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第1章 至死方休的糾纏 -音樂盒迷宮-(2 / 3)

「『J.C.』?」

驚訝的米迦勒回頭一看,正是一臉憂鬱的『J.C.』。

正當米迦勒要跑過去時,瞬問世界又是一暗。

3

下一瞬間,眼裏出現了另一幅景色。

天空很晴朗,倫敦不可能有這麼藍的天,藍天之上,少許的雲朵倏怱飄過。

地麵上的風也很強,看來『J.C.』是站在一處有點高的山丘上。視線下方是荒蕪的廣闊大地,可以看見生長在地上的草就像河底的水草般彎向相同的方位。

在此這是很普遍的現象吧,僅有的幾棵樹也像標出風的強度般,四處歪斜成矮矮的樣子。

看來現在已跳入別的時空記憶了,自己也錯過一次拯救『J.C.』的機會。

她悔恨地咬著下唇,很快地米迦勒又振作了起來。

還有機會,即使第一次失敗,隻要下次成功就行了。沒錯,這次一定要成功。

不過啊,米迦勒想著:

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啊?而且,現在到底是什麼時候?

「凱薩琳!」

聽見叫聲,『J.C.』回過頭去。

這件事本身就令米迦勒驚訝錯愕,她明明非常頑固地稱呼自己為『J.C.』,就算是亨利,:叫她『凱薩琳』她也不會回應的。

能夠這麼叫她的人究竟是……?

米迦勒想著,視線內出現了難以置信的情景。

『J.C.』的視線移向登上山丘的青年,視野邊角那片不管怎麼看都是裙子…………

思考機能停頓數秒後,米迦勒終於理解了。

這是『J.C.』穿男裝之前的記憶,大概是在自稱『J.C.』之前的吧。所以叫她『凱薩琳』她也不會生氣。

「查爾茲,怎麼了?」

不過,說話的口氣好像跟現在沒什麼兩樣。

非常有『J.C.』的風格,米迦勒不禁微笑起來。

「長老會傳喚你。」

「…………我?」

『J.C.』感覺很不可思議地應了一聲,而叫作查爾茲的青年則是點點頭。

他很努力不讓想法寫在臉上,但米迦勒還是看得出來,他的神色裏混雜了同情、安心,以及不知來由的絕望。

他為什麼會露出這種神色呢?

米迦勒心裏疑惑,『J.C.』卻似乎沒有看出他表情的含意,隻說了一句「明白了,謝謝。」就開始走下山丘。

視線下方出現了一座小村落。

看到的瞬間,米迦勒就覺得奇怪。

村莊的中心少了該有的東西,對,沒有教會。

一般的小鎮或村落都是以教會為中心建造的,當然宗教改革之後才建設的地方不在此限。急速發展的都市即使原本如此,也會因為人口的增加導致城鎮中心往郊外方向移動。但是在這種鄉下村落的話,沒有反而顯得奇怪。

米迦勒接著想到:

這麼鄉下的地方,就連住家的排列方式也很奇妙。鄉下的村民幾乎都是從事農業或酪農業,村子的心中就算隻有教會和雜貨店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

當然啦,假如這裏是漁村或鄰近礦山的話……也就是村莊的構成主體,是為了同一目標不得不讓大多數的人一起協助的工作,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可是,風裏沒有海水的味道,看過去的風景也沒有像礦山的地方。再說,因礦山而繁榮的城鎮就算從遠處看也很有活力。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在『J.C.』心裏帶著訝異的米迦勒,快步定向村子的中心。

即使穿著裙子,她走路的速度依然很快。即使如此,抵達村子花的時間也太短了,看來山丘跟村子的距離是米迦勒的錯覺。

造成錯覺的原因,是因為聳立的每問屋子都比米迦勒預想的還要小。與其說是家,不如叫作小屋。會高估山丘與村落的距離大概就是這個原因。不過,屋子的外觀還算不錯,不太像是因為貧窮才這麼建造的。

真是個奇特的村莊。

米迦勒打從心底這麼認為。

畢竟,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嬰兒的哭聲、人的說話聲,以及走路時的衣服摩擦聲……有這麼多屋子,應該不論何處都會聽見的聲音,卻一樣也沒聽到。

