨處的時候,一個字一個字地回憶起對話的內容,卻總讓他討厭起自己所說的事情,也會對對方說的話抱有種種疑問。他會對在對話的時候發現不到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或者是因與對方的價值觀不同而受到打擊。他對於自己所想象的事情被周圍的人的價值觀所侵蝕、破壞而懊惱。所以最終他決定,與世上的其他人劃清界限,讓自己被孤立起來。這是他所選擇的最穩妥的生活方式。

這對於一直都是成群結隊的人們來說是不能理解的。他們大多很擅長融入群體當中,或許這可以稱為遲鈍,但他們即使是被埋沒在大多數人之中也絲毫不覺得難受。明廣可不想成為其中的一員。

他被鬆永所注視到是入社大約一年左右的時候。

金屬製的台階旁邊有一個巨大的架子,明廣在上麵尋找掃除用的洗滌劑。

“你在找什麼呢?”

明廣突然聽到背後頭頂上有人問道,他回頭一看,隻見鬆永站在台階上,整個身體都支撐在金屬扶手上向下看著明廣。

他向鬆永說明自己正在尋找洗滌劑。

“不是就在你的後麵嗎?”

聽到他這麼說,明廣回頭仔細搜尋著,確實如他所說。於是明廣微微低頭向他表示感謝。但他卻說道:

“你該不會是沒長眼睛吧?”

這是近乎侮辱的口吻了,不過明廣並不認為自己在工作上有任何過失,所以對被一下子如此訓斥感到非常驚訝。他望向鬆永的臉,覺得他瞳孔的深處仿佛有著某種東西,一種在人背後悄悄呆著讓人毛骨悚然感到極其不舒服的東西。

其他的同事在下班之後,好像也與鬆永一起喝酒逛街的樣子。但是,明廣卻拒絕了全部邀請,這或許就是產生隔閡的原因吧。

或者說,是與他們在同一個車站搭車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吧。

一年以後,到了春季,新加入公司的社員們中有一個被分配到明廣所在的部門。他是一名叫做若木的年輕的男子,穿著學校的製服,看上去就像中學生一樣稚氣未脫。總是用謙恭的聲音向明廣討教工作上的問題。

若木很快就融入了這個環境,與同事們構建起比起明廣來好得多的關係。休息時間在吸煙區裏,他也經常與前輩們在一起吞雲吐霧。明廣開始有點擔心鬆永對新入的社員進行的那種欺負行為,但似乎鬆永並不打算對若木做出這種傷害的行為,這使他放下心來。

但是,不知為什麼,若木對待自己漸漸地與其他的前輩的態度開始不同起來,這讓他很在意。

“大石先生,請把這個做完。”

他若無其事地把工作推給了明廣,讓人覺得沒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但是,明廣卻覺得他隻有對自己才會做這種厚著臉皮的要求,他對其他的前輩從來不會提這種要對方幫自己幹活的事情。

明廣一開始認為是自己多心了。他並不是那種特別強調前輩後輩關係的人。反之,他對這種死板的上下關係並不在意。甚至覺得太在乎這方麵的自己有些小心眼了。

但不久,他就明白了並不是自己想太多了。在工作完畢的時候,大家都在收拾自己的東西。

“我要去休息了,麻煩幫我收拾一下。“

若木一邊說著,一邊向著吸煙區走去。

明廣有些不知所措,他叫住若木。

“要好好收拾哦。”

他瞟了明廣一眼,撂下這句話就向著吸煙區走去了。

明廣認為這非常不應該,他在與其他前輩交流的時候,總是很謙卑。但他卻把明廣當做與其他前輩低一層次的人來對待,這讓明廣很生氣。

明廣前往吸煙區,想要把若木叫回來。因為明廣不吸煙,所以那是一個與他完全無關的地方。吸煙區在工作場所以外,擺設著自動販賣機和煙灰盒。在不工作的時候,有一些人喜歡在這裏談天吸煙。

若木和幾個同事一起吸著煙。明廣的出現,讓他們停止了談話,並將視線集中到明廣身上。鬆永也混在其中。

明廣從不擅長在這麼多的人的注視下講話,但這次他硬著頭皮上了。他對若木說,請他自己收拾自己的東西。

“那點東西你一個人也可以收拾啊。”

鬆永皺著眉頭說道,一邊吐出一個碩大的煙圈。

“那就這樣吧,麻煩你了。”

若木低下頭,將手指間夾著的香煙給明廣看。

“我還沒抽完呢。”

聚集在煙灰缸周圍的幾個人都是他們的同事,但並不是明廣的朋友,而是若木的。當時的氛圍,仿佛明廣就真的應該一個人完成整理工作似的。或許一個人收拾很簡單,也更有效率,但這令明廣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但是,周圍沉重的視線使他無力辯駁,隻能丟下若木獨自離開吸煙區。

