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羽聽他這麼說,頓時踏步的力度都重了好幾分,忿忿說:“嘿,還說呢,還不都是高城。”
孩子剛生出來的時候,高羽疼得都暈了,醒來就問孩子長啥樣,孩子爹還沒說話,一邊高城皺眉說,不好看,長得像猴子。高羽那個氣啊,身上又疼,說不出話來,結果高城接下來還補了一句:還是兩隻猴子……
這個典故後來傳遍了親戚朋友間,小猴子這個昵稱就坐實了。
高羽在月子裏,聽著來探訪的人一口一個小猴子,恨得把高城油炸的心都有了,高廳長還豁達地安慰女兒說,猴子就猴子吧,齊天大聖也是猴子嘛——聽聽這是什麼話!!
現在舊事重提,忍不住又怨念深深:“有這麼當舅舅的嗎?他才猴子呢。”
袁朗更樂,“孫猴子有什麼不好,活蹦亂跳,聰明伶俐,百折不撓。”
“百折不撓?”高羽橫斜了他一眼,“你把高城想成什麼了,他嘴巴上再硬,也是血肉做的,他真沒你想的那麼堅強。”
“我知道。”他知道她指的是什麼。
高羽猛然刹住步子,轉身正對他,咄咄逼人道:“那你還回來?若無其事,死皮賴臉,沒心沒肺。”她一股腦地發泄出來。
袁朗並不想為自己辯解。高羽繼續說,“別這樣老慣著他,對他對你都不是好事。”袁朗還是笑,她惱了,“你到底明不明白?”
高羽頹然:“他想要的你給不了,別的你給了再多也沒有用。”
她就差沒有說,別努力了,你們兩個都放了自己吧。
袁朗當然明白。雙方在相反的兩個極端,再怎麼出力,除非一個人先改變了方向,否則永遠都是在角力。永遠也到不了攜手言和的終點。
可是放手也不是那麼容易,特別是對方是高城。
扛得起放得下的高城。從不自怨自艾的高城。贏得漂亮輸了也不趴下的高城,奔著理想一條路昂頭走到底的高城,即便是電話裏一聲色厲內荏的咆哮也依舊活力不減當年的高城。
這樣的高城,每一次挑挑揀揀,慎重而慎重,使自己看起來仿佛漫不經心的一個示意,袁朗總是很難不去立即伸手接住。正因知道這背後他的良苦用心,更難輕易置之一旁。
你看他堅強似山,可他唯獨向你敞開最柔軟那一麵。
你怎麼能夠不以等同的溫柔去對待?
隻是這樣的溫柔,究竟是好還是壞,袁朗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高城說我們還是朋友。袁朗說好。
高城說就讓那什麼什麼的,翻過去不提了。袁朗說好。
高城說……,袁朗笑眯眯的說,好。
高城終於暴走了,說老子還什麼都沒說,你好個屁。
由於事前鋪墊了那麼個小猴子的故事,等兩個真實的小人兒手拉手搖搖擺擺走到他們麵前的時候,袁朗差點沒反應過來。粉妝玉琢的小麵人兒,穿著配成對的童裝,一粉一綠,粉的像小花骨朵,綠的像剛冒一點的芽葉。高羽趕上前,一手一個托住頭,攬到懷裏來。兩個小腦袋一起在她懷裏拱啊拱,高羽便用力抱緊她的一對寶貝。
程明也走過來,起先沒認出袁朗,等高羽說了名字,也明顯的愕然,但立即又修養極好地掩飾過去了。大人們寒暄幾句,高羽把賴在自己身上的兩個小寶貝拉過來見人。
“看,這裏還有個誰?認識這個叔叔嗎?”
袁朗蹲下去,以接近平視的高度與他們對看,姐弟倆一模一樣的圓圓臉大眼睛,倚靠著母親身邊,瞪大眼睛看他,一點也不怕生。那模樣,不由讓他想起某人,袁朗於是情不自禁地手欠了,輕輕各捏了一把那肉乎乎的小臉蛋。兩雙黑葡萄似的眼睛便瞪得更凶,也更像了,袁朗嗬嗬笑了。
“知道我是誰嗎?”
兩顆小腦袋同時開始搖。從左搖向右,然後再搖回來。
高羽噗哧笑,“認得你才怪呢。”
小孩子是不記仇的,沒多久平平安安就知道,這個乍看起來很討厭的,但是據說和那個送了他們好多好多熊熊的幹爹是一個人,遂很快就扭轉了對他的壞印象,毫不見外地往他身上爬。很快三個人便打得火熱,什麼玩具皮球漫天飛,高羽看得歎氣,人說家有小孩,就等於養了個混世魔王,她還一下子養了兩個,本來就夠要命的,現在還多了個沒正形的袁朗,一大兩小,隻要不把房子給掀了就不錯了。
客廳裏平平興奮地尖聲大叫,高羽為了自己的心髒著想,決定不去探究他們究竟在玩些什麼。她走到廚房裏,程明正在殺魚,拿慣了手術刀的手拿著把菜刀摁住魚卻無處下手,高羽歎氣,過去把他推開,“我來,你去外麵陪著他們玩吧。”
程明不走,猶豫半天,又張望了下客廳的動靜,說:“那個袁朗,他和高城是……?”
