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紅姑娘怒動顏色,“無恥!”唐儷辭手指再動,又是“錚”的一聲微響,驟然她心頭猛跳,熱血沸騰,幾乎站起身來,大驚之下,袖中刀出“當”的一聲斬斷琴弦,捂胸變色,“你——你竟然——”唐儷辭左手縈弦,右手仍在弦上輕撥了幾下,叮咚叮咚,曲如仙樂,聽在紅姑娘耳中卻如催命鬼哭,她站起身來接連倒退,臉色慘白,嘴角溢血,“你、你、你……引弦……攝命……”唐儷辭右手越彈越快,眼簾微合,意甚陶醉,琴聲如珠玉墜地,急促而悅耳。紅姑娘尖叫一聲,踉蹌轉身便逃,瞬間梅花易數、狂蘭無行兩人乍現,將她攜住,一掠而去。
人走,琴止,音停。
亂梅崗外五裏,一頂白色轎子在路中靜靜等待。梅花易數、狂蘭無行將紅姑娘扶到轎前,轎中人訝然一聲,“你受傷了?”
紅姑娘捂胸踉蹌站定,先行了一禮,“唐儷辭狡詐之極,不肯輕易涉險,不中焚天焰之毒,眾人未能和梅花易數動手,引弦水失效,令我算計成空……最可惡的是,唐儷辭故意留下,將我截住,令梅花易數和狂蘭無行必須留下護我,不能追敵,最後竟然以言語引開我的注意,施用引弦攝命之術,妄圖控製我的心神……此人……奴婢我非殺不可……令人恨甚!”
轎中柔和的女聲道,“你無事就好,引弦攝命之術是你專長,為何唐儷辭卻也會?”紅姑娘搖頭黯然,“此術乃尊主所傳,我也不知為何唐儷辭竟然精通此術,幸好他施展引弦攝命,並無引弦水輔佐,畢竟不能當真將我製住,否則……真是一念輕敵,遺恨終身。”轎中人柔聲道,“進轎來吧,回無琴殿再說。”紅姑娘踉蹌進入轎中,白色轎子輕飄飄抬起,梅花易數和狂蘭無行兩人護衛,往遠處而去。
梅林之中,唐儷辭趺坐於地。
“一人之力,能敵梅花易數、狂蘭無行二人,敗局之勢,仍能力挽狂瀾。”林中突然有人道,“萬竅齋之主果然了得,隻是一日數戰,就算是武功才智絕倫的唐公子,也是強弩之末……”
唐儷辭閉目而坐,眉宇間忍耐痛楚之色越來越明顯,手按腹部,額上有冷汗冒出,“閣下觀戰已久,鷸蚌相爭,若要收漁翁之利,現在可以開口了。”
林中一人自樹後走了出來,黑衣黑劍,容貌冷若冰霜,年三十三四,“漁翁之利,成某不稀罕,隻是你救我師弟一命,方才你若失手,我會救你。”唐儷辭臉色蒼白,微微一笑,“成兄莫非是古少俠的師兄……‘霜劍淒寒’成縕袍?”黑衣人淡淡的道,“不錯,你可還站得起來?”唐儷辭扶梅站起,微笑道,“聽聞成兄劍術絕倫,疾惡如仇,今日一見果然風采盎然。”成縕袍冷冷的道,“你帶我師弟胡作非為,殺了劍王餘泣鳳,惹下數不盡的麻煩,若非看在你方才舍身命他離開,我非斬斷你一手一足不可,閑話少說,跟我走!”唐儷辭重重嗬出一口氣,“成兄風骨,果然出眾……嗯……”他按住腹部的左手慢慢將衣裳糾成了一團,腹部衣裳不知何時竟滲出一片血漬,嗒的一聲,一滴鮮血自衣角滴落,濺在落梅之上。
成縕袍微微一怔,伸手將他扶住。唐儷辭右手入懷拿出一個灰色藥瓶,咬開瓶塞,服下一粒白色藥物,棄去空瓶,衣袖一振將他推開,微笑道:“走吧。”他轉身前行,點點血跡順衣而下,踏血而行,他毫不在意。
踏著自己的血跡,非但是表麵,連內心深處也確實毫不在意,並且重傷之軀不肯受人扶持,心狠、骨傲、武功不弱、才智絕倫,的確是能令溪潭心折的人物。成縕袍走在唐儷辭身後,心中殺機一掠而過,正是這等人物,方能惹天下第一等的麻煩,說不定會將溪潭帶入不可預知的險境……此人雖在白道一方,行事大有邪氣,若一日走入歧途,必殺此人!
