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蘇葉(2)(3 / 3)

我不知道他是否被押到漢中門外(記得鳳凰街同學說那裏是槍斃人的地方,子彈打出來……),我隻記得老師說,王悅雅做為他的女友和知情人,也被押在台上。他們要她檢舉揭發!我不知道她有沒有開口,隻聽得老師說她不久就瘋了,時好時壞,又過了一些日子,她死了。自殺。是時,二十二歲。

二十二歲的王悅雅臉色是蒼白的嗎?眼神是枯幹的嗎?呼吸是停止的嗎?身軀是僵硬的嗎?不。她老是笑,她老是張開紅紅的嘴,從窗口探進頭來,興高彩烈地大喊:“今天下午話劇隊活動啊!”要是王悅雅還活著,今天,她該會跳迪斯科吧?她會唱“阿裏巴巴”?她肯定有牛仔褲!肯定在五彩燈光與鼓點中快活地大笑,露出雪白結實的牙齒,把頭發瘋甩得像一道波浪!然而王悅雅不在了,永遠留在那個可怖的年代,身上壓著許多像鏈條一樣沉重的紅色、黑色、白色的標語……每想到此,我的眼睛便淚濕,寫字的手抖動不止,對四中的憶念便被一幅黑色的帷幕隔斷了。

我離開四中十年,又是十年……我明明知道過去的已不可追,未來的則正不可阻擋地滾滾前來,生活需要我們有堅強的神經和意誌,可是我,卻總是被去的和來的時時觸痛。

去年夏天,我應老師之邀,回四中去談談文學。但見烏龍潭做為古跡,已圍著一圈短牆。龍蟠裏巷口仍是寂寥。火葬場早已搬家。掃葉樓整飭一新。俯身在清涼寺的石山前,見城西大道霍然貫通,卡車、汽車,帶著塵土呼嘯而過。新植的梧桐張開了幼小的枝葉……我走進教室,宛若當年。仿佛我那久別了的夥伴,瘋瘋傻傻,甩著長辮子,呼啦啦一齊撲上來抱住我;我那端莊的,嚴肅的,風趣的,正直的老師,一齊微笑著走上前來圍住我!但是,但是我水光朦朧的眼睛,隻見到拔地而起的高樓,隻見到新一代學生身上的旅遊鞋,電子表,幸子服,日本簽字筆……隻見到他們那又自負又稚氣的神色……我什麼也說不出了。他們有他們的道路。我那爛漫的少女時代已經關閉。我聽到沉重的腳步聲,從過去一直捶響到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