“這事你別管,”高羽斬釘截鐵地說,一刀劃破魚肚,掏出肚腸甩到一邊,“由著他們去吧,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管了也是給自己找氣罷了。”
程明小心翼翼看著她凶狠地斬魚,“高羽……”
“還有什麼事?”高羽不耐,丈夫欲言又止,終於吞吞吐吐的說:“那你……和那個袁朗,你們……關係一直挺好的吧……”
高羽愣了愣,啞然失笑:“我說你想點靠譜的行嗎,這種幹醋都能吃?”她利落地洗淨魚塊,裝盤,開始切菜,程明被鄙視得徹底,遂撇撇嘴,嘀咕道:“也不怪我多想,他對平平安安也太內什麼了,都沒見過麵,也千裏迢迢的,風雨無阻送禮物,而高城對他那樣,他又一點不當回事的,換別人你早就跳起來,可對他你好像也沒怎麼生氣……”
高羽實在無奈,說:“我和他認識快三十年了,要有什麼早就有了。還等現在?至於他和高城的破事,是什麼鍋配什麼蓋。你看高城痛快吧,袁朗他就是太不痛快。這人就這樣,有什麼事都憋著,得憋死了才吐氣——不,憋死了他也不吐氣。”
程明還是不太放心:“你挺了解他啊。”
高羽一刀斬在砧板上:“X,那是因為我被他個禍害拖累了十幾年了!我容易麼我!!”
母老虎發威了,還是揮著刀的母老虎,程明不敢回話,袁朗倒摸過來了,從門外探頭說:“賢伉儷動口不要動手啊,我給你們帶孩子你們閑了就吵架,對得起我麼?”
高羽直接給他一個字:“滾!”他就笑嘻嘻地滾了。滾了兩步又退回來,說:“要不我帶孩子出去給你們騰地方?客廳裏玩具你們倆可以隨便互相丟,別砸貴東西。”
程明哭笑不得,高羽撈了顆西紅柿砸出去,袁朗手一伸就輕鬆地接住了,叼在嘴裏擺擺手退場。
高羽對程明說:“看見了?他就是這樣的人。”
高羽和袁朗從幼兒園開始便基本上同班,偶爾運氣差到頂的時候還同桌,為這人品欠的編過謊話,打過小抄,當然,更不可避免的,也背過各種黑鍋。
高羽不是沒想過要擺脫這個噩運,可那時候高城還被寄養在鄉下爺爺家,她就和所謂那獨生子女一樣,走得最近最容易玩到一起的,也就是同齡的袁朗,高羽小時候性格也比較像男孩子,理所當然地混在一起。
像這樣互相敲打著一起長大的朋友,一切都那麼理所當然得剛剛好,再也多不出其他的可能,而若是少了他那一片,青春和記憶都要不完整。
袁朗淡出她的生活,大概是在高二,確切的說,是在袁朗的父親袁禮出事之後。
那一年發生了太多事。袁禮的受傷,高建國的升遷,袁朗忽然的消沉,變得沉默寡言,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再之後又異常不要命似的振作備考,高羽還為他高興,以為他終於想通了。但到最後,袁朗卻選擇了去考軍校,整個過程裏,高羽幾乎都沒搞清楚之間發生過什麼,又改變了什麼。
袁朗考上軍校後,高羽是最早知道這個消息的人,他走的那天,一個朋友也沒通知,那時候袁禮已經在外地休養,袁明也還在鄉下,家裏沒人去送他,隻有高羽一個人陪他到車站。
高羽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沒完,說你真不夠朋友的,居然到最後才告訴我,我還以為還能和你一個大學再被你禍害四年呢。怎麼就想要去當兵了?
相對她的興奮,袁朗則淡然得就像這事和他無關,隻是說,想離家遠點。
那時候的高羽隻是以為他裝酷,便笑著捶了一記他肩膀:行啊,趁著還沒老,想走就走遠點,隻是千萬記得要回來。
袁朗回答是,看看吧。高羽正要問他什麼意思,他就岔開了話題,說,趁著我不在,天時地利人和的,你也趕緊給自己找個靠譜的男人,再挑可就人老花黃了。
高羽恨得捏他,他也不閃,眼裏有笑掠過,一閃即逝。
車要開了,袁朗拿起行李穿過檢票口,忽然又回過頭。高羽在他背後,捏著拳頭搖晃。
“到了給我電話!放假我過去你們那裏玩,先給我把地方摸熟了啊!”
