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下部(8)(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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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可的欲望是體內循環,總是從動脈噴薄著泵發,中途耗盡氧氣,迅速冷卻,不甘心地彙人靜脈,回到心中。而美心的欲望總是在體外循環,或是借助於外力加快它的循環。

美心的欲望可以很快變成熱量排出體外,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完整無缺地回到心中。

即使回來,她的血液也是像跑完了一場馬拉鬆,顏色暗紅,滿是腎上腺素的碎片。

美心從來都沒有過固定的男朋友。

除了上班之外,美心的任務就是睡覺。她總是喜歡通過特殊的途徑,認識一些稀奇古怪的人,然後和他們上床。在她男朋友的序列裏,有網友,有別人的丈夫,有已經禿頂的大學教師,也有不諳風月的剛畢業的大學生。她和所有她能找到和能找得到她的人做愛。她說不管是什麼人,不管他是教授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在她的調教之下都變成了真正的男人。

她說她還是最愛處男。

每次和男人上床之前,她都會對他們進行清洗。在她看來,這種清洗是極為必要的,就和用鐵刷經常刷洗火炮炮筒差不多。

她通常是手裏有什麼藥就用什麼藥,有的時候是土黴素眼藥水,有時候是全新配方的聚己亞甲基雙弧鹽酸鹽,有時候是稀薄的硫黃軟膏,隻要能消炎就行。事發倉促不能發乎情止乎禮又沒有消炎藥的時候,她幹脆就用一把鹽麵外加舒膚佳香皂。她熱情地搓著,好像在洗黃瓜。她認為這些手段都能殺滅產生各種異味的細菌和真菌,去除黴味汗臭,保持身體清潔氣味清新。

隻有徹底完成清潔過程,她才會和他們顛鸞倒鳳。

美心告訴我,她的那些男朋友經常被她這麼整得龜頭血腫苦不堪言,有一個年紀輕輕就犯了前列腺炎。我很同情他,他還有很長的人生道路要走,如今得了這種病,後果很嚴重,就怕最後落得和駱駝祥子一樣,就是用腦袋頂著牆都撒不出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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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會和美心一起,拉著公渡先生,到PPDIDCO去跳舞。公渡先生不會跳舞,他就在暗處坐著,一邊喝啤酒,一邊看美女熱舞。

美心來到舞場,就像一塊奶糖掉進熱水,不把自己弄得渾身濕滑從不罷休。

領舞的女孩一邊跳,一邊尖叫起來。——喊什麼呢,她們?公渡先生側過臉來問我。——沒有性生活,我可怎麼活!我像個沒事兒人似的說。

真喊的是這句?這地方俺不常來,你可別蒙我!公渡先生有些懷疑。

蒙你幹什麼!你都這麼傻了,再蒙你,我可怎麼忍心!

我說著話,在他臉上摸了一把。

——你看你這同誌,說著說著,手就不老實了!公渡先生一本正經地說。

——你別裝了!你看你剛才看那個姑娘的小蠻腰,口水都流出來了!挺白的,是不是?

——是挺白的!我看看又不犯罪!

一你這個人吧,就是悶騷型的,心裏比誰都流氓,還得端著,是不是?

——我不是裝,就是得不著機會,得了機會,我也想再當回流氓!你看,這麼多女孩,因為沒性生活憋成這樣,我都有點兒憐憫她們了!

美心扭著大秧歌回來了。她一屁股坐在吧椅上,把頭探出欄杆,好像累得不輕。

我把美心往公渡先生的懷裏推。我說,算了,今晚讓你把美心帶回去,怎麼樣?她都崇拜你很長時間了!美心打了我一拳。

她早就想把公渡先生拉下水,可又怕我說她吃窩邊草,不講江湖道義,所以至今沒有下手。

——別搗亂,好不容易逮這麼一個機會,我可得看夠了!公渡先生連頭都沒回。

這時候,那些女孩又開始打榧子,嘴裏麵喊著:日元!日元!日元!美金!美金!美金!

