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3章(1 / 3)

十二月十八日

早晨的鬧鍾響了,阿滿得知新的一天已經到來。她很久沒有夢到父親了。或許是昨天那頓晚飯的緣故吧——因為她很久沒和佳繪以外的人一起用過餐了。

她認為,在這個家裏隱藏著的大石明廣不會是什麼壞人。雖然隻是她單方麵的推測,但她認為他不會加害自己。他明知道自己的存在被知曉了,卻什麼也沒做。阿滿也就裝作並不關心一樣,和他一並保持沉默。

阿滿為他準備好食物,他就會靜靜地吃掉。

阿滿無意中發現,他一直都呆在起居室的角落裏。他並沒有移到別的地方的想法,或許是喜歡朝陽吧。這個家中的東側有窗戶的地方,隻有在一樓的起居室和廚房。

她意識到了他的存在之後,向起居室的一角望去,確實能感覺到有生物存在的跡象。即使不發出任何聲音,也能感受到人存在的波動。那或許是體溫的溫度,也有可能是呼吸的節奏打亂了空氣中的平穩吧。在黑暗的視界當中,那一帶的確因為他的存在而發生了扭曲。

昨天,他站在了阿滿的麵前。雖然僅僅隻是這樣,但阿滿卻感到天暈地轉一般。因為他從沒有如此露骨的向阿滿表示著自己的存在過。

雖然她不假思索地起了身,但是因為他並沒有做出任何動作,所以又躺下了。

雖然沒有敵意但又相互試探,兩人都像是小動物一樣。

阿滿覺得這樣不行,自己必須有所表示。於是試著做了燉菜,並將他的份盛到了盤子裏。本來阿滿還擔心他是否會過來吃,但他什麼也沒說就坐到了桌前,開始默默地進餐。

阿滿在吃飯的同時,覺得有些意外的開心。這件事很滑稽,對方擅自進入別人的家裏,身份不明,而自己居然信任了對方。兩人互相試探著接觸,就好像跟野貓混熟了一樣。如果他真的是個危險人物,那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自己也隻有咬舌自盡了。

父親去世以後,自己一直都是獨自進餐。雖然要在寂靜的廚房裏一個人坐在桌前,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當中用餐,阿滿卻不怎麼感到寂寞——因為這一切都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了。

昨天的晚餐,雖說對麵有人在和自己一同用餐,但寂靜依舊,什麼都沒有改變。雖然自己什麼也看不見,但內心深處有種莫名的安詳感覺。

雖然一起進餐隻是個偶然,但兩個人的關係就是靠這種微妙的均衡感維持的。這種關係是那麼的危險,並不靠言語維持,甚至於出聲的話,這種關係就好像要崩壞一樣。

冬日早晨的寒冷空氣從被褥的縫隙中鑽了進來,阿滿慢慢起身,準備換衣服。

她洗完臉,走進起居室。他或許還跟往常一樣呆在那裏吧。

他應該已經看到了走進了起居室的自己。但阿滿並沒有說話,也無法確認他臉上的表情。

即使隻是這樣,家中的氣氛也變化了許多。

一直以來,這個家就像在封閉空間裏飄浮著的黑暗的蛋一樣,用溫暖拒絕著外麵的冷空氣,阿滿可以在其中安心地睡著。

但是,現在這顆蛋回到了地麵上,置身於黑暗的宇宙的感覺漸漸薄弱,自己又有了回到地球上的感覺,這是因為他的存在。

過了幾天。

即使身處同一間屋子中,他也像躲在洞穴裏的狐狸一樣。雖然彼此之間的牆壁變薄了,但是他還是盡力不發出聲音來。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不涉足於阿滿的生活當中。如果自己做出什麼過分的舉動,她就會報警——他或許一直在擔心這個。

雖說僅此而已,但生活卻與以前大不相同了。每次阿滿做飯的時候,都會為他準備一份。就像父親還活著的時候一樣,她要準備兩個人的盤子,這也意味著他開始走進了她的生活當中。

煮好飯菜之後,阿滿便在桌前等待著他的到來。這段時間是最令人不安的,就好像怎麼等他都不會前來一樣。本來家中隻有自己一人,就這樣靜靜地呆著,就好像還和往常一樣似的。

但是,在一片鴉雀無聲的黑暗當中,聽到他的腳步聲慢慢靠近,拉開椅子坐下的聲音,令阿滿覺得非常安心。就像知道這隻野貓還在自己家中而鬆了一口氣一樣。

吃飯的時候,兩人依舊一語不發。阿滿隻能聽見從自己的正麵的黑暗中傳來餐具碰撞的聲音。

再過一會,阿滿就能感受到他站起來的氣息,豎起耳朵來仔細聽,他的腳步聲在桌子周圍環繞著,然後消失在自己的背後。不鏽鋼餐具撞擊調理台的聲音傳來。緊接著,他的聲音就消失在起居室的遠端。