袁朗笑了,“好。”仿佛難以啟齒般,他吞吐說:“高羽,你能不能——”話未完便又一搖頭,自己否決了。“不,算了。”
高羽莫名:“什麼呀,有什麼就說,要我給你小女朋友帶話?”
袁朗搖頭。“沒什麼,你回去吧,我走了。”
高羽看著他孤單單踏上了黃綠色長途客車裏,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還回頭對她擺了擺手。她忽然心裏一空,劣質汽油的黑煙熏到眼睛裏,幾乎有可疑的液體泛上來。
居然這樣就哭了,她不由有點扭捏,等看過去,袁朗已經走了。
高羽沒把這事想得太深,年輕人的想法裏,總是過於理想,覺得朋友走了總是會再回來了。她第二天照樣該幹嘛幹嘛,出門的時候,遇見了剛探完袁禮從外地回來的袁媽媽。
說遇見也不是,袁媽媽似乎是專門來找她的。
小朗已經走了?
嗯,高羽說,他昨天走的。難道他沒和您說?
你去送的他?
高羽點頭,袁媽媽歎氣,這孩子,怎麼一聲不說就走了——他有沒有叫你帶什麼話?
高羽搖頭,袁媽媽望著她,滿懷期待的目光漸漸冷下去,好像有點愣神,還有些不知所措。最後勉力笑了笑,說,謝謝你高羽。
她轉身的背影比平時來得更佝僂了幾分。就那麼一步一步回到已經空得隻剩下她一個人的家裏。
高羽忽然明白,袁朗要走前最後那欲言又止是為了誰。
而要很多年以後,從各種渠道終於了解當年袁禮受傷背後有多少陰暗和齷齪的內情,高羽才能明白袁朗那時候的心情。袁禮的事背後那些似是而非的內情,以及整個家庭的變故給袁朗帶來的影響,幾乎等於是前麵整個人生信仰的倒塌。
人和人是不同的,有些人是透明的,像高城,要什麼想什麼,都擺在臉上,一望即知。傷了也咬著牙,一聲不吭,但誰都能看見他傷在哪裏,也能明明白白看見他有多努力要爬起來。
袁朗則恰好相反,所有的情緒和傷口都藏在表麵之下,傷得太深,外人什麼也看不見,也許他已經流血要死了,你看見的還是他混不在乎的樣子。他是在哪裏起死回生,是怎麼把血肉模糊的傷口堵起來重新長好,你都看不見。
裝得久了,連他自己都會忘記,他也會受傷。
就是這麼一個人,她這輩子結交時間比任何一個人都長,似乎應該是最熟悉但實際上卻又陌生得她捉摸不透的好友,而令高羽最惱火的是,不管他做了什麼,你都沒辦法真正恨他。
“高羽?”程明惴惴不安地開口,妻子的神情有點傷感,高羽很快就釋然一笑,“算了,由他去吧。他老是把自己繃得緊緊,偶爾讓他不動腦子瞎鬧一下也挺好。”
程明囧了。怎麼言語裏,這就把那位和他們家兩個小猴子降到同一個等級對待了?
“還吃醋呢?”高羽皺眉,裝出凶惡狀。
“不了,”程明無力道:“你這心態簡直是他媽,還有什麼醋好吃的……我又不想當你兒子……”
到了差不多中午的時候,便衣大隊的家夥們才等到了省廳下來的領導。一行人大約四五個,由局領導陪同著從正門進來時,老白剛好從洗手間出來,在拐角處眼尖看見了人影,立即一溜小跑回到便衣大隊,咋咋呼呼說:“到了到了。”他使勁地給甘小寧遞眼色,高城說:“什麼到了?你眼睛抽筋啦?”桌上都是卷宗,手機響了不知道被埋在哪一堆下麵,他到處翻著,許三多也幫著找,正忙亂間,電話也響,甘小寧抓起來嗯嗯幾聲,就丟了過來:“隊長,六一電話!”