米迦勒甚至想過是不是幾乎沒有人住,可是,要是這樣,那應該更荒廢一點呀。雖然很難認為這裏的屋子有經常整備的跡象,但至少看起來不像是閑置不用。

而且村子裏的氣氛非常地奇怪。

超乎尋常的嚴肅,有種緊張兮兮的感覺。

可又不是殺伐之氣,更嚴峻一點地說……對,就像修道院之類的氣息。

不過,要是這樣的話,沒有教會就更奇怪了。

迷惑的米迦勒視線裏,突然冒出好幾棟巨大到跟之前看到的所有屋子無法比擬的建築物。

最中央、特別顯眼氣派的那一棟,似乎就是『J.C.』的目的地。

「我是凱薩琳。」

她一邊說著敲了門,下一秒就傳出「進來」的回應。

打開門進去,看起來這裏似乎是個集會所。雖然有柱子,卻沒有任何一片切割空間的牆,隻是個寬廣的空間而已。

視線掃到對麵的牆邊,有大約十個老人坐在那兒。從『J.C.』的角度來看,坐在正麵最中間的老人就是最德高望重的吧,他下顎全是胡子,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

麵對直直走到他前方的『J.C.』,老人開口言道:

「汝之修行在今日中止,明天就回鄉裏去吧。」

修行?

也就是說,這裏是凡赫辛的村子吧,可是鄉裏又是什麼?

疑惑的米迦勒耳邊,傳來悲鳴似的聲音。

「……!請等一等,我!」

「時間到了,凱薩琳,吾等已等待許久。」

「怎麼這樣,我開始修行連三年都還不到!」

對著拚命訴說的『J.C.』,坐在右側的老人說道:

「想想自己的年紀,同年紀的女子很多都已經結婚生子,沒有時間再讓汝浪費在修行上了。」

「…………!」

『J.C.』緊緊地咬住下唇。

老人沒有在意她的反應繼續說道:

「允許汝身為女子而修行,已經是特例中的特例。」

「…………」

「是汝激情亢奮地說以女子之身而有力量,是神在指示自己的戰士之路,才讓你證明看看的,你還記得吧?但是,以汝的實力最多隻能成為獵人的助力。隻是這點程度的力量,不可能讓女性實際戰鬥。」

「所以才要讓我修行,我還能繼續,」

「的確,你是個很努力的人。繼續修行下去也有可能成為獨當一麵的獵人,但是,失敗的可能性也同樣存在。」

「…………」

「浪費時間結果無法成為獵人,又過了生兒育女的年紀的話,吾等會十分困擾。」

『J.C.』低著頭,沒有答話。

這份沉默表示的並非同意,而是抗拒,不用看表情米迦勒也能猜到。當然,看著『J.C.』表情的老人們也明白吧,所以中間的男人才困擾地歎了口氣,再度開口:

「凱薩琳,神造人將吾等分為男女,是因為各有天命。」

「……就是要叫我跟鄉裏的男人結婚,生兒育女?」

「這是神所定下的女性天命。」

「可是,我……!」

就像要截住『J.C.』反駁的話語般,其他老人立刻接著說道:

「吾等並非不理解汝想為要好的鄰家女性報仇的願望,但是,這交給別人做就可以了,交給擁有戰鬥之力的男人。」

『J.C.』再度低頭,抓緊裙子……卻絕不鬆口答應,老人們又歎了口氣。

「汝還有什麼不滿?實現了汝想修行的願望,拿不出結果就是汝的力量不足,以這種狀態去迎接實戰,馬上就會喪命。」

「……我現在的實力的確如此,所以請讓我繼續修行!」

「為了賭上一點點可能性而浪費時間,並不是個好辦法。」

坐在最左邊的老人以冷淡的語氣低聲沉吟。

「以女子之身與怪物們戰鬥實在太不適合。確實汝在同期生之中算是優秀的了,但是,比力量的話不管如何汝都較差。訓練的時候他們可以放水,不過怪物們可不會這麼做。」

「放水……?」

「沒有男人會對女子對手認真的吧?連這點都不清楚,那汝更不能參加實戰了。女人能生子的期問不長,舍棄成為戰士的愚蠢夢想,去結婚生子吧。這才是為了凡赫辛,才是遵從天意的道路,才是讓汝幸福的方法。」

老人過於傲慢的說話方式,使傾聽的米迦勒非常生氣。

她用她所知範圍內最下賤的形容詞怒罵,不過對方當然是聽不見的。憤怒無法傳達給對方知道的米迦勒打從心底覺得不爽,卻無計可施。

咬牙切齒的米迦勒視線前方,老人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繼續說:

「以女子之身得到力量已經是奇跡,再要求更多那就是傲慢。」

「…………」

「好了好了。」

大概是擔心現場的氣氛太過劍拔弩張,這次換成右邊的老人開口了:

「她剛剛還在修行,突然叫她回家當然無法馬上接受,不應該用這種威壓的語氣說話吧。」

「可是……!」

「給她一點時間吧,隻要幾天,凱薩琳這麼聰明的女孩隻要冷靜下來就能夠接受的。」

老人的語氣很平穩。

他大概認為這是充滿關愛的話語吧,點頭的老人們也這麼認為。

然而,聽在米迦勒的耳裏卻是脅迫,想必聽在『J.C.』的耳裏也是。

這些人已經決定了,不管『J.C.』說什麼,他們都完全沒有聽的意願,打算將她成為吸血鬼獵人的夢想奪走,讓她去結婚。

被強迫締結不願意的婚姻,這種例子不勝枚舉。

好人家的女性不會以自己的意願來決定婚姻,在一般社會裏這也是正常現象,而重視神所選擇的血統的這一族,不允許婚姻自由或許也是當然的。

雖然清楚,米迦勒還是很生氣,因為她非常了解『J.C.』是以什麼心情持續當著吸血鬼獵人。

待這種鳥地方,你逃出來是正確的.

大叫的同時,米迦勒才倏地意識到,莫非『J.C.』在後悔這件事嗎?

後悔為了成為獵人而舍棄這裏?她想跟這些老人家說的一樣,結婚度過平凡的生活嗎?

不對勁的感覺很強烈,使米迦勒眉頭一皺。

從第一次遇到亨利的場景轉到這裏,可以推測出『J.C.』回想的是人生重要的選擇時刻。

這個選擇正確與否呢?

即使明白不可能重來,人類的習性還是會去煩惱。

可是,她實在不願意去想『J.C.』是在後悔這個選擇。

然而,不論是誰都會有沮喪的時候,這種時候,就會去夢想安穩的日子,即使是『J.C.』也不例外。

假使她後悔了這個選擇,我就馬上告訴她沒這回事!

決心中帶了一半的怒氣,米迦勒繃緊神經,但等了許久都感覺不到現實的『J.C.』出現。

還有什麼其他內容嗎?

疑惑的米迦勒聽見『J.C.』用低低模糊的聲音說道:

「……失禮了。」

這麼遵守禮儀地離開,已經讓她耗盡最後的力氣。走出建築物的瞬間,她癱靠在牆壁上。

往上看去是青色的天空,無盡的蒼穹。

跟剛剛在山丘上看見的情景明明沒什麼不同,天空中的藍此時卻看起來十分悲傷。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見響起的鍾聲,這才起身。

這個鍾聲大概是什麼信號吧,『J.C.』幾乎是以反射動作開始移動。

這次的目的地是跟村子有一點點距離的小屋。

然而,當她手搭上門把的瞬間,動作停止了。「長老會好像終於下決定要終止凱薩琳的修行啦。」聲音從裏麵傳了出來。

回答這句話的,是另一個年輕男人不爽的聲音。

「動作實在太慢了啦,跟女人一起修行帶來的隻有無窮的困擾咧。」

「你不是被那女的打趴到地板上過嗎?」

迎接對方含笑的指控,他很生氣地回答:

「當然是因為我有放水啊!」

「真的嗎?」

其他人嘲笑的語氣可以理解,那個男人是被凱薩琳以實力打倒的。他是不想承認這點吧,隻聽他拚命焦急地大叫:「誰會對女人拿出實力認真打啊!」

不管聽在誰耳裏,都能明白那是喪家之犬的慘吠。

其他人也不想繼續聽這種難堪的話吧,於是將話題拉了回來。

「不過啦,即使要她成家人室,會有男人願意跟那種女人結婚嗎?」

「真是的,我可不要。」

一我也是,女人還是乖一點的好。」…

男人大聲笑著說完,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又低聲說道:

「不可能會找上我們的,長老會應該會讓擁有最強力量的獵人來娶她。」

聲音很平緩,仿佛硬是壓抑住自己的感情。

這個人該不會對『J.C.』……

記得他在山丘上露出的表情,米迦勒這麼想,但是小屋裏的人們似乎並不關心,隻是聽出了他話裏的冷靜,然後紛紛說著「你太認真了啦。」之類的話。

大概是愈聊愈起勁吧,又有一個人打算炒熱氣氛地發言。

「喂喂,你們覺得誰才是最強的獵人?」

聽見這開朗到故意的聲音,其他的人也跟著發表意見。

「不是威利亞姆嗎?」

「不不,我覺得是克拉迪斯!」

「啊?當然是喬爾傑吧!」

「你們說什麼啊,一定是卡爾吧!」

當其中某個人叫出這名字時,『J.C.』的身體大大一震。

「的確啦,卡爾沒使用凡赫辛的情報網就能持續狩獵大量的吸血鬼,是傳說中的獵人……不過他很老了吧?他還是現役獵人嗎?」

「他來鄉裏的時候,長老們都還是研修生咧。」

「那都幾年前了啊!」

米迦勒不禁讚同那個錯愕的聲音。

那間小屋裏的老人每個年紀都大到米迦勒猜不出來,他們都還是青年的時候……不管怎樣都無法想像。

「不知道是幾年前了,不過卡爾確實比長老們還要年輕個一輪的樣子。聽說他四歲就開始能使用聖句,之後就馬上自己找到這村子來了哦。」

「……真厲害哪,血統一定很優良吧。」

低聲說著的,是剛剛那個不服輸的男人。

相對地,其他男人回答的聲音卻帶著輕蔑。

「怎麼可能呢,他的母親可不是純種的凡赫辛族人。」

「哎呀,可是,或許外祖父那邊的血脈很強啊。」

「從他生下來的地方跟時期就能明白母親是哪個獵人的女兒,像卡爾能力這麼強的獵人,卻沒有冠上外祖父的名字,那就代表母係的血脈沒多強吧。」

「或許也是啦……」

「能力的高低又不是靠血統來決定的,神分配給我們符合各自命運的能力,我們隻能努萬配合神的期待即可。」

出聲音調停的人,正是查爾茲。看來他似乎是這個集團的隊長。

「不過……血統還是基本吧?」

無法接受而反駁著的男子,使米迦勒靜靜地歎了一口氣。

他是這麼相信的吧,能力是由血脈來決定,無法靠自己的努力改變什麼。會輸給『J.C.』是因為無法對女性對手認真,而比其他人差勁則是自己的血脈不好。

的確,這麼想會比較輕鬆。但是,這麼想的同時,他也已經停止了前進。不管多麼努力,隻要心裏還有一分這種想法,就不可能超越難關。

真是個可憐的家夥。

雖然他還在對『J.C.』努力獲得的力量放肆地說著「女人嘛,當對手的都在放水。」之類的台詞,讓米迦勒很生氣,然而憐憫他的心情還是比較強烈。

米迦勒目睹『J.C.』背負種種不利條件而每天努力,對她而言,這個男人已經很幸運了;但是,他的眼裏永遠隻會覺得其他人比自己更幸運吧。

隻要內心這麼想,他就不可能獲得真正的幸福o/心裏抱持著無謂的不公平感,水遠無法滿足地活下去。

真是個可憐人哪。

不僅米迦勒這麼想,其他青年的意見也幾乎相同,在這種冷淡的氣氛裏,他依然沒有注意到,繼續說著:

「再者,說長老會應該會把凱薩琳嫁給力量強大的獵人,不就是查爾茲你嗎?」

「凱薩琳的血脈沒有多好吧?外祖父那邊已經清楚了,根本不是很厲害的獵人嘛。」

「或許是這樣啦……不過,血脈不純卻擁有力量的人是在神特別的意誌下誕生的,不是嗎?」

男人仿佛想通了似地輕聲說著。

是在說完之後才發覺這種思考也不壞嗎?他很有自信地繼續說道:

「卡爾的血脈也不純,可是持續狩獵到的吸血鬼卻至今無人能及,一定是神明的特別照顧啦。」

「凱薩琳也是?你想說女子會有力量是神的旨意?」

話裏帶著揶揄的口氣。男子生氣地繼續說道:

「就說了那是證明,不然的話,那家夥就不會到村子裏來了。」

「唉,說起來也合理啦。」

「不過她畢竟是女人,神給女性的使命就是守在家裏養育孩子吧?居然搞錯這一點,想要以女子之身成為戰士,根本是違反神的意誌……」

「太不敬了!」

大概是忍不下去了,查爾茲的聲音裏帶著斥責。

「不可以那麼輕佻地說什麼神的意誌!那不是知識淺薄的人類所能窺知的。」

「不是啦,我沒有這個意……」

男子結結巴巴地說著,查爾茲又繼續說道:

「你是不是想跟小孩子交流一下,重新學習學習你在神的名義下犯了多少罪?」

「查爾茲,你是開玩笑的吧!」

聽見對方哀叫的聲音,查爾茲的語氣稍微緩和下來,輕聲道:

「我們的確是神所鍾愛的一族,但是神的關愛也伴隨著試煉。過度自滿的話,就要有重複努力,度過試鏈的準備。」

「這個我知道啦!」

不,你才不知道呢!

米迦勒這麼想著,就連查爾茲大概也意見相同吧,但是他沒有再說什麼,朝著小屋裏所有的人喊道:

「訓練開始的鍾聲差不多要響了,準備好了嗎?」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感覺到他們沙沙地開始移動。

從他們沒有出來的這一點判斷,小屋的另一側大概有訓練的場地吧。

等大家的氣息消失之後,『J.C.』才有了動作,她沒有進入小屋,而是慢慢地走回村落的中心地帶。

她的目的地,是眾多小房子的其中一問。

打開門隻要一眼就能看透,比從外麵看的感覺要窄上很多,房間裏隻有床和書桌,還有小小的衣櫃排在一起,是個簡單的房問。

之前聽過,『J.C.』在這個地方待了三年之久。

可是,完全沒有生活的感覺,這兒就像旅館裏的一問房間。

這種印象,和『J.C.』遇到亨利之前住的房間驚人相似。唯一不同的,大概隻有這個房間清潔許多。

到處都是這種房屋的村落,不可能是個普通的村子。

這裏大概是吸血鬼獵人的訓練所,族人直正的據點,應該是被稱為鄉裏的另一個地方。

關上門的同時,『J.C.』靠在門背上,靜靜地看著房裏。

究竟過了多久呢,直到米迦勒開始擔心的時候,她才突然說道:

「不行,不可以就此放棄……」

仿佛被這句話給牽引般,『J.C.』開始動了起來。

她直直地走到床邊,從床底下拿出老舊的包包。

包包裏麵放的是有點退流行的白色禮服跟一隻小袋子。

盯著這兩樣東西看了一會兒,『J.C.』慎重地拿了出來,將袋子往枕頭上一放,然後將禮服…………

「母親。」

……緊緊抱住,輕聲說道。

帶著感情的語調,那是寂寞與思慕的聲音。

『J.C.』就這麼把抱著的禮服放到床上……然後開始用力撕扯。

過於激烈的發展使米迦勒尖叫起來,當然『J.C.』是聽不見的。不,即使她聽見了,或許也不會停下手來,因為她的動作沒有一絲迷惑。

看著看著,禮服漸漸化為絲縷。

愈來愈細、愈來愈細……『J.C.』的動作就像在編東西一樣,米迦勒想起了以前她說過的話。

是的,『J.C.』的武器——鞭子,是撕裂她母親遺留下來的禮服,再搓進她的頭發製造而成的。她以前確實這麼說過。

既然如此,就是現在這件事嗎?『J.C.』後悔撕裂了母親的遺物嗎?

鞭子的確是她慣用的武器。

但是,現在的她可以帶著裝填了銀彈的槍自由行走,對她而言鞭子很難說有絕對的必要性。

這麼一想,目前在現實裏『J.C.』出現的可能性…………

米迦勒集中意識,柔和的聲音響了起來。

《——

您的聖言是我前方的光芒,

照亮我前路的明燈。

我會完成誓言之事,

守護您公正的製裁。

我受到逾矩的輕蔑。

主啊,請給我如您聖言般的使命;

主啊,請接受我口中述說的祈禱;

請告訴我您的裁定。

我的靈魂時常在我的手邊,

但我絕不會忘記您的法律。

逆主之人對我設下了陷阱:

即使如此,我亦不會有違您的命令。

完成您給的命運永遠是我的工作,

這是我心裏的喜悅。

盡心進行您的預定,

我將永遠遵從而行。

——》

沉眠在體內的鈴聲響起。

火熱的疼痛感遊走全身,帶來麻痹的快感,使米迦勒精神一陣恍惚。

是聖句。『J.C.』一邊詠唱,一邊將聖句附在鞭子上。

到底重複了多久呢,到了米迦勒幾乎以為肉體已經被聖音燃燒殆盡之時,『J.C.』終於停下。

看她一口氣趴倒在桌上的樣子,似乎體能與力量都已耗盡了。

唉,不過就算還有,也不可能繼續下去了。太陽逐漸西沉,在昏暗的光線中判別文字也開始變得困難了。

她就這樣睡了一段時間。

再次睜開眼睛時,世界已經完全陷入黑暗。

米迦勒不摸著牆壁就無法前進,對『J.C.』來說卻沒有問題,她開始走了起來。

這情景存在她的記憶裏,也就是說『J.C.』應該也是什麼都看不見的,大概是完全掌握了房間裏的配置吧。

或許外邊會比這裏還亮呢。

米迦勒想著想著,打開門的同時,一道光射進眼裏。

『J.C.』也很驚訝,她瞬間停下了動作,然後看向光源。

就在門邊,放著一盞油燈,以及一個蓋著布的盤子。

一拿開布,裏麵放的是盛著馬鈐薯燉肉的器皿和麵包,還有裝飾在旁邊的小小花束。

食物可以理解。

這座村子就是訓練所,料理一定是在一個地點大量製作,然後集合一起用餐的吧。今天『J.C.』被通知停止修行的事,大概住在這裏的人全都知道了吧,一定是為了不刺激連晚餐都不去吃的她,才沒有發出信號,而放在這裏的。

可是,花呢?

是送料理的人想安慰她才多放的嗎?

當然,這個可能性最高,但米迦勒覺得不是這樣。

要問為什麼的話,那是因為『J.C.』的眼裏沒有花,可以感覺她的視線故意從小花束上撇開。

當然啦,自尊這麼高的她,或許不想接受任何安慰。果真如此,她一定會把花丟到地上。

結果『J.C.』還是連著花一起把盤子拿進屋裏,盡量不看到花,一邊使用著湯匙。

她在吃的究竟是什麼呀?

現在米迦勒負責『J.C.』的餐飲,能知道她過去吃些什麼是令人高興的事。

米迦勒這麼想著,很期待出現在腦海中的味覺記憶……

但是,;口以蔽之,這頓飯簡直像在吃沙子。

跟冷硬的馬鈴薯燉肉和幹巴巴的麵包當然有關係。不過,問題大概出在她用餐的態度上。

放在眼前、送到嘴裏,總之是因為不吃就動不了,所以才需要攝取食物。

以這種想法吃飯再怎麼吃都不會覺得美味,對身體與心情也不好。

即使這麼想,即使想給她忠告,現在的米迦勒卻什麼也做不到,隻能默默地看著她的動作。

就連現在『J.C.』用餐的方式她都有一堆意見,但比起這個樣子已經好上無數倍了。

在思考與歎氣的米迦勒眼前,器皿以極快的速度淨空。

『J.C.』將馬鈴薯燉肉用的空器皿放回盤子上,再把布蓋回去,大概是為了不用看見裝飾在一旁的花朵吧。

這個動作使米迦勒的疑惑有了決定性的方向。

那束花是某人送的,而她大概也察覺到是誰送的了。

就算不願意接受,也無法完全拒絕。

一般來說,這態度很失禮,但是一想到『J.C.』不得不如此的心情,米迦勒的胸口就痛了起來。

一起修行的青年們,是絕不能輸的敵人。

她很清楚,隻要有一點點地方輸給他們,修行停止的話馬上會隨之而來。

女性們大概也跟『J.C.』保持距離,這點不會錯。

有力量的女子,目標是當個戰士……對這裏的女性來說,她是個異端。所以懷著好意接受自己的可能性很低,『J.C.』冷靜的判斷沒錯。接著,她也明白長老會打算把自己嫁給力量高強的獵人,她不想因此產生糾紛吧。