每回都如此,此外別無他物。在外人看來,這一定是一頓很無聊的飯吧。但對於阿滿來說,這就足夠驚險刺激了。

在洗餐具的時候,並不止是要洗自己的餐具,他接觸過的餐具也同樣存在著。這說明他並不是幽靈,除自己以外還有另外的人在自己家裏,她再次確認了這個事實。

除了為他準備飯之外,兩人並無其他接觸。阿滿依舊如同往常一樣生活著,在起居室裏打盹打發時間。每當阿滿望向起居室的一角時,總能感受到他存在的波動。

兩人都清楚彼此存在的位置。但僅此而已,既不相互快樂地聊天,也不會相互激勵。但是如果阿滿再次陷入危險當中的話,他一定會一言不發地伸出援手吧。雖是一片寂靜的黑暗,卻包含著溫馨的氣氛。就像曾經發生的暖爐和砂鍋事件一樣,有人在一旁守護著自己,阿滿覺得安心了許多。不過,自己真的可以為這樣的事情而感到安心嗎?一定不能這麼想吧,否則就好像自己變弱了一樣。這種關係並不會長久持續,一直以來自己所作的每樣事,都可能會崩壞。或許,平時自己習以為常的每件事都會變得讓人感到悲傷,這樣有什麼意義呢?

到現在為止,阿滿一直與世隔絕。她除了佳繪,幾乎就沒什麼朋友。與春美也不過隻是點頭之交。直到大石明廣來到這個家之前,她一直是獨自與黑暗為伍。

使她下定決心一人生活的,是在父親葬禮那天發生的事。

去年梅雨季節的時候,雨如同理所當然一樣下個不停。

葬禮儀式的準備都是由親戚們代勞的。那時候她的視覺障礙已經相當嚴重了,除了強光之外,她幾乎一丁點也看不到。

在充滿了線香味道的家中,她撫摸著裝著父親的木製棺材,心想著父親真的在裏麵嗎。究竟有多少人來吊唁,她並不清楚,她隻是正坐在父親身邊,旁邊是她的伯母。每當有人來拜訪時,伯母都會與其打招呼,阿滿也跟著低下頭。

從親戚們的談話聲中,她隱約能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反複提及。大概是有關收養的話題吧。雖說自己已經成年了,但是讓眼睛看不見的人一個人生活的話,誰都會認為不放心吧。

她與這些親戚都不怎麼熟絡,可能葬禮之後,也不會再度來往吧。

然後,在葬禮正在進行的時候,離開座位的伯母走了回來,拉著阿滿的袖子,把她帶到沒人的地方,說道:“小滿,剛才我在屋子前麵見到了你媽媽……”

此時阿滿的心髒幾乎快要停止跳動了!

伯母在離家很近的地方,看見了一個在雨中撐著傘的女人,她一直望向這邊。伯母有些在意,於是上前搭話。

可能是誰與她聯絡過了吧,但又覺得不知怎麼麵對幾乎未曾謀麵的女兒。伯母與她說了幾句話就進屋了,她囑托伯母不要將這件事告訴阿滿。

伯母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一直沉默不語。

“……我知道了。”

勉強應付了一句,阿滿再次坐到父親的棺材前。

她從沒有想過能夠和母親再會。她一直都認為,與母親見不見麵是一件無所謂的事,但現在她卻有些動搖。

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生活著的母親,對於自己來說是個無關緊要的存在。既不依戀,也不怨恨,畢竟自己連她的長相都不清楚,所以也談不上什麼感情了。

和父親一同生活的時候,她並沒有考慮過母親的事情。但是,父親現在已經不在了,這個時候自己才開始考慮起母親的事情,這讓她感覺自己有些卑鄙。因為這個,她不由得想象起失去視力與父親的女兒,被失散多年的母親收養的場景。就像要將這二十年的孤獨生活埋葬一樣,與母親約定好一起生活,簡直就像是在夢裏一樣。

阿滿用右手觸摸著父親的棺木,並為此道歉。母親大概已經回去了,恐怕從此以後都不會見麵了吧。兩人的人生從此不會有任何交集。

“小滿,過來一下。”