整個舞場開始熱起來,真正的高潮開始來臨。人肉的味道開始濃鬱起來,變得熱氣騰騰。

公渡先生好像一頭林間野獸,看著那些豐軟的肉體,看著那些不停在人群裏遊走的身影,顯得很猙獰。

一個豐乳肥臀的酒水小姐端著一杯啤酒走過,公渡先生的眼睛閃過一道寒光,要我看,那幾乎就可以稱作獸性大發了!

這可真是一個腫脹的時代,讓每個人都欲火焚身!

臨到春節,我又失業了。我覺得很失敗,備受挫折。

我越來越發現,除了當畫家,我在學校學的那些油畫技法在現實生活中一無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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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公渡先生打了招呼,提前回家過春節去了。

安可和美心都不想回家。安可因為那個流浪歌手早已經和家裏鬧翻,已經無家可歸。美心不回家的原因是和剛認識了一個男朋友打得火熱,已經樂不思蜀。

那個春節過得很沒有意思。媽媽好不容易逮著了我,和我說了個天昏地暗。她像審賊似的問我和馬路還有沒有聯係,要我交代和大雷的關係,她就差直接問我和他們上沒上床了。

她要是問我這個問題,我肯定會說實話的。

媽媽有句口頭禪:看著我的眼睛說!

這招最毒辣。

媽媽是個明眼人,能夠分辨我說的每一句話的真假和水分含量,一眼就能夠洞穿我在鼓鼓囊囊的胸部下麵埋藏的一顆醜陋的心。她可以識破我的謊話而不費吹灰之力,因為是她把我養活大的。

對她來說,我始終是一個孩子。我的身體雖然已經發育成熟,但大腦還是很愚笨,不諳世事。

我心裏暗暗叫苦,早知道這樣,不回家就好了。

舂節晚會還沒有看完,媽就靠在沙發上睡著了。媽又開始打呼嚕,這在原來是不可想象的:你不知道媽穿上軍裝是個多體麵的娘們兒!可她現在開始打呼嚕了,這讓我覺得有點悲傷。

她把手放在自己軍綠色的絨衣上,睡得很安詳,像一具正在打呼嚕的屍體。

爹拿起遙控器,想把聲音關小些,免得吵到她。他剛把聲音關小,媽就醒過來了。

你把聲兒關那麼小幹什麼,我還聽著呢!她理直氣壯地說。

大年初二,灰灰來找我玩。

他也已經大學畢業,找了一個網絡工程師的工作。他爸爸在那家公司有股份,所以他可以說成了少東家,青年才俊年少有成。

他還是穿得很正式,像是剛參加完教皇的葬禮。

雖然他是第一次來我家,父母卻一下就喜歡上了這個斯斯文文的男孩子。

我的父母都喜歡男孩兒,尤其喜歡灰灰這樣的。我曾經聽見他們偷偷議論說,當年應該把我做掉,生個男孩就好了。當然,這是他們私下說的,應該不算數。

爹和媽都坐下來,假模假式地問著灰灰的家庭情況,就像相親一樣。我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發出哂笑。

經過交談才知道,灰灰的父母居然和我的父母都認識,隻是後來失去了聯係。

爹拿起電話,約灰灰的父母到我們家吃了一頓飯。飯後,他們還在一起打了麻將。我和灰灰哪兒都不能去,隻能在一邊坐著看電視。灰灰正襟危坐,像一個傻姑爺一樣。

那天晚上,爹就對我說,你和灰灰的事兒就這麼定了。——你們先在一起接觸接觸,如果覺得合適,你們就結婚。他說。

說這些話的時候,父親顯得很決絕,他似乎已經忘了曾經對我說過的話,而是做好了把我像一盆髒水似的潑出去的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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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父母的攛掇下,我和灰灰去了動物園交流感情。總的感覺是:一切都很無聊。

