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溢清朦朦朧朧覺得好似浸入在一團溫水裏,周圍籠著極其淡且熱的光,就像少室山後的源沼池,在大暑日頭下總被照的暖暖的,騰著熱氣。彼時他與霍寒林兩個人,會趁著下山挑水的時候去那裏遊水,戲水,打石子!還要抓虎紋大蝦蟆,逼它蹬腿,張嘴,咕咕咕洪亮的叫,突出長長的舌頭,再放了它!左溢清想起這就含糊喊道,“那邊還有個大蝦蟆!好大!寒林抓它!抓…!”他這一著急,就醒了,身上特別沉,吸兩下才放一次氣,吸氣極是困難。他睜開眼,抬頭先是看見藕色的床幃,陽光正打在他臉上,他覺得眼睛被刺著,想轉過脖子,可脖子也動不得,他就問,“寒林!我怎麼了?”他這一問完,便想起自己已遭萬青花的暗算,中了毒。
霍寒林挨在他床邊,聽他叫他,手握著他的手不放,湊近他。左溢清看霍寒林的臉慢慢近了,可眼睛卻是紅的,眼裏極其哀傷,慌怔和害怕。左溢清雖行事魯莽好急,心思卻也有細處,這一見便想通,明白了,“那蛇毒一定無藥可解,我要死了!我死倒容易了,可天啻教還有好多事要做…寒林呢,他要傷心壞了,他隻有我一個好兄弟,我倆可是一條心…..”便安慰他,“寒林,咱們都是佛門弟子,這肉身本就是個皮囊,不礙事的,你莫傷心!你還哭了,我就見你哭過一次,那次我被淨圓那叛徒,打斷了胳膊,肋骨,耳朵也差點聾了…..那次也差點活不成,幸好被文教主救了,算算這都十幾年過了,我也算賺了十幾年,你不難過,我若輪回就再去做和尚,回少林回少室山,與你一起…..”他越說越沉,說到最後又閉上眼昏睡過去了。
霍寒林握著他的手,將頭輕輕靠在他的頭上,眼睛直愣愣看著他的眼窩,鼻子和嘴,看了許久。又抬起另一隻手,掀開他一側頭發,露出殘缺的耳朵,他將嘴巴貼在那裏,低沉喚了一句,“溢清….”再親了親他的側臉,才放開他的手。
霍寒林推開門,門外長廊邊站著顧海潮,她眼神鬱鬱,低頭看石階下水池裏的魚。霍寒林走到她麵前,撲通就跪了下來,他將頭抵在地上,求她,“海潮,我求求你,你救救他。“
顧海潮看著水裏的魚遊來遊去,穿過石子,穿過水草,卻總是繞回來又繞回去,
她便說,“你說這魚,一刻不停在遊,也不知道省省力氣,它明明就在原地不是麼?“
霍寒林低著頭,隻道,“海潮,我求求你,求你救救他,求你!我求你!求求你!我我…..”
顧海潮輕輕歎道,“魚在圓裏,便不知是圓了。“她笑了笑,本想再說一句,卻聽霍寒林道,“我知道你顧家玄天功的厲害,也知道你若救他這一次,功力一定盡廢,從此再無練功可能,成為廢人…..海潮,我霍寒林欠你太多,已是無以回報,這次若你肯救他,我,我一定一生一世好好照顧你,伴你身邊,從此,從此再不離開你….”
顧海潮伸出手便要扶他起來,這一聽‘一生一世’霎時間心就亂了,慌了,驚了!她此次出來尋他,本是為找他一同去求宮主,解除了這婚約。她了解他,他若下了決心不娶,沒人逼得成他,他逃離水棲宮已應證了她所想….她來找他,本已不抱期望,隻盼他能回水棲宮,即便兩人做不成夫妻,亦能常常看見他,聽見他說話,可現在…..“我該對他說,你不必如此,隻要記得我的好就行…..可我若不說,那…..”她癡癡看著他,她想到,她求了十幾年,盼了十幾年,突然從無到有,即便是強求來的,即便隻是報恩,“常聽說,有人會從喜愛一個人到不愛,那也必定能從不愛一個人到喜愛,那是一定,一定的….”她這樣想,卻不知是出於私心還是真的,她隻道,如果不說不答,便有了這‘一生一世’和他相伴相守。她便止住了嘴,心裏雖然痛,卻因有了盼頭,隱隱又激動,就閉緊了眼睛祈求,“我便自私這一回,就這一回,菩薩,觀音,我就這一回,我一定好好待他,照顧他,絕不讓他後悔…..”是以終於將手緩緩搭上他的肩膀…..
翌日晚上,左溢清才終於又醒了過來。他雖覺得身上沉,四肢卻能動了,他便喚霍寒林過來。霍寒林走了過來,手上端著一碗水,將他扶起來,一口一口喂他喝水。左溢清靠在他肩上被他喂著,喂了幾口就問,“我是不是好了?死不成了?怎麼沒那麼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