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都已經到了認真結交異性的時候,我總想在他們選擇對像的標準上稍盡“輔導”之責。有一次在飯桌上,我發表談話說:“你們將來能娶到像媽媽那樣的太太就很幸福了。”但反應很冷淡。我怕媽媽臉上掛不住,就故意追問一句:“你們覺得怎麼樣?”希望他們說些附和的話,兄弟倆麵麵相覷,燁兒代表發言:“假如我們要像爸爸這樣討媽媽喜歡,當然就會讚成爸爸這句話囉!”我竟然忘記他們小時候和其他鎮江媽媽生的五個男孩跪地賭咒,長大誓不娶鎮江小姐為妻的事了。其實,燁兒的“大勢”已定,強兒尚在空中飄蕩,放假回家,女孩來的電話不絕,不是他特別“俏”,而是由於同等教育的適婚年齡男女比例變更,從前是女少男多,現在是女多男少。我怕他迷失,和他單獨談話說:“你如果娶到一位有教養的本省小姐,那你就有福了。”他聽了一聲不響,過兩個月,把一位C大讀西語係的本省小姐帶回家來見我了,寬寬的前額,亮晶晶的眸子,很像電視演員藍琪,臉的下半部又有點像江青(不是大陸上那個,而是指演過“七仙女”的那個)。強兒說她智商比他自己高,這一點我倒相信,因為強兒一些生活上的壞習慣,我們管不好的,她都管好了。她還籠絡了遠在新竹的強兒的親近同學,每逢強兒和別的女同學或助教過往密切一點,就會受到警告:“不要做對不起玟如的事。”(名字的第一個字讀如“文”,很容易錯成玫瑰的玫字,不是我仔細校對,結婚帖子就會印錯了。
)他們的“大勢”粗定,我們為方便玟如客居異地就學(她原籍嘉義),就招待她在客房裏睡。有一次,大概她公布一些“規定”,強兒不肯接受,就大聲抗辯,出言“不遜”,玟如似在飲泣。我想,她在我們家作客,怎麼能用這種態度對她,就想走過去幹涉,突然一隻手暗中拉住我。他媽媽輕聲在我耳邊說:“不要去,就讓他振一次乾綱吧!”可見,女人有時也不一定站在女人一邊。但請勿誤會,其實,妻對玟如真是再好也沒有了。
六每天清晨散步,常見一對父子,子有小兒麻痹症,父替他背著書包,挽著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向學校,雨天還要為他撐傘,我在他慈和而滿足的臉上,看到閃爍著的上帝之光,誰說隻有母親才是上帝的化身?強兒從小多災多難,上幼稚園,爬鐵杠,摔下來跌成了兔唇,滿臉是血,我連忙抱他到外科醫生那裏縫了幾針,才像補破皮鞋一樣補好了。九歲時為庸醫所誤,弄得胃出血,幸虧輸血急救。前些日子,他在波士頓郊外撞車,雖然隻受了些輕傷,但事後聽親戚回來說他當時倒在公路上淌血,我的心也在淌血。
燁兒在西的極端(卻仍稱為東方),強兒在東的極端(卻稱為西方),他們似乎隻能在信函、賀卡與回憶中,使我“感覺”他們;為遣無可奈何之情,我就把他們童年的瑣事信筆記下來。曆史上許多名人的父母倘能把他們的童年記下來,對教育學、心理學、曆史都是珍貴的資料。萬一(我是說萬一)燁兒、強兒竟成為偉人,所記便成一部分史料;如果不是,也留給他們的子孫看看,可讀性總比枯燥的“家傳”要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