亂梅崗東方八裏之地,有一處破廟。
夜星耀眼,明月無聲,破廟外數棵大樹,枝幹蒼勁,參天指雲。
沈郎魂將蕭奇蘭安置在此,未過多久,池雲帶著普珠上師和古溪潭前來會合,解開二人穴道,普珠上師向池雲行了一禮,謝他相救之情,便一旁打坐。這和尚雖然殺性甚重,卻非不明世理,以此時真氣大損之身,方才出手能擊斃梅花易數,卻也必被三人真氣當場震死,不過是不願見唐儷辭為己受難而已。古溪潭卻沒有普珠上師好定力,眼見唐儷辭狀況不知如何,怎能讓伯仁為己而死,心念起伏,隻想回去救人。池雲搬了塊凳子坐在破廟門口,手中一柄長劍一拋一接,卻是亂梅崗普珠上師房裏的掛劍,涼涼的道,“哪個想走回頭路,先從我身上踩過去。”鍾春髻懷抱鳳鳳,那孩子似乎受了驚,一雙大眼睛含淚欲哭,聽池雲惡狠狠的語氣,哇的一聲又大哭起來,“哇……嗚嗚嗚……哇……”房中吵鬧之極,沈郎魂不言不動,靜坐調息,自方才至今,他的真力已恢複三層,不像方才那般毫無抵敵之力。
“一群烏合之眾,略施小計便一敗塗地,還要妄談什麼除惡救人,連自己都救不了,你們能救得了誰?”屋外有人冷冰冰的道,兩人走入廟中,池雲持劍指在唐儷辭胸口,冷冷的道,“你沒死?”唐儷辭衣上血跡已幹,臉色也已恢複正常,一指將長劍推開,“讓你失望了?還不坐下好好調息,我不想再救你一次,主仆顛倒,有悖常倫。”池雲呸了一聲,擲劍在地,“老子本要救你,若不是你突施暗算,怎會如此?”唐儷辭轉目看眾人,偏偏不去看他,微笑道,“大家無恙就好,蕭大俠傷勢如何?”池雲咬牙切齒,然而唐儷辭談笑問傷,卻不能跳起大罵。
“真氣已通,人清醒了,還不能說話。”沈郎魂淡淡的道,“要找個清靜的地方給他開膛,修複碎骨。”一旁成縕袍冷冰冰的看著古溪潭,“自不量力,胡作非為!”古溪潭滿臉尷尬,他對這位大師兄一向敬畏有加,何況成縕袍的聲明地位遠在他之上,師兄訓話,師弟豈敢不聽?“跟我回青雲山練劍,”成縕袍道,“師門劍法學不到五成,混混江湖也就罷了,還敢惹到餘泣鳳頭上,還跟著炸了人家房子,你當中原劍會真是眼瞎耳聾的啞巴,任你欺淩是麼?死到臨頭,猶敢自稱行俠仗義,笑話!”他這番話陰森森的說出來,古溪潭心中大震,“大師兄,我……”成縕袍人影一閃,驀地抓住古溪潭左肩下三分處,那是他全身防備最弱之處,成縕袍個子瘦削,臉色蒼白,看似並不魁梧,卻將古溪潭一把提起,淡淡對眾人道,“各位請了。”言罷閃身而去,輕功之佳,世所罕見。
“好功夫!”沈郎魂淡淡的道。池雲坐在一旁,涼涼的道,“功夫雖好,裝模作樣,惹人討厭。”成縕袍來去如風,鍾春髻尚不及說話,他已離去,此時歎了口氣,“大凡江湖高手,都有些怪脾氣。”她心裏想的是你池雲的怪癖,隻怕遠在他之上,眼看唐儷辭衣上有血,不禁問道,“你受傷了?”