伯母又在叫自己,阿滿站起來,不知道該往哪兒走。有人牽起了她的手,多半是伯母吧。

她將阿滿帶到起居室裏,因為大家都在另一個房間裏,所以這個房間裏隻有阿滿和伯母兩人。

她站在窗戶的正麵,窗外是窸窣的雨聲,窗外濕潤的空氣帶著濡濕的草的味道,很清爽。

阿滿不明白伯母為什麼把她帶到這裏來,也不明白接下來要做些什麼,正當她想要詢問伯母的時候,她開始說話了。

“你看,就在那邊車站站台上,從正麵就能看見你的母親站在那裏。

這話就像一盆涼水一樣,將阿滿澆了個透心涼。

蕭瑟的雨聲,甚至令她忘記了葬禮還在舉行中。

她沒見過母親長什麼樣子,矗立在自己眼前的,不過是無窮的黑暗。但是就在離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生下自己的母親居然就在那裏。阿滿並不知道她的長相,或許這輩子也無從得知了。到目前為止,母親對於自己來說,不過隻是一個沒有關係的外人。如果自己與她見麵的話,想必自己也隻是會冷淡地打個招呼吧。不過此刻,阿滿卻不由自主地大叫了起來。

“媽媽!媽媽!”

阿滿為自己居然發出這麼大的呼叫聲而感到驚訝。但她還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雙手緊緊抓住窗框,不斷地大聲呼喊。

突然,伯母將手放在阿滿的肩膀上說了些什麼,但阿滿完全沒聽見。叫了許多聲之後,雖然這是不可能的,但阿滿居然仿佛看到了母親的身影一般。黑暗好像消失了一樣,在車站的站台上,站著一位穿著白襯衫的女人。周圍非常寂靜,往常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經散去。她聽見了阿滿的聲音,轉過頭來,揮揮手,臉上帶著安詳的笑容。

但電車進站的聲音,讓阿滿的視野回歸一片黑暗。電車的車體,將自己和母親分隔兩地。

自己所看到的東西就如同夢境一樣,隻是單純的想象,並不是親眼所見。再說參加葬禮是不能穿白襯衫的,媽媽也不一定就站在那裏。所以說,即便自己向著空無一人的站台大叫,也不能知道她究竟會不會聽見。

但是,如果母親真的站在車站那裏的話,聽到聲音並回過頭……阿滿還是忍不住這麼想到。那個自己不知道長什麼樣子的女性會正望著自己的臉嗎,她會立刻認出已經長大成人的女兒嗎,她真的知道這裏有一個苦苦呼喚著自己母親的孩子嗎?

不知何時,阿滿哭了出來,伯母在一邊安慰著她。自己真的與母親見過麵了嗎?唯一能確認的是,那種骨肉分離的感覺確實縈繞在阿滿的心頭。她一時竟不知道是喜是悲,隻是任憑眼淚默默地流淌。

那一天的晚上,她向親戚們告知了自己將一個人在這個家裏生活的事情。這是她在父親的房間裏,一邊閱讀父親生前留下的點字紙,一邊作出的決定。

雖然有的人認為這太過勉強,但阿滿舉了很多一個人生活的盲人的例子。並且最重要的一點,是大部分親戚都不願意趟上這件麻煩事,所以自然不會強烈反對。從那天開始,父親也好母親也好,親屬之類的羈絆從自己身邊永久地消失了。本來阿滿就喜歡一人獨處,所以她反而很享受這種生活方式。

與其他人相處,不管是喜悅也好悲傷也好,這些感情最終總會因為分別而煙消雲散。這樣的生活反反複複,實在是讓人疲憊不堪。那樣的話,一開始就一個人生活不是更好嗎?

從這以後,自己就過與世隔絕的生活吧。不管是未來還是其他人,都不去關心。閉上眼睛靜靜地呆著,隻要能在黑暗當中暫時委身,等到自己的生命燃盡就好。再也沒有必要像葬禮那天那樣大聲喊叫了。不去做任何不必要的事情,四平八穩地過完自己的一生吧。

或許在不久之後,佳繪也一定會從自己的身邊消失吧。這樣一來,就不會有上門拜訪者,也不會有人和自己攀談了,寂靜的日子或許即將來臨。

不過,大石明廣的出現在她的意料之外。雖說是這樣,但他總不會在這裏呆一輩子吧。總是一言不發呆在起居室的一角的他,總是給人一種“必須僵硬而安靜地呆著”的緊張感,就像小動物蜷縮著自己的身體發抖一樣。

從新聞上說的來看,他將人從站台上推下鐵軌,現在正在逃亡中。他難道就不會因感到不安而逃跑嗎?

