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下麵這些沒譜的話,也許都不會有人相信。
此時從我背靠著的這堵青石牆上的裂紋看去,對麵的密室裏有一口沒封蓋子的棺槨,而這個幽靜的密室就在我自家祠堂角落的地下室中。
若不是我今天剛從國外回來在祠堂祭拜搞了烏龍——各位祖先的牌位被我一不小心跟推多米諾骨牌似的全部應聲而倒,而後在祠堂的角落打開的地門裏發現了密室。
隻怕這個秘密依舊會在紅家老宅子的地底下繼續沉睡。
它究竟沉睡了多少年?我無從知曉,正如我不知道這座年代悠久的老宅子裏到底存在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紅家老宅在河北保定市滿城郊縣,出縣城往北走十幾分鍾的腳程,便可看見一座別致的四合院,院門前置放著兩墩精工細琢的抱鼓石,拾步邁入迎門,就見一字影壁獨立於廂房山牆之間,影壁上是用彩色琉璃磚鑲嵌出一條赤眼怒目的大蟠龍,那模樣是人見人怕。
記得兒時我還曾經哭著問起過族母:“這條青龍看起來像是要吃人似的,為什麼用來放在門口惹人驚嚇?”
而老人家總會很高深莫測地來上一句:“這是我們紅家的守護神,天龍的第二個兒子,它的名字叫‘睚眥’……”
在我年幼的記憶裏,老宅子總會散發著靜謐卻又神秘的氣息,如同跨越過遙遠的時空來襲擊著我的心緒,而我總會在那條叫“牙漬”的烈焰圓目瞪視下從驚悸的夢魘中醒來。我也實在弄不明白,它為什麼會成為紅家的守護神。
我家這位紅氏的當家老族母,本就是姓紅,人們尊稱她為“紅老太”。紅家在當地自古都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家規自然有很多,多到我都背不全,不過有一條關乎我的命運,我想忘都難。
紅家祖訓規定紅氏家族世代隻能由女童傳承姓氏。結果到了我這一輩,老天總是不給力,那些姑姑小姨,肚子是個頂個地不爭氣,一連生出了八個都是男童,氣得咱家親姥姥天天守著我那身懷六甲的娘打轉轉,並咬牙切齒地衝著肚子裏麵打瞌睡的我威脅道:“你要不是個女娃,就早些做準備,出來直接轉手術室做變性吧——”
這話剛出,我娘立馬早產,生下了一個被嚇得嗷嗷大哭的女娃,也就是我,紅家孫子輩老幺。
紅家終於有繼承人了,紅老太太是樂得合不攏嘴,可卻要了我那苦命的娘的命喲,早產加難產,還沒跟我照過麵打聲招呼,就因為大出血直接和我拜拜了。
禍不單行的是……我都不忍說下去。
思及我那父親也是因為得知我早產的消息,從城裏急忙趕回來出了車禍,與我那未照麵的娘攜手共赴黃泉做了一對沒了命的苦鴛鴦,我就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所以你要說我是掃帚星轉世,我還真沒理由反駁,畢竟在我出生後的二十四小時裏,二老是因我而離世的。
我的到來,想在紅家整個大家族裏低調是不大可能了,先是紅家未來的當家族母出生,緊跟著克死了自己的雙親再後,這場震撼來得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族裏曾經有人很嚴肅地建議族母大人幹脆把我送人或者扔在大馬路上自生自滅省得繼續禍害他人,也免得讓族母也遭受無妄之災;更有甚者拿了我的生辰八字去找老道士卜算,說什麼我命犯孤煞,命中自有無法化解的血腥,妖孽轉世,不祥之人,難聽的話足有一火車皮之多。
族人們都說我是禍害臨門。
可是親姥姥就是親姥姥,咱家姥姥對這些話充耳不聞,隻是那麼微微一笑,單單說了那麼句話——“你終於來了。”
在紅家平輩中,獨我是女孩,排行第九。
族母親自為我提筆賜名:紅九。
哥哥們從四歲就開始春秋習以禮樂,冬夏學以詩書,四書五經、孔孟之道,那是信手拈來。而我這個沒爹疼沒娘愛的野丫頭,打小就受到與族中的哥哥們有著天壤之別的不同對待,我一直被族母放養在老宅子裏不聞不問,也未曾同哥哥們一起進家塾學習。
族中長輩見我如此不思上進,礙於族母的威嚴並不敢過多責罵,刻薄的眼神中多少還帶著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
我實在不解,我若真是紅家未來的當家族母,並不該連家塾都不讓我進的。所以我會是紅氏第十九代當家人,這事一點也不靠譜,不然老族母也不會在我十歲那年突然把我送出國。
臨別前,她還親自囑咐道:“即便是我死了,也不許回來。”大有點打死不相往來的意味。
要不是一年前族母突然仙逝,隻怕我被紅家流放的日子還沒有個邊際。
果然,我還是沒來得及見到族母的最後一麵。
因此我再也沒機會親自問她這些年為何要這般對我。是不是因為我讓她失去了兩位親人,所以她特別怨恨我,連臨走前都不曾提起過我的名字?
如果不是族中長輩們在收拾族母遺物的時候發現了紅老太留給我的東西,也許都忘記了還有我這麼個人的存在。
紅老太確實留給了我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發舊的甚至布滿了紅斑綠鏽的黑漆銅箱子,箱子上還用兩片封條貼在開口處,上麵用朱砂寫著“吾孫九兒親啟”。
我當時見到這個東西的時候,還覺得有些好笑,幾年不見咱家姥姥,她的性格真是越老越乖張了,連個遺物都那麼有個性。
銅箱子的顏色有些發舊,看得出年代久遠,也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隻是讓我奇怪的是箱子底麵上有兩個杏仁般模樣的圓形,乍一看倒覺得是雙無瞳孔的眼睛,眉角微微上揚,圓目無形而有神。
那一刹那,讓我覺得這雙眼睛似曾相識,像極了老宅門對麵一字影壁上那條蟠龍凶神惡煞的赤眼紅眸,頓時讓我渾身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紅家老宅裏擺放著許多年代不同的古董字畫,印象中並沒有見過這種圖案,然而單單隻在這樣一件詭異的遺物中出現,實在蹊蹺。也怪我學識淺薄,雖然私下曾偷偷看過幾本古書,卻遠不及族中的幾位哥哥,隻需把玩物在手中輕輕一摸,掂量個兩三下,就能說出這玩物的大概年月來。
既然識不得它的意圖,索性懶得深究。反正我也不指望紅老太在裏麵放什麼寶貝。
銅箱子裏隻有三件東西。
一份寫著“遺囑”兩個字的信函,一塊黃不溜丟有著古怪味道的牛皮,一本標明“族譜”的內頁發黃的冊子。
那份遺囑,如果算得上是遺囑的話,我還能背出來那上麵的兩三句話——“天佑吾孫見信親啟,吾孫見信如吾。老朽本已行將就木,殘喘至今不過隨應天命,望吾孫有朝一日能懂得族母的一片汪洋苦心……”
當時讀這幾句話的時候,讓我頗費了一番力氣才弄明白其中的意思。看來紅老太果真是老了,難道她忘了我可是十歲就被流放出府讀了七年abc的假洋鬼子,寫了一大堆古文來,當真是想要了我的小命,這哪像是什麼遺囑,根本就是一道催命符,想讓我早日下去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