眾人的目光頓時都看往他衣上那片血跡,唐儷辭微微一笑,“不妨事,各位身體如何?”普珠上師道,“無妨。”鳳鳳眼見他回來,破涕為笑,雙手揮舞,要撲向他懷裏。唐儷辭將鳳鳳抱過,“今日大家都很疲憊,風liu店雖然敗退,但恐怕仍有其他人追蹤。我等若是分頭離開,恐怕會是被各個擊破之局,若是一起行動,行跡太過明顯,也免不了如今日般連綿追殺,直至全軍覆沒。”他看了普珠上師一眼,“大師以為如何?”普珠上師黑發飄拂,“我能自保,會離開。”唐儷辭微笑,“那就是強者離開,餘下一起行動了。大師修行辛苦,我也不好挽留,不過要離開,也要等毒傷痊愈再走,比較安全。”普珠上師對他一禮,“不必,後會有期。”僧袍飄飄,黑發披拂,這位帶著殺氣的冷峻和尚轉身離去,亂梅崗舊居、一同遇劫的難友,於他而言便如身後飄零的落葉,於他前行無礙,更不在心上留下半點痕跡。
“這位大師,真和你有三分相似之處。”唐儷辭看普珠上師離開,看了池雲一眼。池雲怒道,“什麼相似之處?”沈郎魂淡淡的道,“和你一般有個性。”池雲一怔,鍾春髻忍不住好笑,論我行我素,普珠上師和池雲真是半斤八兩,的確有那麼幾分雷同。唐儷辭道,“鍾姑娘就和我等一起行動,我有件事要和姑娘商量。”
“什麼事?”鍾春髻道,“鍾春髻知無不言。”唐儷辭微微一笑,“聽說姑娘自貓芽峰而來,不知是否知曉碧落宮之所在?”她吃了一驚,“碧落宮?唐公子難道想往碧落宮一行?”唐儷辭含笑,“你我惹了刹星風liu店,又得罪了江湖白道之顛中原劍會,雖然說各位都是不懼風波之人,但打打殺殺未免疲憊,不想過奔波疲憊的日子,唯有嫁禍東風了。”鍾春髻失聲道,“嫁禍東風,難道你想嫁禍碧落宮?這怎生可能?”唐儷辭輕輕一笑,“不,我隻是想借碧落宮之威名,過幾天安穩日子。”池雲皺眉,“你想將大家帶上貓芽峰去?以碧落宮的神秘和傳說,風liu店和中原劍會自然不敢輕易上貓芽峰動手,但宛鬱月旦何許人也,怎麼可能讓你把這種天大的麻煩帶上他碧落宮去?癡人做夢!”
“如今江湖數分,祭血會亡,江南山莊勢微隱退,‘白發’、‘浮雲’、‘天眼’等正道俠士行蹤不明,各大門派並無出色之人,中原劍會如日中天,風liu店身處暗潮,實力莫測,至於你我和萬竅齋,勉強也算一份。”唐儷辭溫言道,“尚有十三殺手樓,塞外獵騎等勢力,但論實力地位名望,能抗衡各方力量,獨立於江湖之外的,隻有碧落宮。碧落宮傾向何方,何方在聲望、實力甚至道義上便有絕對優勢,碧落宮既然如此重要……”他衣袖一拂,輕輕巧巧轉了個身,“宛鬱月旦應該明白,人不惹江湖,江湖自惹人,今日就算不是我找上門去,自也會有別人找上門去。究竟借力給誰,便要看宛鬱月旦其人,究竟成功到什麼份上了。”
各人麵麵相覷,鍾春髻忍不住輕咳一聲,“話雖如此,但是他……他……”唐儷辭微笑問道:“他什麼?”鍾春髻微微一震,突然驚覺他方才所言,也許正是在等她這一句,“他……宛鬱月旦他不願再涉江湖,他不願碧落宮曆險。”唐儷辭輕輕一笑,“如果我能給他不曆險的方法呢?或者——我有讓他再涉江湖的籌碼呢?”眾人瞠目結舌,鍾春髻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心裏全然不信,名利權勢,月旦全都有了,唐儷辭就算用數千萬的黃金去換,隻怕也換不到宛鬱月旦一聲應允,而除了錢之外,唐儷辭還有什麼呢?池雲和沈郎魂相視一眼,沈郎魂淡淡的道,“上貓芽峰!”
