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春髻提劍在手,“各位盡管放心,鍾春髻當拚死保各位功成圓滿。”池雲冷冷的道,“隻怕就算你拚死也保不了什麼圓滿。”唐儷辭舉袖一攔,含笑擋在鍾春髻麵前,“不可對鍾姑娘無禮,生如你這般倜儻瀟灑,語言本該客氣斯文些。”池雲兩眼一翻,“老子便是喜歡惹人討厭,如何?”唐儷辭道,“不如何,個性頑劣而已。”他對古溪潭微笑,“事不宜遲,各位著手進行,我與鍾姑娘門外守護。”古溪潭點頭,沈郎魂在蕭奇蘭身上按了幾下,點住數處穴道,刺下數枚鋼針,開始詳細解說如何運氣合力,各人都是此中行家,各自出手,緩緩開始運氣,待經脈駁接真氣貫通之後,再開胸治療碎骨之傷,比較妥當。
唐儷辭和鍾春髻並肩站在門口,鍾春髻望著門外墳塚,幽幽一歎,“此次鬼丸風波,不知幾時方休,又不知幾人不幸,世上多少避世高人,如若都能出關為此出力,那就好了。”唐儷辭望著屋外梅林,沒有說話,鍾春髻看了他一眼,此人容貌秀雅,舉止溫文得體,又是幹國舅、萬竅齋和池雲之主,不知在此事之中,能起到怎樣的作用?人走到如他這一步,權利兩得,又如此年輕,為何眼色如此……如此……她低下頭來,不敢直視唐儷辭的眼睛,那是一雙秀麗之極的眼睛,然而眼中神色複雜多變,多看兩眼,不知為何,自己就有心力交瘁之感。
他神秘莫測,看似白麵書生,她卻隱隱約約感覺到他軀體之內,內心深處,必定和外表不同。
“鍾姑娘在想什麼?”在她心神不定之際,唐儷辭微笑問,他雖然沒有看她,卻似乎把她看得清清楚楚,“或是感慨什麼?”
“沒什麼。”她低聲道,“唐公子能和池雲沈郎魂為友,我覺得不可思議而已。”
唐儷辭微微一笑,似乎在這清雅絕倫的居所,白梅的幽香也讓他有些神思飄散,本想說些什麼,終還是沒說。
房裏被沈郎魂放在椅上的鳳鳳突然放聲大哭,唐儷辭回身將他抱了出來,鳳鳳立刻破涕為笑,牢牢抓住他的灰發。“唐公子生來便是此種發色?”鍾春髻的目光移到唐儷辭發上,滿頭銀灰長發,實是世所罕見。唐儷辭舉手一掠發絲,“聽說江湖中也有人滿頭白發,其人就叫做白發,不是麼?”鍾春髻點頭,“我和白大俠有過一麵之緣,不過他的白發和老人的白發一般無異,你的頭發卻是銀灰色的,從未見有人天生如此。”唐儷辭微微一笑,“那你便當我天生如此罷了。”鍾春髻一怔,這話是什麼意思?此人神秘,說話費解,她頓了一頓,還是不再深思的好。
過了片刻,“春意無端貫青華,草木曾縈幾家綠,雲菩提,梅花碧,何處琴聽人聲泣。”唐儷辭倚門而立,輕輕蹭著腕上銀鐲,“鍾姑娘風采怡人,想必雅擅詩詞,不知此詞如何?”鍾春髻在心中反複斟酌過幾次,“不知是何曲?”唐儷辭道,“我也不知是何曲,很久之前,聽人唱過。”鍾春髻道,“詞意淡雅出塵,不知為何,卻有淒婉之聲。”唐儷辭微微一笑,“那寫此詞的人,姑娘以為如何?”鍾春髻沉吟道,“想必是出塵離世、心性寧定的隱者,方能觀春之靜謐。”唐儷辭道,“嗯,此詞我問過三個人,三人都是當世名家,大致之意,與姑娘相同。可惜……”鍾春髻微微一怔,“可惜什麼?”唐儷辭眼望梅林,梅林清雅如雪,宛若詞意,“寫這詞的人,是我的摯友。”鍾春髻道,“是你的摯友,那好得很啊,有何可惜之處?”唐儷辭道,“我那摯友風采絕世,慈悲心腸,無論是人品容貌,堪稱天下無雙……我沒有見過美人六音的風采,但深信我那摯友絕不在六音之下。”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平淡,因為平淡,所以聽起來很真,鍾春髻心道你也是翩翩公子,既然你如此說,那人想必真是人間罕見的美男子了,不過男子漢大丈夫,美不美又有什麼幹係?隻聽唐儷辭慢慢的道,“在他當年的住處,也有這一片梅林,他也愛梅,這首詞是他住在梅林中時,為梅葉而寫。可惜的是,如此風華絕代的摯友,在我喝的酒中下毒,將我打成重傷,擲入水井之中,然後往井中倒了一桶桐油,放了一把大火。”