她不明白他殺人的理由,她也想象不出來,他與被害者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令他下殺手。如果他真的是壞人的話,現在自己早就遭到不測了。所以每當她想到他或許是被迫殺掉對方的時候,就忍不住為他感到悲哀。還是說,自己太過天真了?

這幾天裏,家中的兩人都隻是一言不發地抱著膝蓋坐著。有暖爐的存在,屋子裏相當暖和。唯一能顯示出時間流逝的,隻是電車經過房子時發出的聲音。

他被警察追逐,所以孤身一人。她同樣舉目無親,孑然獨居。就好似在空闊的海麵上,兩人同乘一舟一起漂流一樣。慢慢地,自己身處的房子,就像與外界隔離,不斷向著無盡的深淵下沉。

十二月二十二日

阿滿與佳繪一同出行。

“去‘美拉佐奴’吃點東西吧。“

下午時分,佳繪向阿滿提議到那家常去的意大利餐館去。她似乎很中意那家店。阿滿也沒有異議。

因為正值聖誕時分,所以街上人頭攢動。佳繪牽著阿滿的手腕在街上行走著,阿滿在腦中想象著裝點一新的街道。街邊車水馬龍,聲音太過嘈雜,阿滿根本就分不清自己是在向那個方向行走。

她不由得再次用力確認了一下佳繪手腕的感觸,一邊用耳朵傾聽著佳繪運動鞋的腳步聲。她將舵交給佳繪掌握,自己隻要小心不被甩開就好。或者說,如果佳繪想要將自己騙到香港去的話,那自己在到達香港之前,也一定會堅信自己是在前往美拉佐奴的路上的。

留在家裏的大石明廣現在在幹什麼呢?她已經打消了向佳繪挑明明廣的事情了,因為明廣是不可能加害自己的。如果可以的話,保持現在的狀況就好。不過,阿滿還是在考慮著要不要向警察彙報這件事,因為這畢竟是公民的義務。但阿滿一直踟躕著,又有些於情不忍。一旦通報的話,就像是背叛了他一樣。如果實在是到了不通知警察不行的時候,就勸他去自首吧,這樣算是夠仁至義盡了。

街上的一角種著一些樹,風兒吹過,枝葉吱嘎作響。這兒就是意大利餐館“美拉佐奴“了。

阿滿一邊聽著佳繪的提醒,一邊小心翼翼地登上入口處的台階。店裏充斥著烤奶酪的香氣,阿滿頓時覺得自己肚子餓扁了。

“春美小姐,我們又來了哦。“

打開門的同時,佳繪如此說道。

“歡迎!“

是春美的聲音。似乎她倆已經從服務員和常客的關係變得更為親密了,或許已經成為了密友。阿滿的心情稍微有些失落,畢竟與春美先結識的是她。不過,這本來也是無所謂的事情。

春美似乎已經下工了,她和二人一起坐在店裏用餐。在自己剛才一直工作著的店裏用餐,阿滿覺得挺有意思。

她坐在椅子上,觸摸著桌子。發現桌子邊是弧線的,從而得知桌子是圓桌。似乎是春美坐在她的正麵,佳繪在她的右手邊。這是從聲音傳來的方向所判斷的。兩人正在爭論著這家店裏哪道料理最好吃。

店裏十分擁擠,每個座位都坐滿了人,阿滿能聽到周圍其他客人的聊天聲,知道不能發出太大的聲音。

“阿滿小姐最近在忙些什麼呢?“

春美問道。阿滿一下子就想起了大石明廣的事情。

“這個麼……“

“有困難的話,隨時給我打電話哦。”

她向阿滿介紹了一下自己住的公寓。那座公寓大概距離阿滿的家200米左右。如果阿滿的眼睛能看到的話,說不定能在窗口看到春美的屋子呢。

春美用悠閑的語調,介紹著店裏的裝飾品全是她收集來的。在這之前,兩人竟完全沒有注意到店裏的裝飾。

窗台和櫃台上全部都是用陶器的動物裝飾起來的,佳繪向阿滿介紹著。春美的房間裏也一定會有大量動物的裝飾品吧,阿滿一邊想著,一邊用餐。

春美說話的聲音十分緩慢,就像與店中流淌著的音樂融為一體了一樣。聽著這樣的聲音用餐,食物似乎也變得更加美味,真是奇妙的說話方式!