西北貓芽峰。
滿山冰棱,白雪皚皚,清澈的藍天,不見一絲浮雲。
江湖傳說碧落宮往南而遷,不知何時,它卻是最後停在了西北,而停在西北這個消息,也是它搬到貓芽峰一年之後,方才有人偶然得知。至於碧落宮究竟在貓芽峰什麼位置,江湖中人也有多方打聽探察,卻始終沒有尋到。
雪域的遠方遙遙傳來了馬蹄聲,是一行數人慢慢來到了貓芽峰下,由此開始,冰雪越結越厚,氣候嚴寒刺骨,若非一流高手,絕難行走。數匹馬在貓芽峰腳下停住,幾人躍馬而下,仰望山峰。
“他媽的,這什麼鬼地方!這種地方真的可以住人嗎?黃毛丫頭你真的沒有騙人?”池雲口鼻中呼出白氣,雖是一身武功,也覺得冰寒刺骨,“就算是大羅金仙住在這裏,不凍死也活活餓死。”鍾春髻輕笑,“住習慣了,那就什麼都好,這裏開始隻能步行,馬匹讓它們自行回去吧。”她解開韁繩,那匹被凍得瑟瑟發抖的白馬立刻長嘶一聲,往來時方向奔去。眾人紛紛放馬,馬群離去,沈郎魂才淡淡的道,“無退路了。”沒了馬匹,要是求援不成,在這冰天雪地,要從容離開並非易事。唐儷辭仍是身著布衣,渾然沒有他身邊的池雲瀟灑倜儻,微笑道,“鍾姑娘帶路吧。”
鍾春髻縱身而起,直上冰峰。沈郎魂托著剛剛接好胸口碎骨的蕭奇蘭,兩人平平躍起,跟在鍾春髻身後,蕭奇蘭雖不能行動,但一百四五十斤的人托在沈郎魂手中渾若無物。池雲暗讚了一聲,跟著躍起,唐儷辭跟著攀岩,冰天雪峰,強勁的寒風,似乎對他們並無太大影響。
貓芽峰峰高數百丈,鍾春髻這一上,就上了一百來丈。池雲跟在她身後,終於忍無可忍,“黃毛小丫頭,老子沒耐心和你爬山,這鬼地方連烏龜都不來,碧落宮到底在哪裏?”鍾春髻再躍上兩丈,“就快到了。”池雲冷冷的道,“原來碧落宮上不上下不下,就擱在這冰山中間?他媽的這連塊平地都沒有,連顆草都不長,哪裏來的宮殿……”他一句話沒說完,眼前突然一亮,他看到了一片七彩玄光,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楚那是一片晶瑩透亮的冰石,光滑圓潤,在陽光之下閃耀七彩光芒。唐儷辭站定,“真是好高。”鍾春髻訝然,“唐公子知道入口在此?”沈郎魂道,“這塊冰如此光滑,必定是常常有人摩擦,莫非是入口的機關?”池雲伸手便摸那塊冰石,的確觸手光滑,他突地用力一推,那塊冰竟而輕飄飄的移開,露出一個七彩絢麗的隧道,“難道宛鬱月旦把整座山挖空?冰塊裏麵,難道也能住人?”