從他的背後傳來了陣陣笑聲,他能直接地感受到是在笑自己。他知道鬆永有時候會背著自己,向大家模仿他的動作以博一笑。

在人聚集的地方,很自然地就會形成上下關係。這與普通的上司和下屬的關係略有不同。比如說這個人很照顧大家,必須尊敬他,那個人可以成為大家取笑的對象,如此之類的事情。若木或許就是這麼看自己的吧,明廣想到。

而且,這大概多多少少有著鬆永的慫恿吧。他到底為什麼把蔑視之情集中在明廣身上,或許很難找出這其中的緣由。因為兩人之間,不過隻是在車站偶爾會碰上一麵的關係罷了。對鬆永的話題感到無趣,完全不與他保持相同的步調的人或許隻有自己,這大概就是誘因吧。

對鬆永的事情感到反感的人不止明廣一個。在更衣室中,背著人痛罵鬆永的人也不是沒有,但是這些人一旦到了鬆永麵前,都會不約而同地地帶上諂媚的笑容。但明廣卻沒那麼多心眼,聽著鬆永的滿嘴胡話,他實在是笑不出來。

有一次,鬆永向大家吹噓著他同時與兩個女人交往的故事。本來明廣隻是一個人坐著,吃著盛在橙色餐盤中的午飯,但那時鬆永和若木那群人卻把他圍在中間。這在周圍人看來,就好像是一群關係好的同事很自然地湊在一起吃飯一樣。但是從鬆永的表情中,不難看出他是通過觀察明廣的反應來取樂。那時,他口口聲聲說的,都是那個女人有多愚蠢,他隻是抱著玩玩的打算交往,但那女人卻動了感情。他把那個女人的事情當做笑話講給大家聽。

明廣努力將這段話從自己腦子中驅趕走,他對自己說這是別人的事情,自己和那個女人沒有一點瓜葛,所以根本沒必要在意。

即使這樣,他還是會不自覺地去想,那個女人會不會是當時在車站看到的那個女人呢。

明廣真想找東西把自己的耳朵塞起來,或是遠遠地逃離這群對這種話題興趣濃厚的人們。

“大石,你覺得怎麼樣呢?”

突然有人這麼問他,他不明白對方這麼問有什麼用意,所以隻能低著頭,裝作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端著還沒有完全吃完的午飯盤子逃走了。

進入公司已經過了一年又七個月了,但前往公司的那種苦痛感,一直沒有變。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在公司裏,他都苦於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在休息的時間,與任何人都不相往來的他無法立足,不管在哪兒他總感到緊張,就好像呼吸困難一樣。特別是感受到鬆永投來的視線的時候,這種感覺愈發強烈,就像一隻無形的手將自己的喉嚨扼住,讓自己呼吸困難動彈不得。

“大石先生好像沒什麼娛樂啊,不知道他怎麼想的,竟然能就這麼活著。”

大約兩周以前,明廣在吸煙區的旁邊聽到了若木的聲音,緊跟著的是一群人的笑聲。

明廣隨即停下,藏在了在吸煙區附近的那群人看不到的死角的陰暗處。

“下次不如跟蹤他,我家好像離他家挺近。“

是鬆永的聲音。

“然後我們就偷窺他的日常生活,對了,不如偷偷地拿攝像機拍下來吧!誰有攝像機啊?“

那群人聊興正濃,甚至連具體的日程都定下來了。就在大家興致正高的時候,隻有若木突然離開了吸煙區,一下子出現在轉角處,明廣想躲都躲不開。

明廣居然就在能夠將吸煙區中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的地方,這是若木萬萬沒想到的。所幸的是他沒出聲,所以吸煙區那裏的那群人也沒發現。

明廣將食指豎在嘴前,做了個“噓“的手勢。一陣沉默後,若木明白了明廣的意思,咽下一口唾沫就默默離開了。

從那之後,明廣就留心著自己的周圍。但是,他們卻似乎放棄了跟蹤明廣這個想法。

明廣每一天都安不下心來,走路的時候,或是在公寓裏的時候,他每時每刻都在懷疑著周圍是否有人跟蹤自己。但當他猛然回頭的時候,卻總是看不見半個像是在跟蹤自己的人。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變得越來越煩悶,覺得自己的神經被慢慢磨掉——他總是想得太多。或許計劃被明廣知曉的事情已經暴露了,所以鬆永不可能在某處監視著自己。即使他對自己這樣說努力使自己安心下來,但總是感覺鬆永時不時地從眼鏡那端偷看他一眼。

碰巧,在更衣室裏隻有明廣和若木二人,那時,他很罕見地向若木搭話。

“怎麼樣,聽了上次我們的談話,你一定很生氣吧!“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諂媚,明廣從正麵看著若木的眼睛,可以看出來他有些害怕。

若是往常的話,明廣會選擇盡量不引起糾紛的方式,但因為實在氣憤,就想著嚇嚇若木也好。他把臉靠近若木,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想殺人啊!“