早上和三隊開過會後,有人提供了一個嫌疑人藏匿地點的線索,伍六一帶上幾個人就過去了,這時候在電話裏頗急的說:“我們已經找到了地方,情況有點不對,給我們提供消息的人說,租的房子他們昨天已經退了,我推測他們是要跑了。現在一輛剛走,房子裏還有幾個人不清楚,我正跟著先走的那輛車,剛上環市東路,小帥還留在那裏看著。”
“什麼?你能確定嗎?”高城噌站了起來,說:“你先盡量跟著,隨時報告情況,我這邊馬上通知老三他們,讓他們立即過去。”一邊和甘小寧說:“小寧,你立即通知交警,讓沿線路口設卡堵截。我們也馬上過去。”
他風風火火往外衝,差點就和外麵要進來的一隊人撞到一起,硬是一個急刹車,停住了,然後又瞪大眼看麵前那個走在最前頭的老頭:“您怎麼來了?”他身後緊跟著的幾個人也都停了,探頭探腦。他們要出去,外麵的人也擠在門口,一時間便堵成一團。
高廳長也被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就要數落:“冒冒失失的幹什——”王慶瑞在他身邊輕輕咳嗽,他也意識到公開場合,咳了聲,端回官方姿態:“你……”
高城沒看他,眼神直接給了王慶瑞,簡短說:“局長,情況有變化,搶劫那夥人要跑了,六一已經在追,我們和三隊的人現在也要馬上趕過去。”
王慶瑞也幹脆,說:“去吧。”側身讓他們過去。
隨同的人裏還有記者,跟在後麵,沒能聽見他們說什麼,攝像師才剛剛把鏡頭打開,準備拍攝一段“省廳領導親切深入基層慰問一線民警”的感人素材,眼睜睜看著素材之一大步流星從自己身邊跑過去,頓時傻了眼,說:“這,這,這還拍麼?”
一陣冷場,王慶瑞大笑,對高建國說:“算了,老領導,還是等他們回來再說吧,你先慰問我吧。”又對記者指了指房內——那裏還立著一個許三多,說:“這位許三多同誌也是便衣隊的老人了,你們先采訪他,讓他給你們介紹下便衣隊的情況——許三多,你們隊長回來之前,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
關上門來,兩人都卸下了上司下屬的表象,高建國冷眼看王慶瑞不緊不慢地給他衝水泡茶,王慶瑞一邊打趣道:“現在知道高城的領導不好當了吧,今天這個還不算什麼呢。”
高建國蛇隨棍上,立即說:“不想要是不是?我倒想把他弄到公安廳那邊呢,你又不肯放人。”
王慶瑞剛拿起茶杯,聞言又把杯子一放,說:“你大領導打的好算盤啊,當初和兒子鬧別扭就丟給我,等養熟了會飛了就想自家帶回去,哪有這個道理,想都不要想。”
他撂下話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看著,高建國憋不住噗哧一笑,王慶瑞也笑了。玩笑歸玩笑,王慶瑞轉回正色:“怎麼,是不是有什麼情況讓你忽然有這個想法了?”
“我是擔心,有些別有用心的人可能會利用他。”高建國說:“高城那個脾氣,又是一根筋的,我就怕他……唉。”
王慶瑞說:“哪裏又是世外桃源?該被人盯上了想跑也跑不掉。”他看著高建國苦笑的樣子,忽然明白了:“你是怕他和你當年一樣,被人蒙蔽?”
對著十幾年風雨同舟的老夥計,高建國十分坦誠,“當初就是我的一個不信,老袁現在才成了這樣,這麼多年我天天都想,要是當年我早信了他一天,也許事情就是另一個樣子。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現在的情況又那麼複雜,高城這個性格,和我當年是一模一樣,就怕他也一時衝動,被人利用。”
當年的事情,王慶瑞是第三者,孰是孰非他也不好說,他沒跟著附和高建國,隻輕巧而含蓄地說:“別把高城看得那麼沒用,他那個性子是急了點,可也不是不會想的人。好刀都是一點一點用心磨出來的,他這幾年做得怎樣你也看見了,給他一點信心。”
高建國何嚐不願意像他這樣樂觀,說到底就是一個關心則亂,他歎了口氣,“恐怕現在沒那麼多時間讓他去磨練了。”
王慶瑞也歎息,想的卻是另一件事:“前一陣子我聽高城說,老袁的身體情況也不見好轉?”
提起這個高建國更加愁眉深鎖:“豈止是不見好轉,其實是一天比一天差,老東西又不肯到大醫院去,死活不肯做手術了。我真擔心……”他猛然住口不說,但兩人交換的憂心目光裏都明了於心。
所謂人定勝天,邪不勝正,沒能真正實現之前,現實往往是另一個樣子,從古至今,似乎都隻見好人不長命,壞人享千年。
人命如蟻,都在世上沉沉浮浮。能真正問心無愧,無悔無怨的,又有幾人?
最怕的是事業未盡,人爭不過天。
“我已經欠了他一次,這次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帶著遺憾走。”
王慶瑞想說,袁禮未必就真的會和他計較,猶豫了下又沒說——其實他也明白,這已經不是袁禮的問題,這是高建國對自己的一個不原諒。
王慶瑞換了個話題,故作輕鬆地說:“袁明現在也出息了。這小子做事也穩。這一點倒是像他爸,”
高建國勉強笑了笑,還是略帶黯然,“A市這幾年事情不少,也不是很太平,要不是那老東西不肯挪窩,我都想再把袁明調回X市,讓他們在這裏比較安全。當年,我還和他保證過,從此以後,他兒子就是我兒子。不想人事無奈,連他也要送到別的地方去。”
他一口一個老東西,王慶瑞看他斑白鬢角,不由感慨歲月不饒人,現在年輕的一輩起來了,他們都算是老東西了。
這倒讓他想到什麼,笑著說:“昨天我還看見他們家老二了。多少年不見了,要不是他和高城一起,我差點認不出來。”
高建國一愣:“你說袁朗?你也見到他了?”