“冰塊裏麵,確實是可以住人的。”鍾春髻笑道,“但他們並不住在冰塊裏麵,跟我來。”她當先走入隧道,這隧道雖然神秘,卻無人看守,幾人進入之後,她關上了封門冰石,隨即前行。冰雪隧道並不長,另一端的出口,竟然是雪峰的另外一邊,眾人低頭看腳下變幻湧動的風雲,縱是沈郎魂也有些心驚,若是由此墜下,必定粉身碎骨。強勁的寒風中,一條繩索搖搖晃晃,一段縛在冰雪隧道的出口處的一塊大冰之上,繩索引入濃密的雲氣裏。方才在冰峰另一端下仰望,並未看到雲彩,而在這一端卻是雲霧密布,似是山峰聚雲之地。鍾春髻一躍上繩,往雲中走去,眾人一怔,池雲不願服輸,搶在鍾春髻身後,幾人魚貫上繩,仗著輕功了得,雖然膽戰心驚,卻也有驚無險,穿過雲霧,走不過二三十丈,臉頰突然感到陽光,眼前豁然開朗,繩索的另一端竟是縛在另一處斷崖之上,此處山崖和對麵雪峰渾然不同,樹木青翠,土地肥沃,一隻灰色鬆鼠見到眾人踏繩而來,也不害怕,歪著頭看著,一雙小眼睛滴溜溜的轉。
“曉秋!曉秋在嗎?”鍾春髻踏上斷崖,揚聲叫道。
青翠的樹林之中,一位青衣少女帶笑奔了出來,“哎呀!我以為小春你闖江湖就不回來了,天天想你……啊!”她驟的看見這許多人,呆了一呆,“你們……”在她遲疑之間,隻見樹林中兩道人影一閃,一人立於人群之左,一人立於人群之右,為夾擊之勢,右首那人問道:“鍾姑娘,這是怎麼回事?”鍾春髻臉現尷尬,“我……這幾位是萬竅齋唐公子一行,想見宮主一麵。”唐儷辭微笑行禮,沈郎魂亦點頭一禮。
右首那人眉頭一蹙,“這——”
“幾位客堂先坐吧。”左首那人緩緩的道,“宮主在書房寫字,請各位稍待。”
宛鬱月旦眼睛不好天下皆知,說他在寫字分明乃是胡說,池雲口齒一動便要說話,忍了一忍終是沒說,滿臉不快。鍾春髻歉然看了大家一眼,“左護使,唐公子不是惡人,我可以見宮主一麵麼?”
“宮主說,近日無論誰來,一律說他在寫字。”左首那人靜靜的道。
“可是——”鍾春髻忍不住道,“從前我來的時候,從來沒有看見他寫字,他……他又看不見筆墨,寫……寫什麼字……”
“宮主說他在寫字。”左首那人仍然靜靜的道。
鍾春髻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唐儷辭身上,她來碧落宮多次,從未受到這樣的對待,心裏委屈之極。池雲涼涼的看著唐儷辭,心裏幸災樂禍,沈郎魂扶著蕭奇蘭,蕭奇蘭口齒一動,有氣無力的正欲說話,唐儷辭舉袖擋住,微微一笑,“不管宛鬱宮主在寫字還是畫畫,今日唐某非見不可。”他說出這句話來,鍾春髻大吃一驚,他的意思,難道是要硬闖?
