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下部(8)(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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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園的人聞訊趕過去的時候,那隻企鵝還站在水箱前,看著那些圓滑的珍珠鮑,像一個饞嘴的孩子盯著糖果。

我看到了箭豬。

箭豬長得粗魯豪放,江湖氣十足,很像一個被萬箭穿心的武士。

我恍惚記得解說詞上是這樣寫的:一些公箭豬從小就誌向遠大,會在岩石或樹皮上磨掉睾丸,這樣,它們就可以永遠地解除性欲之苦,從而心無旁騖直到成功。

我對箭豬的遠大誌向深表感動。

——你要是也有這樣的決心就好了。

我對灰灰說道。

灰灰無辜地看了看我,沒有說話。

從動物園出來,我和灰灰在一間比薩店吃東西。

——你不要和我在一起,我很髒,你會受不了的。

我一邊啜著飲料一邊對他說。

——我就知道我喜歡你,別的我不在乎。

他說。

他的話讓我感動。

我知道,歲月正在改變我的模樣和生活。

我已經開始害怕一個人在北京單打獨鬥,需要一個人來扶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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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灰灰一起來了北京。

按照灰灰父母的意思,他們可以給我在灰灰的公司安排一份工作,省得出來找罪受。

我拒絕了,我和他還沒有正式談戀愛,沒有正式進行磨合,萬一我們倆說不到一塊去分了手,你說我還怎麼在公司混?

灰灰放棄了優厚的工作,甘願來北京照顧我。

我們都對自己的父母說我們自己有自己的住處,實際上,我和灰灰已經住在了一起。

我們的最高理想是開一間夫妻店,不管是做什麼,隻要能賺錢就行。截止到目前,這個方案還處在論證階段,距離實現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並且不是特別確定有沒有實現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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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有和安可、美心住在一起,而是重新租了房。安可和美心也搬了家,租了一套一居室。美心對我的安排頗為不滿,說我是重色輕友。和安可住了沒多長時間,美心找了一個男朋友,就搬過去和他過起了二人世界。

這可苦了安可,她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一個人過過日子。她的生活過得一塌糊塗。

她在那裏住得很窩心,男房東時不時會過來檢查房屋的狀況,據她猜測,其實是想占她的便宜。

安可連自己都養不好,居然養了一隻貓。那隻貓很聰明,沒過多久,居然學會了開水龍頭。安可不止一次地懲罰它,但效果不太明顯。有一天,安可去上班的時候,那隻貓又擰開了水龍頭,還順手往水槽裏扔進了一塊抹布。安可的房間被淹了。

安可下班的時候,房東站在門口,怒氣衝衝地看著她,目光裏完全沒有了平日的淫賤之相。

房東的老婆更是揮舞著水淋林的笤帚,讓她滾蛋。

那隻貓扒在已經濕透的布拖鞋上,正在瑟瑟發抖。

安可把這隻貓裝在一個紙箱子裏,來到她在電視上看到的一個“民間愛貓人士”的門外,把紙箱子放下,按了門鈴之後,沒有等人出來就落荒而逃。

她總是喜歡逃避,能逃避的就逃避,實在逃避不了的,她選擇遺棄。安可去了網吧,在半小時之內,她又找到了一個家,把家搬了過去。她沒有告訴那公母倆。她還有半個多月的房租,已經足夠彌補他們的損失。

安可總是這樣神神道道,連和她待在一起的動物都通靈,具有了某種神奇的屬性。

她養的貓會開水龍頭。

她養的金魚會翻著肚皮曬太陽。

她養的小烏龜會爬上陽台,然後從十二樓不翼而飛。如果不是看到烏龜爬過的綠色印跡,她一輩子都會認為她的烏龜已經得道升仙。把那隻貓送走,安可覺得寂寞,又養了一條狗。——交男朋友還不如養條狗。安可這樣說。

狗很多方麵和男人差不多一比較好養活,多數的時候忠誠,表情生動,善於搖尾乞憐。但是狗也有痼疾,就是喜歡對異性嗅來嗅去,喜歡濫交亂性。尤其是男狗,一看到異性,他們就喜歡跟在別人屁股後麵,屁顛屁顛,老想趁著主人不注意,把小母狗引到草窠裏,來上一回白晝宣淫的把戲。

為了避免這些情況的發生,安可養了一條小母狗。

她的狗很狡猾,會在她回來的時候假寐,在她開門進屋之後,才從自己的小窩爬出來,裝出剛睡醒的樣子,好像對整個屋子的混亂一無所知。

她的狗對性也是無師自通,她每天帶狗出去遛彎,但也許就是在她和別的人聊天的時候,她的狗和別的狗進行了偉大的敦倫,這樣,沒過多長時間,她的狗就懷上了野種。

那條狗居然也有妊娠反應,居然也會嘔吐,實在讓人吃驚。

她隻好把這條狗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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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這條狗送出去沒幾天,美心卻回來了。

她又一次失戀了。

沒過多久,美心又開始戀愛,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

她去和那個男人約會,總會帶上自己的全部家當,從內衣到柔軟的拖鞋,一件都不落。

她不想在占有別人丈夫的同時再享受其他的東西。

並且,她從心底憎惡那個和她分享同一個男人的女人。

女人出差一個星期,她和那個男人在一起待了一個星期,這一個星期,他們過得無憂無慮,好像創世紀時不知羞恥的亞當和夏娃。她開始留戀這種生活。

她帶著自己的全部家當離開的時候,她覺得很不甘心。於是,她給那個女人留下了一雙她最珍愛的軟緞麵的拖鞋。她似乎能夠想象得出那個女人在麵對這雙拖鞋時,歇斯底裏的表情。——切都應該是大白於天下的時候了。