若木的臉刷地變青了,從口中擠出幾聲軟弱無力的笑聲。他是那種沒有人給自己壯膽就沒法大聲說話的人,真是懦弱啊。

“你要殺誰,我?還是鬆永先生?“

明廣正好換完了衣服,就勢猛地一關置物櫃,發出一聲巨響。若木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嚇得大氣都不敢出。明廣不作回答,徑直走出了更衣室。

殺人啊……這種不著邊際的想法逐漸在腦中複蘇,或許這沒準能行。

十二月十日

在公寓裏自己的房間裏,明廣醒來了。他剛一起身就覺得頭疼欲裂,渾身都是汗。好像做了一個惡夢,但夢的內容已經全記不住了。

桌子的上麵還放著昨晚上在便利店買的吃剩的便當。因為沒什麼食欲,連一半都沒吃完。明廣一邊將便當扔進垃圾箱一邊換著衣服,連被子也不疊就走出了八疊大的公寓。因為自己就這麼過著公司和公寓兩點一線的單調生活,所以也沒有疊被的必要。這種不疊被的生活,恐怕一生都會持續下去吧。

這是一個寒冷的早晨,天空泛白,太陽也躲在雲的後麵不肯露麵。在住宅密集的小巷中隻有明廣自己,除此之外,就連狗或者麻雀之類的生物都見不到。整個世界仿佛被寂靜包圍了一般,甚至翠綠的樹木都好像被塗上了一層灰色。

明廣在前往車站的路上,感到臉上如針刺一般寒冷。道路上的柏油很老舊,用油漆畫在上麵的線和文字也幾乎看不清楚了。明廣一步一步地在上麵走著,突然,感到從頭腦中湧出一股莫名的悲傷。

這就好像是犯病一樣,某樣悲傷的東西在胸口破裂,持續幾天甚至幾周的抑鬱情緒突然迸發了出來,隨即蔓延了開來。

如果不是靠意誌強撐,他恐怕早就雙膝發軟癱倒在地上了。即使這樣他也沒有停止腳步,走出狹窄的小巷,走上了沿著鐵路的道路。他用左手用力抓住道路旁的鐵絲網,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前進著。

因為他沒法向著正麵好好站著,所以隻能看著鐵絲網下覆蓋著一層白霜的叢生的雜草,那顏色就好像被染上的一樣。抓著鐵絲網的手指,也因為鐵的寒冷而疼痛不堪。

他的身體在抗拒著上班,他迫切地盼望著做些什麼好讓自己離開這個鬼地方。但是卻又不能不去上班。

如果現在辭職的話,就等同於向鬆永投降而落荒而逃。他想起了鬆永在去年四月的酒會上說的話——就是他把工作故意推卸給某個員工逼迫他辭職的事情。如果自己也屈服於他,那麼必定會成為他的笑柄,他一定會向來年的新員工們愉快地誇耀將自己趕走的事情。所以,絕對不能從公司辭職。

必須去公司,然後準時刷卡,也要向已經到了公司裏的上司和同事打招呼。他們對明廣對這種近似義務的寒暄,基本上不作任何反應。但是刷卡機的上麵,確實貼了一張寫著“請大家互相打招呼”那樣的標語的紙。明廣不知如何是好,覺得無比寂寞。同事們基本都是鬆永的朋友,公司也就像他的家一樣。但反觀自己,在這裏工作了一年半以上,居然對周圍還是如此生疏。雖說被孤立是他自己的選擇,這無可奈何,但他時常都會感到心髒的絞痛感。

自己周圍的世界所存在的種種令人討厭的東西,都集中在了鬆永一人身上,並且出現在自己麵前。他對這種人的存在首先感到悲傷,然後化作憎恨。

不管是在公司也好,還是在公寓裏也好,隻要一想起鬆永來,他就會就會感到自己滿腔的嫌惡感。同時,他又對自己的心居然會對其他人抱有如此的憎恨感而感到震驚。負麵的感情充滿了他的腦袋,就如同柴油一樣漆黑粘稠。

明廣逐漸接近車站,他抬起頭來,想要慢慢走進站台,然後在等候電車的長椅上稍作休息。

隔開鐵路和道路的鐵絲網很舊,表麵上的綠色塑料也脫落大半。他望向鐵絲網那側的站台,站台是用灰色的混凝土製作的,能看出上麵長期風吹雨打的痕跡,牆麵上甚至有著雨水流過的紋路。

有一個男人把雙手插進大衣的口袋裏,站在站台的末端。因為他麵向鐵路的方向,所以明廣隻能看到他的背影。即使這是這樣,明廣也很容易看出,這個人就是鬆永。他絕不願意與鬆永搭乘同一部電車,即使是在車站內與他視線相投都是一件無比苦痛的事。他覺得自己應該背對著車站走開,並等待下一班電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