此言一出,出乎左右二使的意料,左首那人皺眉,“本宮敬你是客,唐公子難道要和你我動手?”唐儷辭衣袖一拂,“我和你打個賭,不知左護使你願不願意?”左護使道:“什麼?”唐儷辭溫言道,“你贏了我送你五千兩黃金,我贏了你替我做件事。”左護使皺眉,“賭什麼?”唐儷辭踏上一步,身若飄絮刹那已到了左護使麵前,臉頰相近幾乎隻在呼吸之間,隻見他右臂一抬輕輕巧巧架住左護使防衛而出的一記劈掌,“我和你賭——他說他在寫字,隻不過想區分究竟誰才是他宛鬱月旦真正的麻煩,知難而退的人他不必見。”左護使仰身急退,撤出長劍,臉上沉靜的神色不亂,劍出如風往唐儷辭肩頭斬去。唐儷辭站定不動,池雲一環渡月出手,當的一聲刀劍相接,唐儷辭柔聲道,“我賭隻要你死了,他必定出來見客。”
鍾春髻大驚失色,池雲掌扣銀刀,冷冷的看著左護使,“你未盡全力。”左護使靜默,過了一會,突地收起長劍,“看來你們不達目的,絕難罷休,要殺我你們也並非不能。”他看了池雲一眼,“但你也未盡全力。”池雲翻了個白眼,“你客氣,老子自然也客氣,隻不過像你動手這麼客氣,宛鬱月旦躲在書房寫字危險得很,說不定隨時都會有不像老子這麼客氣的客人衝進書房去見他。”左護使靜了一靜,竟然淡淡露出微笑,“宮主真的在寫字,不過也許他一直在等的人,就是你們也不定……”左右護使斯斯文文的收起兵器,讓開去路。鍾春髻又驚又喜,“這是怎麼回事?”左護使道,“宮主交代,凡有人上山一律說他在寫字,如來人知難而退,任其退去;如有人不肯離去願意等候,便任其等候;又如果來人確有要事,無法阻攔,那請蘭衣亭待客。”
蘭衣亭是碧落宮的書房,鍾春髻又是歡喜又是疑惑,“唐公子我帶路。”她帶頭奔進樹林,唐儷辭看了左護使一眼,微笑而去。一行人離去後,左護使閉目而立,右護使淡淡的道,“如何?”左護使道,“不如何。”右護使道,“他有殺氣。”左護使不答。右護使道,“如你不及時收手,你以為他可真會下令殺你?”左護使仍是不答,過了好一會兒,他緩緩的道,“我以為,殺一人求一麵,在他而言並不算什麼,宮主盡力避免的禍端,或許就是由此人帶來。”右護使淡淡的道,“但宮主要你我先自保。”左護使嗯了一聲,再無其他言語。
蘭衣亭。
蘭衣亭,衣著藍,鶴舞空,雲之岸。
蘭衣亭在碧落宮坐落的山頭之頂,這座山頭處於冰峰之間旋風之處,氣候與別處不同,乃是貓芽峰百丈之上的一處支峰,絕難自下爬上,唯有通過那冰雪隧道踏繩而入。山頭有原型熱泉湧動,溫暖濕潤,而山頭下十來丈處又是冰雪。
雖是溫暖的地域,然而山顛之上卻仍是冷的。
蘭衣亭外盡是白雲,迷蒙的水霧自窗而進、自窗而出,風從未停息,夾帶著自高空和對麵冰峰卷來的冰寒,猛烈的吹著。
這是個絕不適合做書房的地方,卻做了書房。
唐儷辭終於見到了宛鬱月旦,那個傳說中戰敗祭血會,帶領碧落宮再度隱退世外的溫柔少年。
宛鬱月旦也聽見了唐儷辭進來的聲音,這個近來名揚武林,殺施庭鶴、餘泣鳳、炸餘家劍莊的主謀,和猩鬼九心丸有牽連的惡徒,是萬竅齋之主、當今國丈的義子。
“鍾姑娘,我和唐公子有事要談。”宛鬱月旦顯然已經接到宮中的消息,知道來者是誰,溫柔秀雅的臉上仍是令人如沐春風的溫暖,眼角的細紋仍是舒張得如此令人心情平靜。
鍾春髻帶著池雲幾人悄悄退出,隻餘下唐儷辭一人。
斜對著唐儷辭站在書桌之後的藍衣少年,容顏秀雅溫柔,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煞是好看,凝視人微笑的樣子令人如沐春風,就如他身著的淡藍衫子,那三月微薰的好天氣一般。
“在下唐儷辭。”唐儷辭站在門邊,直視著宛鬱月旦,他也麵帶微笑,若是身旁有人看著,多半隻覺這兩人的微笑相差無幾,若不是宛鬱月旦仍然顯得稚氣了一些,唐儷辭則微略端麗了一些,這兩人就如一雙兄弟。但不知在他們彼此眼中看來,對方卻是如何的人物、以及如何的存在?