“啊!”鍾春髻低聲驚呼,“他為何要害你?”唐儷辭微微一笑,“因為我是邪魔外道。”鍾春髻渾然不解,唐儷辭一隻白皙的手指按在唇上,不知為何,竟能吹出曲調,幽幽清清,乃是陌生的歌謠,離世絕塵的清雅之中,蘊涵的卻是絲絲淒涼。幾句調終,唐儷辭歎了一聲,“我是邪魔外道,所以不明白,菩薩為何也會入魔?是我害的嗎?”鍾春髻不明他意中的恩恩怨怨,目不轉睛的望著他,唐儷辭又是微微一笑,“我心有所思,卻讓姑娘糊塗了,對不起。”
他如此柔聲而道,鍾春髻臉上微微一紅,對此人本是渾然不解,但那一雙秀麗而複雜的眼睛,唇間清雅淒婉的曲調,還有這一聲溫柔的歉意,讓她一顆心突然亂了。宛鬱月旦秀雅溫柔的影子似乎有些朦朧起來,唐儷辭秀麗的臉頰如此清晰,這兩人相似又不似,她開始有些分辨不出其中的差異……
鍾春髻畢竟不是黃三金,她分不清楚,唐儷辭背後的影子是邪氣,而宛鬱月旦背後的影子是霸氣,一個女人可以恣意去愛一個霸氣的男人,但萬萬不能去愛一個邪氣的男人。
門內五人凝神運功,蕭奇蘭蒼白的臉上開始有了血色,而胸口重傷處鮮血不斷湧出,如果續脈不早一步結束,就算成功,蕭奇蘭也會因失血過多而死。普珠上師內力深厚在幾人之上,倏然出手,在蕭奇蘭胸口再點數下,點的並非穴道,卻能阻血液運行,傷口溢出的鮮血終是緩了。就在普珠上師點下數指的瞬間,陡然蕭奇蘭體內一股熱力回避過來,眾人驟不及防,各自悶哼一聲,唇色刹那變紫,池雲怒上眉梢,古溪潭沉聲喝道:“是毒!”普珠上師並不作聲,袖袍一拂,將三人手掌震離蕭奇蘭的身體,雙掌拍上蕭奇蘭的後心,頭頂心白氣氤氳,他竟獨自一人擔起治療之力!古溪潭啞聲叫道:“普珠上師!”這毒下在餘泣鳳劍鋒之上,刺入蕭奇蘭胸口深處,經幾人運氣化開,反傳眾人之身!和蕭奇蘭接觸得越久,中毒越深,普珠上師將眾人震開獨力療傷,那是舍身救人之大慈大悲!池雲吐出一口紫血,破口罵道,“他奶奶的!和尚快放手……”
普珠上師充耳不聞,麵容平靜,略帶殺氣的臉龐隱約露出一股圓潤聖潔之意,蕭奇蘭吐出一口鮮血,咳嗽了幾聲,緩緩睜開了眼睛,“放……手……”
房內療傷生變,鍾春髻聞聲回首,唐儷辭眼眺梅林,反應截然不同,緲緲白梅之間,隨著暮色陰沉,似乎飄散出了絲絲寒意,落梅繽紛,影影綽綽。“鍾姑娘,我有一瓶藥物,你進去,若是誰也無法動彈,先給普珠上師服用。”唐儷辭溫言道,“房內就拜托姑娘了。”
“外麵難道——”鍾春髻並未發覺門外有敵,失聲道,“難道有人?”唐儷辭微微一笑,袖中藥瓶擲出,“救人要緊,姑娘進門吧。”鍾春髻心思微亂,接藥轉身奔入房中,若是門外真的有敵人來襲,憑唐儷辭一人抵擋得住麼?踏進房中,池雲幾人麵色青紫,各自運氣抗毒,這毒厲害非常,遲得片刻便已侵入經脈之中。普珠上師獨力救人,蕭奇蘭臉色轉好,他卻甚是清醒,知道是自己傳毒眾人,神色痛苦。鍾春髻手握藥瓶,見狀不敢遲疑,倒出一粒藥丸,塞入普珠上師口中。普珠上師功力深湛,尚未陷入無法挽回之境,解藥入喉,正值加緊運氣之時,全身血氣運行,很快化開藥丸,臉上的青紫之色逐漸褪去。鍾春髻將解藥分發眾人,心下詫異,為何唐儷辭會有解藥?難道他竟能預知餘泣鳳在劍上下了什麼毒?