她對自己說。

——如果我不能夠徹底占有這個男人,我就和他一刀兩斷。她對自己說。

在以後的一段時間裏,她沒有收到那個男人的任何消息。她給那個男人打電話,男人總是關機。她給單位打電話,卻被告知男人已經辭職。到了月末,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她壯著膽子去男人的住處,卻發現門縫裏夾著幾份繳費通知單,似乎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出人。

美心在對麵的咖啡店蹲守了兩天,也沒有見到那個人。美心自己去了醫院,沒有告訴任何人,連安可也是後來才知道。曆經這次磨難,美心從此收斂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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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開始覺得,我並不愛灰灰,隻是需要他。後來我發現我愛上了他。

愛成為一種習慣,就像手裏的煙,沒有煙,我會無所適從。

我和灰灰住在一起之後,開始談婚論嫁。

和馬路在一起,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忤逆不孝的逆種。

和大雷在一起,我總想著自己是一個在邊緣遊蕩的前衛畫家。

和灰灰在一起,我自甘平庸。

我變成了另一個女人,一個小女人,似乎沒有了通過征服男人進而征服世界的念頭。

我變得很現實。隻要能喝到小米粥,隻要能抽到香煙,隻要能戴上鑽戒,那一切都好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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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灰是個電玩兒童,不像馬路和我認識的其他男朋友那麼深刻。

但是,和他生活在一起,我很快樂。這種快樂是單純的,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在灰灰的影響下,我也喜歡上了電腦遊戲。我本來對這種東西深惡痛絕,在我認識的人裏麵,沒有幾個人喜歡玩遊戲,連公渡先生都不玩。公渡先生說:那是一種無知的墮落。但我卻上了癮,一天不看書可以,一天不玩遊戲,那簡直要了我的命。並且,我的工作也和網絡遊戲有關。我對自己說,全當是在培養工作熱情。

越是簡單的生活越快樂,這是一個真理。灰灰不喜歡看書,也不喜歡繪畫。他最喜歡的事就是在電腦前麵坐著,好好的PK一把。

每天下班之後,我們在一起打遊戲,看影碟,毫不考慮今後會怎樣。在上床之後,我們做愛。我已經遠離那些複雜的人。

我想嫁給灰灰,一個簡簡單單清清白白家境良好家教嚴謹的男孩兒。他的生命寫不滿一部小說,但對於我來說,已經足夠。隻有在做愛的時候,我還會想起馬路和大雷。想起他們的觸摸和像鐵一樣堅硬的身體,我會偷偷地哭。

星期天的時候,我們會大吃一頓。

以前,我隻會做一個菜,就是西紅柿炒雞蛋。那段時間,我居然跟著電視學會了做正宗的水煮魚和清蒸鱸魚。

雖然有時候會放多了鹽,但灰灰還是吃得很開心。我聽說,男人經曆的女人越多,菜就做得越好。我疑心這一點在我身上同樣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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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灰還在睡覺。我正在廚房,有些魂不守舍。我收到了馬路的信,是通過公渡先生轉交的。

他在信裏向我道歉,並且希望與我重修舊好。看完之後,我把它放進水裏。我看著水如何一點一點浸濕它。我把信和水一起撈起來,放進食物料理機。刀片飛旋著,把信攪成了紙漿。我很想把紙漿喝下去,就像喝下孟婆湯。孟婆湯是閻王爺的忘情水,隻要喝下去,今生所有的記憶都會被刪除,不管你曾經如何刻骨銘心念念不忘。但我不敢。我怕自己徹底發瘋。

我把杯子從機子上取下來,把紙漿倒了。

我開始做飯,做灰灰最喜歡吃的清蒸鱸魚。我覺得自己很賢惠,像一個小媳婦。我覺得自己的心情很平靜。馬路也很喜歡做魚吃。

我曾經問過馬路,你在刮去魚的鱗片的時候,你能不能感覺到它的痛?他沒有回答。我知道,你不會的。

在你眼裏,魚就是魚,不過是紅燒、糖醋、清蒸、香辣的一種原料,和痛覺沒有任何聯係。你總是這樣。你就是水,沉默的水。

我就是魚,不是魚水之歡的魚,不是魚米之鄉的魚,而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魚。

我是沉默的水裏一條不沉默的魚,是你讓我成為一個有記憶的女人。雖然我的唇齒之間過濾著你的氧氣,但我不會對你心懷感激。

灰灰還在睡覺。

我輕輕拍打著他,讓他起床。我比他大一歲,這能夠很好地激發我的母性。灰灰還沒有睡夠,翻了個身,又睡了。我沒有再叫他,回到客廳坐著。

我打開電視機,關掉聲音,看著裏麵的畫麵,點上一支煙抽著。金魚在魚缸裏遊動。

我看著金魚,覺得生命很無聊,好像就為一張嘴活著。我很想拿起一把鋒利的刀,將這條魚沿著中線剖開,直到尾巴。那麼,當它的脊背還在水麵遊弋的時候,下半身已經沉入水中,帶著破碎的口腹之欲。

吃飯的時候,灰灰告訴我,一家知名網站要舉辦一個很有意思的網絡生存遊戲。

他覺著活動很好玩,已經在網上報名,發送了我們的個人資料和照片。過了兩個多星期,我們居然雀屏中選,成了其中的一對選手。到了比賽的現場我才知道,這個活動居然被搞得很隆重。俊男美女成雙成對,我們手挽著手,發表了自己的愛情宣言。這雖然是噱頭,但我覺得很好玩。灰灰卻很緊張,手心冒出汗來,似乎認為這是一次集體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