“那兩個人在談什麼?”被鍾春髻拉著離開蘭衣亭,池雲嘿嘿一笑,“宛鬱月旦看起來就像個小孩子,軟趴趴一拳打下去滿地打滾的小娃娃。”鍾春髻臉現慍色,“你……你總是不說好話,嘴上刻薄惡毒,有什麼好?”池雲呸了一聲,“老子不和你一般見識!”蕭奇蘭被沈郎魂托著緩緩行走,突地道,“既然宛鬱月旦早已料到有人會找上門來,蘭衣亭中說不定會有埋伏。”沈郎魂淡淡的道,“若亭子裏坐的是唐儷辭,便可能有埋伏,亭子裏坐的是宛鬱月旦,便不會有埋伏。”蕭奇蘭歎了一聲,“就算沒有埋伏,他也必早已想好了拒絕的理由。”
“白毛狐狸想要的生意,從來沒有做不成的道理。”池雲涼涼的道,“他開出來的加碼,隻怕連宛鬱月旦也想象不到。”鍾春髻心中一動,“你猜他會對月旦說什麼?”池雲淡淡的道,“我猜……宛鬱月旦重視什麼,他就會和他談什麼。”蕭奇蘭忍不住問,“宛鬱月旦重視什麼?”鍾春髻呆了一呆,相識幾年,月旦究竟重視什麼?“他……重視碧落宮吧……”池雲兩眼望天,“那多半白毛狐狸會和他談什麼如果宛鬱月旦要逐客的話,他就要炸掉碧落宮之類的……”沈郎魂嘿了一聲,“胡說八道!”池雲瞪眼,“難道你就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沈郎魂閉嘴不答,蕭奇蘭咳嗽了幾聲,“猩鬼九心丸之事滋事體大,就算宛鬱月旦不願涉足江湖,此事遲早也會累及碧落宮,宛鬱月旦是聰明人,應該明白事理。”鍾春髻輕歎了一聲,月旦避出世外,卻未脫出江湖,他是偏安一隅的人嗎?為何執意……執意獨善其身,為何不能像唐儷辭一樣為江湖出力,為何令人感覺不到絲毫熱血……
“咿呀”一聲,出乎眾人意料,蘭衣亭的門開了,唐儷辭走了出來。鍾春髻不料兩人談得如此快,失聲道:“怎麼樣了?”唐儷辭發髻被風吹得有些微亂,衣裳獵獵作響,微笑道,“宛鬱宮主雄才大略,自是應允我等想在碧落宮住幾日,就住幾日。”鍾春髻瞠目結舌,池雲忍不住罵了聲,“他媽的小兔崽子裝腔作勢……”沈郎魂卻問,“條件呢?”唐儷辭輕輕一笑,“這個……方才他寫了三個字,我答應告訴他一個人的下落。”蕭奇蘭忍不住問,“什麼人?”沈郎魂問,“什麼字?”唐儷辭指著蘭衣亭,“字在亭中,宛鬱宮主的字,寫得極是漂亮。”
眾人的目光情不自禁投入蘭衣亭中,書桌上幾張白宣被風吹落,滿地翻滾,宛鬱月旦站在一旁,不知是瞧不見還是不在意,並無拾起的動作。白宣沙沙翻滾之間,眾人看見那紙上墨汁淋漓,清雅端正的筆跡寫著一個“名”字、一個“利”字,和一個“義”字。
那是什麼意思?
名、利、義,以及一個人的下落,就能讓宛鬱月旦趟這趟渾水,借出碧落宮之力,給他們幾人暫時的安寧之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