普珠上師緩緩收功,蕭奇蘭臉色緩和,疲憊已極,沉沉睡去。池雲幾人調息守元,各自逼出毒性,雖然中毒不深,但這毒霸道之極,中毒片刻,就讓人元氣大傷。鍾春髻手按劍柄,凝神戒備,她是名師之徒,雖然雪線子教之無意,她卻學之有心,見識不凡,眼看這毒烈如火焰,中毒之後臉色青紫,損人真元,心中微微一震:難道這竟是消失江湖多年的“焚天焰”?聽說此毒別有奇異之處,中毒之人越多、又聚在一起,毒性就越強,若是一人中毒,反而易解。
屋外一片寂靜,隻餘梅落靜夜之聲,仿若連站在門口的唐儷辭都在這份靜謐之中消失了。鍾春髻凝神靜聽,隻聽林中落梅漸漸的多了,紛紛揚揚,似乎無聲的刮起一陣旋風,隨即“嗒”的一聲輕響,毫無人跡的梅林中就似憑空多了一隻腳,往前輕輕踏了一步。
“嗒”的另一聲微響,屋後也有人輕輕踏出一步,梅林之中那人再進一步,屋後之人也往前一步,梅林中那人再進一步,屋後之人卻不動了。
唐儷辭倚門而立,梅林中一個淡紅色的人影緩步而來,屋後轉角之處,一個灰衣人靜靜站在牆角,落梅繽紛縹緲,突聽一聲低沉恢弘的弦聲遠方一響,猶如鼓鳴,又如墜物之聲,聲過之處,梅花急劇墜落,瞬間滿地梅白,猶如落雪。
弦聲一聲、兩聲、三聲……寂靜恢弘,如死之將至,隱隱然有天地之音。
淡紅色的人影動了,踏著弦聲而來,一聲、一步。
屋後之人不動,不言。
唐儷辭麵帶微笑,看著踏弦聲而來的紅衣人。
那是個麵容俊俏的年輕人,衣上繡滿梅花,梅是紅梅,和林中雪梅渾然不同,雙手空空,未帶兵器,林風徐來,撩起衣袖蹁躚,他的雙手手腕之上各刺有一朵紅梅,手白梅紅,刺眼異常。屋後之人是什麼模樣他不知道,但顯然,不會比眼前這位紅梅男子差。自換功以來,唐儷辭尚未遇到真正的對手,不知眼前背後這兩位是否能讓他另眼相看?