春美已經有男朋友了,不知何時,兩人的對話就轉移到這個話題上了。

“如果明年我們可以結婚就好了。“

她對未來抱有美好的憧憬。與戀人結婚,養寵物,生兒育女,為孩子買背包,做運動會的便當。

雖然阿滿不清楚春美和她的戀人的長相,但她的腦海裏還是浮現出了一幅理想家庭的畫麵。他們住在植物叢生的單棟房屋裏,是像外國的家庭肥皂劇裏一樣的美好的一家。春美口中的每一句話,仿佛都閃爍著幸福的光芒。

“喂,你男朋友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佳繪不由分說地追問道。

“他很擅長玩飛盤。“

春美答道。佳繪曾告訴過

阿滿,春美長得十分可愛。想必這兩人所組成的家庭,一定會非常幸福吧!

從“美拉佐奴“出來,她倆就與春美告別了。她好像另有安排。臨別之際,佳繪有些猶疑地向春美詢問聖誕節有沒有特定的安排。

“雖然你肯定很忙,但如果有時間的話,就來阿滿的家裏玩玩如何?“

大後天就是聖誕節了,佳繪和阿滿約好,會帶蛋糕來她家裏。

春美像是在考慮一樣沉思不語,然後明快地說,如果有時間的話一定去。

與春美分別之後,她倆前往站前的超市裏購物。每周她們在回家之前,都會買下一周份的食材,然後抱著大袋子乘上搖搖晃晃的電車。

現在她正觸摸著佳繪的手腕,坐在軟軟的車座上,跟著搖搖晃晃的巴士來到車站,背部可以感受到巴士引擎的震動。

因為看不見,所以每次巴士左右轉彎的時候,她都會突然一下子靠到佳繪身上。巴士因為等待紅燈而停下的時候,她回想起了剛才春美說的話。

春美所描述的,那某一天會成真的未來,即使與春美分別之後,這些場景依然駐留在阿滿的心中。從她口中所聽到的,那些充滿了流光溢彩的詞語,也一直回蕩在阿滿的胸膛裏。

雖然她努力不去回想,但即便這樣,那些春美所敘述的美好未來的景象依然閃閃發光,就像在阿滿的胸膛中燃燒起來了一樣。一想到自己是絕不可能擁有這樣的未來的,阿滿就不禁悲傷起來。

自己就算聽了春美的話,也絕不能為之所動!如果做不到的話,就必須將自己的耳朵捂緊。自己一定要在這黑暗中一個人生存下去。這或許也不是太大的問題,畢竟自己看不見,失去了心靈的窗口,完全可以在心緒不被擾亂的情況下安安穩穩地度過一生。

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就是足不出戶。若能一直保持這樣,就可以百毒不侵,不被外界的誘惑所感染。隻要不受誘惑,就不會有那種想得到又無法企及,胸口無比苦悶的感覺了。

下了巴士,她們走進超市。

一星期分量的食材裝在兩個大袋子裏。佳繪拿著一個,另一個由阿滿單手提著。阿滿的另一隻手則緊緊抓住佳繪的手腕。

隨後她與佳繪登上搖搖晃晃的電車,將袋子放在腳邊,耳邊傳開悅耳的車輪聲。她環望四周,看不到紅色的點,周圍一片漆黑,這說明太陽已經下山了,還是說被電車的車壁或屋簷擋住了呢?

“現在幾點了?”

“晚上六點。”

佳繪說道。

“四周已經暗下來了啊。”

“是啊,冬天到了嘛。”

她聽到佳繪好像從包裏拿出了什麼。

“上次的照片,你說想要來著。”

她手裏拿著幾張像是照片的東西。“謝謝了。”

“阿滿也快點找到想要看這些照片的人吧。”

阿滿裝作沒聽見,將照片裝進自己的口袋裏。

過了一會,電車到了阿滿家前麵的車站。她下了電車,穿過天橋,回到家中。

阿滿用鑰匙打開門,擔心著大石明廣是否還在起居室裏。如果佳繪打算進來坐一下的話,他就必須藏到佳繪看不到的地方才行。

“要進來喝點茶嗎?”

她走進家門,想要將自己手中的購物袋放到廚房裏去。

“等一下!”