熊貓躺在太陽地裏,把手臂擋在眼前遮住光線睡覺,對人們的叫喊和口哨不理不睬。

熊貓的毛皮被尿漬浸得發黃,看起來很髒。

到了吃飯的時間,它們爬起來,像個學前班的兒童,坐在欄杆前,讓管理員喂飯。

管理員把竹子遞給它,熊貓細嚼慢咽。

他們兩個像一對難兄難弟,同病相憐,場麵很感人。

我還看到了孤獨的孔雀。所謂的孔雀開屏一點都不光鮮,就像隨隨便便打開一個破舊的傘麵,據我推測:孔雀開屏是為了鍛煉肛門擴約肌,為的是防止痔瘡。

我還發現,孔雀吃的食物很粗劣,和母雞吃得差不多。居然還有肥碩的老鼠跑來胞去,和它們爭食。

玻璃房裏,體型龐大的大猩猩陰鬱地坐著,不停地嘔吐,用手掌接著,然後把吐出來的東西再吃下去。我從來沒聽說過黑猩猩也會反芻。

紅毛狒狒像法老一樣坐著,它的臣民在下麵跳來跳去,帶著長滿紅色肉瘤的屁股。

解說詞說,紅屁股不是病,而是因為發情。

公狒狒麵對女士會大大咧咧地坐下來,露出它粉紅色的生殖器,活像一個暴露狂。

長頸鹿在眺望。

一個人騎在鴕鳥身上進行奔跑表演。

在我看來,好像是他把那個鴕鳥給操了。那個鴕鳥跑得很快很亢奮,像是達到了性高潮。

大袋鼠生了小袋鼠,那些小袋鼠在鋪了很多金黃的稻草的宿舍和我們隔窗對視,目光很純潔。

狼舍裏,一群狼在諦聽。

一群喜鵲掠著草皮飛過。

狼猛地啟動,徒勞地追逐,像刮起了一陣狂風。

我沒有看到像詩人一樣肥壯的河馬,隻看到衰老的駱鉈。黑熊在睡覺。

猴山的猴子好像都有皮膚病,也許是因為彼此感染。雖然同為靈長目,但我們應該慶幸:他們髒得一塌糊塗,而我們高高在上。

他們迫不及待地看著你,看你是撒下一把鹹水花生,還是撒下什麼牌子的奶糖。

礦泉水瓶子也要擰開來嘬兩口,他們無師自通。

我看到的動物似乎都有些心理障礙。動物園不是動物樂園,卻像個動物療養院,到處都是被孤獨症和抑鬱症折磨的病患。

他們也許並不喜歡過這樣病態的生活,但是別無選擇。

我想,如果這些動物有幸能夠進化為人,也許會成為像公渡先生一樣的作家——沉默到幾乎漠然,看上去無所事事,睜著攝像機一樣的眼睛四處悠悠晃晃,滿腹心事假裝堅強,滿懷欲望欲蓋彌彰,實在是作家的典型形象。

動物園裏,我唯一喜歡的動物是企鵝。除了偶爾交頭接耳說幾句悄悄話,大多數時間,它們都很紳士地站著,像是在接受檢閱。

我在海洋世界待了兩個多小時,直到身體冷得實在受不了,才從那裏出來。

暑假的時候,收音機報道說,海洋世界裏的一隻企鵝走失了。

一想到企鵝像一個長著痔瘡的紳士扭著屁股走在大街上,一邊擦著油汗一麵詛咒炎熱的世界我就想笑。

後來,那隻走失的企鵝是在海鮮市場找到的。

據說,它沒有站在臭魚爛蝦的櫃台前嘎嘎大叫,卻是站在養有鮮活鮑魚的水箱前止步不前。

那些鮑魚看到有一隻企鵝正在盯著它們看,紛紛嚇得從水箱壁上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