弦聲隱約隻響了三聲,隨即靜止,那沉斂的氣氛宛若陰雨欲來,濃雲橫聚,壓頂欲摧。
屋內池雲突地睜開眼睛,他行功尚未完全,突然停下,掙紮站了起來。鍾春髻吃了一驚,急急將他按住,低聲道:“怎麼了?毒傷未愈,你起來做什麼?”池雲衣袖一擺,唰的一聲將她推開,咿呀一聲開門而去,雪白的背影消失在門縫之間。她怔了一怔,這人雖然口齒惡毒,卻是重情重義,中毒之軀,仍不肯讓唐儷辭一人當關,隻是以池雲此時的狀況,就算出得門去,又能幫到什麼呢?略一沉吟,她點了房內眾人的穴道,此時此刻,讓他們奮起動手,不過送死而已。
大門一開,池雲身影閃了出來,唐儷辭微笑道,“這時是你要站在我身後,還是我依然站在你身後?”池雲臉色蒼白,低咳了一聲,“什麼時候,說的什麼廢話!就憑你,擋得住七花雲行客麼?他奶奶的就算老子完好如初,也未必擋得住一兩個……咳咳……”唐儷辭衣袖一舉,衣袖飄拂如雲,將池雲擋在身後,“既然你擋不住一兩個,那隻好站在我身後了。”池雲呸了一聲,閃身出來,“放屁!這些人武功自成一派,合奇門幻術,動手的時候會施放各種古怪藥物,又會陣法,乃天下最討厭的對手之一。”唐儷辭湊近他身後,微笑道,“真有如此可怕?”池雲凝視對手,絲毫不敢大意,“七花雲行客”共有七人,世上誰也不知其本名,各人各給自己起了個古怪名字,平時江湖雲行,亦正亦邪,此時前來,難道竟然成了風liu店網羅的高手?一念尚未轉完,突地背後寒毛直立,驚覺不好,隻聽“啪”的一聲輕響,頭腦一陣暈眩,背後人溫柔歎道,“我叫你站在我身後,誰讓你不肯?不過我便是明知你不肯,才這樣說……”池雲仰後栽倒,唐儷辭一把接住,背後一靠房門,大門一開,他將池雲遞給身後的鍾春髻,微笑道,“麻煩鍾姑娘了。”鍾春髻將人抱了回來,低聲道,“七花雲行客非是等閑之輩,唐公子千萬小心。”唐儷辭往前一步,房門合閉,他整了整衣袖,衣裳潔然,“是啊……看客人不願趁人之危,便知是好對手。”他這一句是對梅林中那紅梅男子說的,那紅梅男子不言不動,風吹梅花,越墜越多,在他身周下著一場不停的梅花雪。
“你、有傷。”
落梅斜飄,掠眉掠鬢之際,那人低聲道,聲音沙啞,如石磨轉動,和俊俏的外表渾然不配。唐儷辭舉手為禮,“不知兄台如何稱呼?為何事前來?如此摧花,令人惋惜。”那人低聲道,“我、在算卦,非是摧花。”唐儷辭道,“落梅為卦,莫非兄台做的是梅花易數?”那人沙啞的道,“我、就是梅花易數。”
梅花易數,乃是落梅為卦的一種方法,這人竟然自稱梅花易數,莫非其人自居為一卦?又或是真正精通此術,癡迷到走火入魔的地步?唐儷辭微微一笑,“不知梅花兄算出了什麼?”
梅花易數道,“你、殺了餘泣鳳,該死。”唐儷辭道,“這梅花兄算得就不對了,餘泣鳳非我所殺,乃是劍堂意外爆炸,不幸身亡,與我何幹?”梅花易數道:“梅花、說你殺了餘泣鳳,我、說你殺了餘泣鳳,你就是凶手。”唐儷辭道,“原來如此,承教了。”
鍾春髻在門後窺視那“梅花易數”,隻覺此人行動之間略顯僵硬,雙目無神,說話顛三倒四,似乎神智不清,心裏駭然,世上有誰能令七花雲行客變得如此?梅花易數隻怕是被什麼邪術控製了心神,關鍵也許就在剛才那幾聲弦響。屋側陡然風聲如嘯,那灰衣人身影如電,刹那搶到唐儷辭身側兩步之遙,手持之劍劍長八尺,竟如一柄長槍,劍尖駐地,劍氣掠土而過,其人身周丈許方圓之內飛砂走石,淪為一片空地!唐儷辭和身後房屋在他劍氣之內,頓時唐儷辭衣發俱亂,屋後屋瓦震動,牆上白灰簌簌而下,似有地震之威。鍾春髻受此震動,在門後連退三步,失聲道:“狂蘭!”