佳繪從背後叫住她。阿滿聽到袋子被放到地板上的聲音。她說有幾句話要說,讓阿滿等一下。然後直接坐到玄關處。

“你的手杖插在雨傘架裏。”

她好像取下了白杖。阿滿返回了玄關處,猶豫著是不是應該站著跟佳繪說話,最後還是決定坐在她的身邊。她將腳伸到地下的鞋子中,坐到地板上。

“今後練習一下一個人外出怎麼樣?”“沒有必要吧……”

阿滿困惑地回答道。她知道佳繪一直主張她應該多去外麵走走比較好,但她對一人外出還是有所抗拒。

“如果做不到一個人外出的話,阿滿以後會遇到很多麻煩的。”

她的聲音有些壓抑,但顯然很認真。

“一直都是我帶著你出去的,但如果我死了怎麼辦?你能一個人像今天這樣出去買食材嗎?如果你想去哪兒玩的話,該怎麼辦呢?”

身邊傳來白杖敲擊水泥地的聲音。可能是佳繪在把玩著白杖吧。

“況且,一個人在外麵走很危險的。”

“那就練習啊!”

以前她曾經一個人為了練習使用白杖而外出過。但她被汽車高鳴的喇叭聲嚇怕了,從此以後便再沒有一個人外出過。一旦到了玄關處腳就不中用了,身體就跟灌了鉛塊那麼沉,根本直不起來。“不行啦,我如果一個人出去的話,會給其他人添麻煩的。”

她想起了車子的笛聲高鳴,而自己卻呆在車前嚇得一動都不敢動的情形。當時她被嚇慌了,根本不知道該往哪邊躲,甚至不知道自己身處的地方是道路中央還是旁邊。司機好像也沒發現阿滿的視力有問題,於是破口大罵起來。“就算是這樣,但阿滿,你真的就想在家裏呆一輩子嗎?”

佳繪追問著。

“即使出門去,也一樣什麼都沒有。”

“有的。”

“什麼?”

“很多令人快樂的事。與人相識,聊天。和人交談難道不快樂嗎?與像春美那樣的人交往,一起出去玩……”

阿滿搖搖頭,回答說。

“我沒有佳繪那麼大的本事。“

佳繪一言不發地站起來。隻說了一句“再見,阿滿的事我再也不管了。“然後就徑直回家了。

阿滿找到她放在這裏的購物袋,然後將其搬到廚房裏。雖然不得不把買的東西整理出來,但她的手一直發抖,很難完成作業。

她想把盒裝牛奶拿出來,袋子卻一下子掉到桌子上,裏麵的東西四處散落開來。想到必須將東西都找齊時,她已經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她悲傷地想,有可能這一生都見不到佳繪了。沉浸在悲傷中的她不知何時竟走回了二樓的臥室,沒有脫衣服就鑽進了被窩中。

起居室的牆壁上掛著一個時鍾,指針靜止著,似乎是電池沒電了。對於眼睛看不見的阿滿來說,這個時鍾並沒有什麼意義。即使想要用手指確認指針的位置,也會被透明的外殼擋住。所以現在這時鍾隻是一個舍不得丟掉的裝飾品而已。

明廣坐在廚房的椅子上,看了看手表,已經深夜十二點了。冰箱停止了震動,很快這附近就安靜了下來。隻能隱隱約約聽到熒光燈的燈光輕微震動的聲音。

在他的麵前有兩個超市的購物袋。這裏麵裝著阿滿下午外出時買回來的東西。一個袋子擺在桌子上,因為裏麵放滿了東西而顯得鼓鼓囊囊的,似乎從超市裏出來就一直沒被動過。另一個袋子從桌子上掉了下來,裏麵的東西全都散亂了,也沒有人去整理它。燉菜用的麵粉糊和小盒的點心掉落在明廣的腳邊。

晚上相當冷,明廣呼出的氣體變成了白色。

明廣坐在椅子上,周圍雜亂不堪。他回想起了在印刷公司工作時的事情,這些事情如今竟離自己如此遙遠。自從他被警察追逐逃出公司以來,就好像過了好幾年一樣,雖然這隻不過才過了兩個星期。

沒有自己的公司依然在運作著,說不定經營狀況還要比自己在的時候更好。就團隊協作這方麵而言,自己在其中顯然不起積極的作用,可能隻是在擾亂別人的步調。鬆永年雄比起自己要更擅長這種團隊協作的工作,明廣也並沒有得到其他同事的信任。每天上班的時候,他都會禮節性地跟同事們打招呼,互相點頭致意。但之後其他的同事之間寒暄的時候,臉上卻會浮現出與剛才不同的帶有明顯人情味的笑容,還會順便聊起昨晚幹了什麼之類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