“是啊,”王慶瑞說,“他倒是長得越來越像他爸了,老袁剛出事的時候,他不是低沉過一段麼,我還擔心他自暴自棄,後來是去了部隊?昨天看見他和高城兩個,簡直跟看見你和袁隊當年似的。”他不知不覺又對袁禮用起了過去的老稱呼。
高建國淡淡說,“你想知道他的情況,可以直接問你那個老戰友,他現在是袁朗的直接領導。”
輪到王慶瑞吃驚了,“你一直都知道袁朗的情況?”
“我可是對著老袁保證過的,他的兒子就是我兒子,能不看著嗎?”高建國說著自己又苦笑,保證是保證了,可到底做得怎麼樣,隻有他自己知道。
袁禮那時候一倒下來,對於袁家就是天崩地裂的巨變,之後的事情更是雪上加霜,袁明被下放,想照顧父母也不能,袁朗性情大變,沒和家人說一聲就遠走,一家四口各自離散,幾乎家不成家。他高建國欠袁禮的,何止是一雙腿。
袁朗當年消沉的時候,高建國曾經專門抽出時間,去了學校找他。他也猜到袁朗是為了什麼心神不定,遂一見麵就開門見山的告訴他,雖然袁禮受傷了,但袁家的事他不會不管的,讓袁朗安心好好讀書,其他的事都不用擔心,將來高羽有的,他也會有。
袁朗就那麼一聲不吭地聽他說,完了回他一句,我不想讀了。沒意思。
高建國很惱火,覺得這孩子怎麼那麼倔,他強壓下火,問他想幹什麼。
那時候袁朗不過是剛十七歲,高建國一米八的大個子,在他跟前形成了居高臨下的效果,再加上高建國那不怒自威的氣勢,一般人在他跟前都有強烈壓迫感,但袁朗隻是沉默地和他對視,眉眼間有冰冷的嘲諷,雖然神色略顯稚嫩,卻也是一寸不讓。
袁朗說,我不是你兒子,我的事你管不著,我爸雖然躺下了,可還沒死呢。
高建國勃然盛怒之下,抽了他一耳光。
袁禮受傷,其中有他難辭其咎的部分。袁朗不想受他的照顧也能理解,一時氣急,動完了手才後悔,以他的身份又拉不下臉道歉。沒想到那孩子自尊心那麼強,就此視他形同無物。也虧得那要命的自尊心,反而令袁朗更不能讓自己輸。從另一個角度,高建國也算是達到了目的。
一直到袁朗軍校畢業,結婚,進了A大隊,袁家搬離了X市,也漸漸平穩,一年又一年,高建國每每從女兒那裏或其他渠道探聽到一點關於袁朗的情況,以為終於能放下心來。
卻怎麼也想不到,袁朗會以他完全沒想到的姿態,再次出現在他眼前,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那樣,恭恭敬敬地叫他高叔叔。
那一刻他還沒來得及感慨,什麼孩子長大了之類的,高城也冒出來叫了他一聲,活活把他拉回現實。
一個是他兒子,一個是他有所虧欠的故人之子,不說男人和男人的基本矛盾,兩家之間已經是千頭萬緒解不開的一團亂麻。
千言萬語說不盡,老高那一瞬間隻想到一件事,老袁,我實在是對不起你啊。
這邊廂老高沉痛回憶著,沒留意到樓下忽然的熱鬧,王慶瑞站起來,推開窗戶望了一眼,回頭說:“他們回來了。我們也下去吧。”
便衣大隊這群人天天在街上,都是久不穿警服了,用老白的話,有時候還真忘了自己是個警察,可一穿上吧,那感覺就不一樣。特別是還有個美女記者在前麵挨個拍特寫,不由自己就一個賽一個的筆直,挺胸。雖然當那位模樣和他們隊長七分神似的大領導走過來和他們握手致意的時候,每個人都不覺有點囧,但還是保持了非常合格飽滿的精神狀態。
高城和洪興國站在最右邊,背挺得直直,連嘴角都不動,隻有挨得最近的伍六一才能聽見他們在說話。
“老高啊,我好像聽說你和老三約了慶功宴上文鬥武鬥一起上,文的怎麼比,武的怎麼比?”