原來“七花雲行客”共有七人,此七人原名為何世上誰也不知,在江湖上經常出現的共有三人,號為“梅花易數”、“狂蘭無行”、“一桃三色”。這幾人為中原劍會貴客,每年劍會之期,都被列為劍會評判之一,每位參與劍會比武之人所施展的劍術武功,都要經過這幾人的眼,寫下評語。雖非白道中人,七花雲行客也絕非奸邪之輩,和餘泣鳳交往甚篤,但不知為何餘泣鳳淪為風liu店座下棋子,連七花雲行客也被其網羅,風liu店究竟有何妖法邪術,能操縱這許多人的意誌?
門外唐儷辭一人對上梅花易數和狂蘭無行,梅花易數神智似清非清,狂蘭無行一身灰衣,披頭散發,渾然不知究竟是清醒還是糊塗,然而狂蘭長劍橫掃,梅花易數衣袖一揚,十來朵白色落梅破空而來,淩厲之處勝於刀刃,直襲唐儷辭上身十數處大穴!
唐儷辭背靠房門,此時此刻,他卻眉頭微蹙,手按腹部,微微彎腰。門後的鍾春髻整顆心都懸了起來,幾乎脫口驚呼,危急之刻,唐儷辭要是舊傷發作,無法抵敵,那房內五人豈非全無生還之望?十數朵白梅破空,唐儷辭橫袖一掃,梅花被袖風擊落,然而狂蘭八尺長劍帶著淒厲的劍嘯,已緊隨白梅之後攔腰砍來,這一劍非但是要把唐儷辭一劍砍為兩截,連他身後房門都要一劍砍開,梅花易數白梅失手,人影如花蹁躚,搶入劍光之下,梅葉刀夾帶點點寒芒,盡數攻向唐儷辭雙腿雙足。“啪”的一聲輕響,唐儷辭空手奪白刃,右手雙指捏在狂蘭長劍之上,然而雙指之力難擋一劍之威,雖然劍勢已緩,卻仍是斬腰而來。梅花易數矮身攻擊,梅葉刀已至唐儷辭膝旁,若是一刀下去,便是殘疾!鍾春髻臉色蒼白,如此攻勢,世上幾人能擋?卻聽唐儷辭在疾劍厲刀之中柔聲道,“鍾姑娘,來者隻有兩人,帶人離開!”他驀地雙指一扣,狂蘭長劍應他雙指之力,竟而一彎,叮的一聲恰好擋住膝邊梅葉刀,長劍隨即彈回,劍勢不減,唐儷辭背靠房門無處可退,梅花易數一伏躍起,梅葉刀唰的一記掃頸,雪亮的刀光之中乍然爆射出一片淡紅之色,那是刀柄處噴出的霧氣!這兩人一人出手已是絕頂高手,兩人聯手,不過兩招,唐儷辭已在必死之地!
“我還真不知道……拚真功夫,究竟能拚得了幾個……”唐儷辭幽幽的道,梅葉刀掃頸而來,他右手握拳橫擋,隻聽“當”的一聲脆響,梅葉刀斬在洗骨銀鐲之上,刀入鐲半分!唐儷辭橫腕力抗,梅花易數全力下斬,一時膠著!狂蘭長劍隨後而來,劍刃沾到唐儷辭衣上,已聞衣裳撕裂之聲,唐儷辭左手自懷裏取出一樣東西,“叮”的一聲架住狂蘭長劍,其物掠空,發出一陣銳利的嘯聲,卻是半截銅質短笛。三人同時發力,唐儷辭右腕擋刀左手架劍,全身都是空門,然而梅花易數和狂蘭無行都覺一股烈如熾火的真力自銀鐲銅笛上倒行灌入自己經脈,運氣相抗,三人已成內力拚比之勢,雖然唐儷辭再無第三隻手抵擋攻擊,梅花易數和狂蘭無行卻也無法分心出手。地上風沙靜止,梅花不再,清雅絕俗的居所,兩招過後宛如一片廢墟。
他有意拚比內力,那是給她帶人走脫的機會。鍾春髻心念電轉,帶走還是不帶走?唐儷辭一人力拚梅花狂蘭二人,能拖延多久?她點開普珠上師身上穴道,低聲問:“大師,怎麼辦?”普珠上師一拂袖,房中眾人穴道全開,他唇角溢血,冷冷的道,“你等先走!”鍾春髻急道,“大師,你真力未複,怎能動手?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古溪潭閉目調息,急欲恢複幾層功力,那是堅決不走的意思,池雲滿臉怒色,方才唐儷辭使詐將他擊昏,他還餘怒未消,自也是不走的。沈郎魂調息一周天停下,淡淡的道,“既然你們不走,我和鍾姑娘帶蕭奇蘭先走,此地不宜傷患。”他也不說他去哪裏,將蕭奇蘭抱起,“日後我自會和你們聯絡,走了。”人影一晃,他已帶人先走,鍾春髻跺了跺腳,暗道此人怎麼自作主張?抱起鳳鳳隨後追去。
古溪潭池雲幾人,雖非武功獨步天下,但如此遭逢暗算卻是少見,尤其對池雲而言,更是平生奇恥大辱,略一喘息,幾人打開大門。隻見門外三人戰況膠著,梅花易數和狂蘭無行頭頂白氣蒸蒸而起,唐儷辭獨對兩大高手,臉色暈紅。梅花易數刀柄之處不住有淡紅色霧氣散出,非香非毒,不知是何物,幾人開門一嗅,各有窒息之感,不約而同閉住呼吸,站到上風換了口氣。
“離開!”唐儷辭臉色暈紅,嘴角微微一勾,他竟還能說話,這兩字飽含真力,聲音不大,震得梅林簌簌震動。
普珠上師黑發飄拂,頂在夜風之中,拂起的是一股冷峻肅殺之氣,“不殺惡徒,絕不離開!”他掌上運勁,緩緩舉到梅花易數身後,這位和尚,竟是不管是否光明正大,便要一掌斃敵!唐儷辭右手銀鐲一動,梅葉刀驟進三寸,抵在他頸項之側,刀尖觸頸,流下一滴鮮血,“離開!”普珠上師掌勢一頓,古溪潭變色叫道:“唐兄你——”為何寧死不要援助?為何定要眾人離開?池雲一邊看著,唐儷辭眼瞳一轉一眨,他咬牙切齒的低聲罵了兩句,突地出手點中普珠上師和古溪潭的穴道,“我走了!”唐儷辭微微一笑,“不送。”池雲夾起二人,怒道,“你若死了,老子和你沒完沒了!”他向著沈郎魂的方向,一掠而去。
梅林再度寂靜無聲,未過多久,遙遙響起了一聲弦響,如潮水褪去,似乎比方才響起的幾聲更為遙遠了。梅花易數和狂蘭無行驀地收刀收劍,向著來時方向飄然而去。
唐儷辭收勢站定,站到上風之處深深吸了口氣,氣息運轉,吐出一口淡紅色的長氣,負手臨風而立,站了一會兒,他拈住風中一片亂飛的梅瓣,放在鼻端輕輕嗅了下,“紅姑娘,引弦攝命之術雖然神奇,但也非無法可解,你這連環三局雖然不成,卻是精彩。”
“唉……”梅林之中傳來一聲輕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今日不成,你怎知日後如何?”這聲音幽怨清雅,正是紅姑娘的語調。唐儷辭棄去指間梅瓣,回過身來,柔聲道,“你可知今日之事,我有幾次可以要你的命?”