“瞎說,”高城麵不改色:“就和他我還用比?必須得是完全拿下。”
“我就提醒你啊,你們都是當隊長的,這個風氣長了,影響不好。我不是要幹涉你啊老高——”洪興國還要“老高”,眼見真正的老高已經走到他們麵前了,趕緊噤聲。
高廳長伸出手,高城挺直著身子,眼觀鼻鼻觀心,規規矩矩地握手,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然後就要讓位給洪興國,他爸手裏使勁,把他給拽定不放。
大庭廣眾的,高城敢怒不敢言:“幹嘛?”怕人家還看不出他們是父子倆不成?
對他這赤果果的冒犯,領導不以為意,反而湊近了,外人看起來就像是老前輩對小一輩的殷殷指導:
“你把袁朗也帶回來了?”
“嗯。”高城還記著他爸那句賊心不死。“晚上他就走了,您別操心了。”
“他家裏知道他在這嗎?”
“我怎麼知道,他又不是三歲孩子還要我看著啊?”高城不耐,但看他爸認真不滿的眼神,自覺理虧地退讓了:“我待會就給袁伯母電話,行了吧。”
老高滿意了,總算鬆開了,高城出了口氣,不想他爸又扭過頭來,說:“晚上你也回家裏一趟,叫上袁朗一起,聚一聚。”
……合著今天就是躲不過去了,高城認命。
時間過得很快,日頭從正中到偏斜,似乎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很快在碧藍天邊,就漾出了粉紅色柔柔擺蕩的霞。
安安仰著頭,興奮地指著樹上,呀呀地叫,她才一歲多,還不能用太多詞彙來表達自己的訴求。在她前邊,平平跑得跌跌撞撞的,讓人擔心他下一步就要被自己絆倒了,他卻猛地停下,把屁股一撅,從兩腿之間朝後看,顛倒過來的視線裏,他幹爹正站在樹下,此地無銀地左右瞟了一眼,出手如電,下一秒一顆綠色果實便落到了安安兜起來的小裙子裏。
平平撅著屁股,看著幹爹的人越來越大,彎下腰來和他對看,忽然就從屁股上把他提了起來。平平嗷地叫了一聲,四肢在半空中亂揮,袁朗把他扛到了肩上,拍了一下他的小腦袋:“別動——不許吃。”後麵這句是對安安,小姐姐立即乖乖地把已經要塞到嘴裏的果子拿開了,邁開兩條小胖腿,跟在幹爹和弟弟的後麵。
高羽說,好小孩每天要散步,於是趁著太陽快下山了,這搗蛋三人組就被打發出來了。淪落到和一歲的孩子為伍,袁朗一點意見都沒有,反而樂在其中。隻有孩子他爸憂心忡忡,人都走到樓下了,程明還站在陽台上伸長脖子看,恨不得將目光化為網,一把將他們撈回來。
“……他們這樣沒問題嗎?”看見袁朗一把將平平提溜起來,就像提個包似的甩到了肩膀上,程明的心都緊了。“他他一直在部隊裏,沒帶過孩子吧……”
“讓他們去吧,”高羽都被他念煩了:“有閑工夫就過來幫忙收東西,我還忙不過來呢你還站在那裏看?”
今天天氣好,適合曬東西,他們家陽台上大大小小被套枕套花花綠綠,夫妻兩個同心協力,也沒孩子來搗蛋,很快就搞掂了,高羽拍打著被芯,下意識地溜了眼樓下,袁朗也沒走遠,就在草坪上坐著,平平和安安在他周圍跑來跑去。她略微寬心,丈夫也湊了過來,被她塞了滿懷:“把被子拿回去臥室。”
程明從善如流的去了,回來就看見太太一臉納悶地在那裏琢磨:“奇怪,我怎麼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呢?好像還忘了什麼?”
程明茫然:“都收回去了,沒少呀?”
“我不是說這個……好像還是件很重要的事,怎麼就想不起來?”是什麼呢?高羽苦苦思索,一點靈光閃過,她情不自禁地叫了出來:“完了!”
袁朗盤腿坐在地上,五點半的夕陽從他身後穿越而來,給這片綠地渡了一道柔光,他眼睛隨著兩個小孩的身影,小小年紀,無憂無慮,毫無顧忌下一步是不是要跌倒。看著他們,連旁觀者的心都變輕快了。
他向後伸展了下身體,令自己更加放鬆一些,經過半個夏天,這片草已經長得肥軟,一簇一簇蓬鬆放肆,像小狗的毛,軟軟地紮在他手心裏,不單如此,還有更多在他身下,癢癢隔著衣料地搔弄著人。
……令人不自覺,就要想起許多以為再也不記得的往事。
安安跑來跑去掐花惹草撲蝴蝶,終於累了,跑到他跟前來,歪著頭看了他一會,也學著他坐下。仰著小臉,一副小大人的神氣。
“nia。”她把手伸出來,掌心是那顆已經被她蹂躪得外皮綿軟的果實,袁朗笑著接過來,掂了掂,安安充滿希翼地看著他,他衝她眨眨眼,忽然雙手同時握拳,倒過來伸到她麵前。
“哪一個有?”