梅林中的女聲幽幽的道,“三次,你入閣樓之時,我第一次撥弦之時,以及……此時。”她緩緩的道,“但第一次你不殺我,是你要藥丸的下落;第二次你不殺我,是因為梅花易數和狂蘭無行在前,而池雲突然闖了出來,你自忖無能保池雲、又闖過兩人攔截而殺我;而此時,是因為你不想殺我,我說得對不對?”唐儷辭輕輕一笑,“嗯……姑娘彈琴之術,我很欣賞。”紅姑娘幽幽歎道,“但今日我敗得不解,我在餘泣鳳劍上下焚天焰之毒,相信他至少能傷及你們其中幾人,隻消有人出手療傷,必定中毒,而花無言為你所殺,你定有焚天焰之解藥,解藥在手,你方雖重創而不死。你們果然在此療傷,我遣出梅花易數和狂蘭無行,本以為你等當會一擁而上,以重創之軀相互救援,而梅葉刀中引弦水散出,各位必定成我琴下之奴,你卻為何力阻眾人上前相助,令我功虧一簣?”唐儷辭緩步走向梅林,撥開林中白梅枝幹,望著林中撫琴而坐的白衣女子,“以低音重弦,彈出遙遠之音,姑娘撥弦一聲,我就知道你坐鎮梅林之中。以紅姑娘如此容貌心機,豈能無端涉險,涉險則必有所圖。派遣梅花易數、狂蘭無行兩人出麵動手,表示姑娘無殺人之心,否則我方處在劣勢,風liu店若高手盡出,今日就是流血之局。”他含笑而對紅姑娘,“既然不要命,那就是要人了,再看梅花易數和狂蘭無行的模樣,豈能不知,紅姑娘想要的是什麼?”
白衣女子撫琴一聲弦響,“但你怎知引弦攝命之術?”唐儷辭柔聲道,“引弦攝命之術成功的關鍵有三,第一,受術之人意誌薄弱,容易受樂聲影響;第二,受術之人身體虛弱,氣血能為樂聲所激;第三,必須服下引弦之水,增強樂聲的誘導之力。”紅姑娘指尖嗡的一震,顯然唐儷辭如此深知引弦攝命術,大出她意料之外,“不錯……”唐儷辭俯身在她琴弦上一撥,咚的一聲琴響,如泉鳴天奏,動聽之極,紅姑娘仰身向後,正欲脫手放琴,唐儷辭的手輕輕按在她的手背上,柔聲道,“姑娘無心殺我,可以理解為對我頗有好感麼?”紅姑娘臉色一寒,尚未說話,唐儷辭手指一動,拾起她的手指,在弦上一撥,發出“叮”的一聲,悅耳清脆。一聲過後,唐儷辭放手,紅姑娘臉色陰沉,她從小精明多智,就算屈居為婢,也從來沒有人敢小瞧了她,一生之中從未有人敢對她如此輕薄,偏生此人武功又高,狡詐狠毒,自己精通的種種異術似乎他也都十分了解,受此侮辱,竟然一時打不定主意要如何是好。隻聽唐儷辭慢慢的道,“引弦攝命之術雖然神奇,其實不過是一種毒物引導的催眠之術,尤其必要受術之人心有所專,樂聲趁虛而入,方能在人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致命弱點,乃是各人對樂聲理解不同,未必都能如施術者心願,有些人受術之後狂性大發,有些人突然自殘,而絕大部分恍恍忽忽,成為廢人。能和施術者心靈相通的受術者可遇不可求,要練到如梅花易數、狂蘭無行那般,實是罕見。”紅姑娘淡淡應了一聲,唐儷辭坐在她瑤琴之前,如好友對坐賞花,“紅姑娘可是對我心存期待,希望我能成為第三位梅花易數,故而隻帶兩人前來,想要將我收為己用?”他柔聲道,“若是如此,唐儷辭受寵若驚。”
“你以為呢?”紅姑娘臉色霜寒,憂鬱秀雅的眉尖有殺氣隱然而出。唐儷辭手按琴弦,“我以為姑娘在餘泣鳳雁門一事後,已知我會找上門去,設下毒劍之局,犧牲花無言,都是為了今日收服唐儷辭。可惜唐儷辭自私之極,竟未出手救蕭奇蘭,不中焚天焰之毒,令姑娘算計成空。”紅姑娘淡淡的道,“我之錯失,隻在不知你竟是引弦攝命之術個中高手!”唐儷辭柔聲道,“姑娘讚譽了,我使用引弦攝命之時,姑娘恐還不會。”紅姑娘臉上怒色一顯,隨即寧定,淡淡的道,“我今日未高手盡出,將你們趕盡殺絕,已是放你一馬,唐公子縱是不感恩,也不該如此辱我!”唐儷辭撫琴手指一動,“錚”的一聲微響,唇邊似笑非笑,“姑娘想要我如何感恩,我便如何感恩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