“……”安安猶豫了下,點了點袁朗剛才接過果子的右手,袁朗神秘地舉起來,搖了搖,打開,空的。
“呀~”她立即背叛了自己原先的決定,去抓他的左手,袁朗由著她掰開,左手也是空的。
安安眼睛瞪得圓圓的:“唔!?”她完全疑惑了,又去扒開袁朗的右手,袁朗大笑,兩隻手一起捧住了她的臉,狠狠地揉了揉。安安還是不放棄,在他身上到處想找到那顆失蹤的果實,平平也過來湊熱鬧,兩個小人四肢並用,一起往他們幹爹身上爬,袁朗不提防就被帶得歪倒在草地上,兩隻小猴子立即忘記了初衷,迅速搶占了高地,高高興興地坐到他身上。
袁朗笑得肚子疼,也不急著起來,軟軟地躺著,任他們在自己身上撒野。頭枕著草地,鼻子裏嗅到落葉和青草混在一起的氣息,還有一天暴曬的熱氣,都被藏在土地裏。他不由自己深深吸了口氣。
“……袁朗?”
一道嫋娜的影子落在他身上,正好擋住了陽光,袁朗眯著眼睛,逆著光的女人,白色裙子在傍晚的風裏飄啊飄,長發優雅地挽了個髻。目光裏有他熟悉又陌生的溫柔。
袁朗一滯,張了張口,卻沒說出話來。
“……是你。”
“我遠看像是你,還不敢信,果然是你。”
袁朗勉強笑了笑,他坐起來,有點狼狽——前妻半蹲下,似乎伸手想幫他拍掉身上的草屑,被他看了眼,又尷尬地收了回去,落在安安頭上。
“這是高羽的……”他欲解釋。
“我知道,高師姐的孩子,”纖纖素手在安安臉上摸了一下,“之前進出的時候也看見過。”
他們的目光碰了碰,又不約而同偏移開。
“我不知道你也住在這邊。”袁朗說。
“嗯,”前妻慢慢的說,心不在焉:“結婚後就……”停了。“你怎麼會回來?來看高師姐?”
“剛好路過。”
“哦。”
沉默,兩個人都沒有更多的話題,卻又下意識的還是想說點什麼。
袁朗看著前妻,分開一年多,她似乎沒有任何變化,就和當初和他在一起那樣,長發長裙,還是那麼溫柔。
不,還是變了,這溫柔已經不再屬於他。
“你還是一點沒有變。”前妻說,袁朗不由意外,她輕輕笑了:“你是不是也想這麼說?”
袁朗啞然,半晌,也無奈笑了。
是啊,還能怎麼變?十年的感情,七年的婚姻,讓他們成了彼此最熟悉的人。兩個人之間的牽牽絆絆,早就成了對方生命裏不可磨滅的一部分,斷的時候就像從身上割掉一塊肉那麼嚴重。可是人比自己想的更頑強,包上時間的傷藥,傷好了,血不流了,誰都還是照樣過下去。
沒誰離不開誰,隻看是不是足夠堅決。
袁朗一直以為前妻是脆弱的,但他發現自己錯了,在這一段感情路上,她比他更堅強。
一旦下了決心放掉,時間會磨掉一切,改變一切,也會把回憶和過去改得麵目全非。到最後,你是你,我是我,再不相幹。
另一片草坪上有女孩子坐著看書,短裙子卷起來堆在大腿上,有風過去,女孩子拿書去扣住,一低頭滿頭長發也一飄一飄在飛。
袁朗不由自己地看著,想起很久從前,也是這樣一個黃昏,在決定去留的那天,還是他女友的前妻坐在他身邊,操場上風很大,把她沒掖好的白裙子吹起來,長發一飄一飄一直送到他臉邊。她捏住頭發,而袁朗握住她的手,有人在遠處叫她,她想站起來,但裙子卻被他坐住了,一站起來又跌坐回去,頓時滿臉緋紅。
袁朗說,你能不能等我,等我三年,然後我們結婚。
她什麼也沒問,隻是說好。
就是在那一瞬間,他知道自己愛上她。
十年,她從那個滿臉羞紅的女孩變成了女人,變成他的妻子,再變成前妻。
而如今都過去了。
“nia?”安安看看幹爹,再看看新來的阿姨,隱隱不安地發出聲音,袁朗安撫地拍拍她的背,她又坐穩了繼續拔草玩。
“……我已經再結婚了。”
“聽說了。恭喜。”袁朗言不由衷地說。
她看出來了,搖搖頭,但還是說:“你呢?有了人沒有?”
“再等等吧。”袁朗說,一頓:“我還不確定。”
不確定如果再來一次,是不是就能比之前做得更好。不確定現在的自己,是否能更好地負擔起另一段感情。不確定自己真的能給得起長相廝守的承諾。
如果說他從這一場失敗的愛情裏學到什麼,也許就是承諾的慎重。給出承諾,不單單是一個人的事情,是對兩個人之後的生命負責。愛上隻是愛情的第一步,在愛上之後還附帶著要互相承擔對方的人生。
袁朗無法想像,那需要多少的愛情,才足夠有足夠的自信,去承諾給對方一個人生?
天色漸漸暗了,平平也跑了回來,和姐姐湊在一起。差不多要回去了,袁朗站起來,前妻似乎還有話要說,袁朗等著。她卻又無言了。身側一叢樹葉亂紛紛地左右搖擺,如此刻不知從何說起的心情。
鄰近的一樓房間窗戶打開,悠悠的樂聲傳出來,一把平淡的女聲,輕輕地在唱一支歌:
愛的路千萬裏
我們要走過去
不彷徨不猶豫
我和你在一起
袁朗回頭望望前妻,前妻也望著他,她當然明白,她是那麼聰明的女人。
他們都沒能堅持走下去。
“如果有了喜歡的人,別再讓人家等了。”前妻輕輕說,她終於將手覆上他的手背,“人生苦短,能在一起的時候那麼少,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等得起。”
那一點溫暖掠過便消失,袁朗低頭看了看,他以為自己會留戀,會遺憾,會……有更多的情緒,但全都沒有。原來最後的那點溫度,已經在昨夜都燒完了。
他們像偶然相遇的老朋友一樣,在漸低的夜幕下,平靜地互相告別了。
誰也沒有說再見。
袁朗一直望著她白裙子的身影消失,才回過頭來,安安在拽著他的手:“變!”她清晰地發出要求。“平平看!”
袁朗明白了,她要他給弟弟變,“想變什麼?”他半蹲下,看那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安安猶豫不決,看平平,平平緊緊抿著嘴,迸開:“啾啾。”小鳥叫一樣。
“舅舅!”小姐姐興奮地附和弟弟。
袁朗笑噴了,捏了一下那尖尖的小嘴:“舅舅太大了,幹爹身上裝不下,變不出來啊。”
“要!舅舅!”不依不饒。
袁朗實在無奈,站直了,兩小人眼睛一眨不敢眨地看著他,袁朗裝模做樣地站了一會,伸出左手,張開:“沒有,”右手張開:“也沒——”
“啾啾!!”興奮的小鳥叫,而且撲扇著胳膊越過他直奔向後方而去。袁朗愣了愣,撓撓頭,笑了。他有預感地轉身,果不其然——
“在這幹嘛呢?”高城一手一個,把爭先恐後往他身上跳的兩個小猴子都撈起來。抬起頭來看他,嘴角一撇,袁朗莫名的心一跳。樹影下的高城眼睛明亮得似乎有火在燒。
“你來了。”袁朗招呼他。
“高羽說你在這,讓我來把你領走。”高城大步走到他身邊,放下平平安安,“還是說你又幹了什麼討人嫌的事了?”
“我真冤枉,”袁朗說,“安安,你給幹爹作證,幹爹今天有沒有很乖?”
安安笑嘻嘻,袁朗點一點她的額頭,拉了她小手走。到了樓下,高城一彎腰把平平抱起來,袁朗也跟著抱安安,安安矜持地把屁股在她幹爹胳膊上就坐,然後看看前邊被抱著的她弟弟,忽然伸出小胳膊嚎叫一聲:“平~”
那聲聲哀切,蕩氣回腸的,就像她舅是十惡不赦的人販子,是要把她弟弟抱去賣還是怎麼的。
平平也扭頭對他姐伸胳膊,“牽~牽~”
高城無奈地停步,示意袁朗,兩個大人挨到一起,兩小人的手也終於拽到一起,心滿意足地拉著便不放。
他們便這樣在狹小的樓道裏,連著這條小小的紐帶,肩膀擦著肩膀,磕磕碰碰,別別扭扭地走。
而斜落在地下的人影,就這樣相連著,忽而分開忽而重合。
無論如何,也不放開。
“我好像是第一次看見你穿警服啊?”
高城切了聲,“還不是,內什麼,正式場合——對了,有兩個消息,事先通知你。”
“?”
“剛和你家裏通過電話,我和你媽說了你在這。”
“哦。”
“還有,我爸也回來了,待會你可能還要見到他。”
“哎。”
……
愛的路千萬裏
我們要走過去
不彷徨不猶豫
我和你在一起
高山在雲霧裏
也要勇敢的爬過去
大海上暴風雨
隻要不灰心不失意
愛的路上千萬裏
end
ps 借來結尾的歌:
愛的路上千萬裏by小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