隻要不接近,卷入多餘麻煩的可能性也相對降低。

『J.C.』大概是這麼判斷的。

小花束傳達的善意,一定讓她很高興,隻要裝作不知道是誰做的,安慰感就更深……

無論如何,米迦勒都不想去譴責沒有舍棄花束的『J.C.』。誰都需要心靈平穩的時間,尤其是像她這種時時刻刻都必須提高警覺的人。

『J.C.』站了起來,打開了衣櫃。

米迦勒覺得裏麵會放的東西——換穿的禮服、鞋子與裝飾品——一樣也沒有,裏麵隻有雜亂地堆放著各式各樣的武器。

看來背離了原本的用途,被拿來放置修行用的道具了,『J.C.』從裏麵取出一口箱子。

裏麵有一件褲子和襯衫,大概是用來在無法穿裙子的訓練時所穿用的衣服吧。

放在床上,『J.C.』開始慢慢脫起衣服。

看著被脫下的衣服雜亂地丟放,米迦勒一臉茫然。『J.C.』快速地穿好了襯衫和褲子。

接著,她從衣櫃裏取出一把大了點的刀子。

米迦勒還以為她想以那把刀子當護身武器,耳裏卻忽然傳來一種難以形容的笨重聲音。

一瞬問,感覺頭變輕了。

米迦勒還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就在她眼前,『J.C.』將手上的東西拋出。

碰一聲。

還在想那是什麼,米迦勒就看見原本放著襯衫和褲子的箱子裏,出現淡茶色的發東…………

她馬上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但是直接看到割下來的頭發,衝擊還是很強烈。

米迦勒不禁叫了起來,『J.C.』卻好像沒什麼感覺似的,很快地從自己的頭發裏找出金色的部分。

準備好金色的頭發,後續就很簡單了。

她將記下聖句的繩子跟金發結合在一起,瞬問就化為鞭子卷在腰問,接著披上能隱藏隆起胸部的短褂,再將亂糟糟的頭發用夾子固定…………看來是在做出走自立的準備。

接下來,她終於將剛剛跟禮服一起從包包裏拿出來的袋子提了起來。

裏麵放的似乎是零錢,但是從重量來看,這些金額要麵對之後的旅行可說是遠遠地不足。

米迦勒可不覺得這時的『J.C.』對於旅行有足夠程度的了解。

就在米迦勒內心碎碎念著要不要緊之類的話時,她已經悄悄離開了自己的家。

這次的目的地是馬廄。

騎馬也是必要的訓練之一吧,裏麵綁著許多從毛色看就明顯不是農耕用的馬匹。

『J.C.』才剛把鞍轡安置在其中一匹馬身上,忽然有其他人的聲音響起。

「是誰?」

外麵天色還很暗,現在也不是有人會來騎馬的時間。喜歡騎馬的人,是很享受早晨的騎馬時光的。她明明很急著準備了,結果還是花了一整個晚上。

「…………」

『J.C.』沒有回答,慢慢地回過頭,對方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是查爾茲,他原本充滿理性的臉,不敢置信地扭曲著。

「……凱薩琳,你怎麼穿成這樣,你是怎麼了?」

「請你當作沒看見。」

丟下這句話後,『J.C.』調整好馬蹬,跨坐上去。

查爾茲依然一臉茫然,繼續詢問著:

「你要去哪裏?」

「還沒決定。」

「你不是有可以去的地方嗎?」

「不可能的,來這裏的時候我已經舍棄了一切。」

「凱薩琳.」

「連這名字我都打算舍棄。」

查爾茲從『J.C.』淡淡的語氣裏感覺出她的認真,神色更加困惑了。

「……為什麼你要做到這種程度?」

「我對神發過誓了,我要殺了他。」

她聲音裏含著的隻有渴望。

沒錯,就像戀愛般充滿熱情的聲音…………

大概是聽出來了吧,查爾茲露出痛苦的神色,但馬上又恢複理性說道:

「離開這裏之後你要怎麼辦?我不覺得長老還會支援違逆者。」

「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抱持期待過。」

「別說傻話了,你想在沒有凡赫辛情報網的支援下當吸血鬼獵人嗎!」

「這種事有前例。」

「卡爾是嗎?他是異能的天才,別跟那種人比……」

「查爾茲。」

聽得出青年的聲音愈說愈重,『J.C.』靜靜地打斷了他。

「我已經決定了。」

「……凱薩琳?」

「我向神發過誓要成為吸血鬼獵人討伐他,不管長老會說什麼,對神的誓言跟祈願當然比較重要,不對嗎?」

「可是……」

「如果要我甘於女性應該被守護的立場,那我就舍棄女性的身分;若是擁有凡赫辛之名就有服從長老會的義務,那我就舍棄凡赫辛之名。我啊,隻要是一名吸血鬼獵人就行了。」

過度理想的話語,就像一無所知的小孩子那般。

即使她希望如此,也無法舍棄女性的肉體。

除了卡爾以外,所有強勁的吸血鬼獵人都使用凡赫辛的情報網,這是因為敵人擁有我們遠遠不及的強大力量。

她不知道這點……不,是不肯理解,隻是頑固地想實現自己的心願。

就連米迦勒都這麼想了,他一定也是這麼想的。

「不可能,你不可能做得到的。」

「一開始就放棄的話,自然什麼也做不到。」

「這不是精神主義可以解決的問題,」

「對你來說或許如此,對我而言不是。你知道大家都對我這個想成為吸血鬼獵人的人說些什麼嗎?」

「凱薩琳……」

「你不可能不知道,人人都這麼說:你在說什麼蠢話,你不可能跟上修行等等的批評。」

「…………」

「我想問你,我是劣等生嗎?比同期的人都要差勁嗎?」

「實戰跟訓練是不一樣的!」

「或許如此,但是不試試看不會知道。你們一直說我做不到,我一要求嚐試,就拿出其他理由要我放棄,你們難道不認為我會因此覺得厭惡嗎?」

聽見她帶著苦笑的話,查爾茲崩潰了,他說:

「……你就那麼討厭女性的身分嗎?」

「我不曾如此說過,我隻是想當個吸血鬼獵人,一名與生擁有戰鬥力量而且想成為戰士的人而已。反而是你們,為什麼老是拘泥於我女性的身分呢?」

「那是因為……女性應該是被守護的。」

「沒有戰鬥能力的話,那是當然的。」

「凱薩琳……」

查爾茲吞回要脫口而出的話,帶著悲痛的表情說道:

「在這裏的生活,就沒有任何一樣能挽留你嗎?」

米迦勒還以為『J.C.』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是』。

然而,她卻沒有……

這股不自然的沉默,讓米迦勒終於注意到,贈送花束的人正是查爾茲。

查爾茲大概也明白『J.C.』的沉默是因為她察覺了,於是忍不住開了口:

「我以為長老會決定了你的結婚對象,才沒有說……」

「查爾茲,住口!」

「如果,我……」

青年眼帶瘋狂,無視她的製止繼續說著,但『J.C.』彷佛在逃避似地轉過了臉,她說:

「再會。」

「凱薩琳!」

『J.C.』有回答,腳踹馬腹。

力道一定很大吧,馬吃驚得大聲嘶啼,撐著後腿人立起來。

看見馬回轉過來的前腿,查爾茲驚慌地移到馬廄的角落,『J.C.』快速地從他旁邊衝了出去。

「凱薩琳!」

哀叫的聲音遠遠響起。

然而,『J.C.』隻是一個勁兒地駕馬前行。

曙光染上大地,淡黃帶紅的柔和光色彷佛守護著她、擁抱著她、落在她身上。

之後,直到她遇到自己的這段時問,米迦勒並不知道她累積了多少經驗。直到遇見亨利之前……不,就連遇到亨利之後,都是一連串苦難的遭遇吧。

即使如此……

令人覺得即使如此……

在這段日子的一開頭,能夠身處於這麼優雅美麗的風景,實在太好了。

突然,米迦勒的耳邊再度響起了聲音。

「這個抉擇是錯誤的嗎?」

「『J.C.』!」

大叫的瞬間,世界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4

太大意了。

米迦勒咬著嘴唇喃喃自語。

沒想到居然會出現戀愛的問題,一時鬆懈了,下次要更加注意……又覺得不太對。

先不管查爾茲的心情,這對『J.C.』而言並不是戀愛之類的問題吧。麵對他的好意,從裝作沒有注意到接受,而且什麼回報也沒有,還用很殘酷的方式逃了出來……她是在後悔這個吧,雖然隻是推測啦。

還以為她很粗心的,沒想到卻意外地纖細呢。

一邊想著凝神一看,『J.C.』似乎正在做料理,而且不是拿柴火煮或烤什麼,而是認真的……雖說放在暖氣上是有點問題啦,但畢竟算是一般的炊煮了。

什麼嘛,想做的話不也辦得到嗎,雖然動作怪怪的……是在準備的時候傷了手指嗎?還綁著手帕……真的沒問題嗎?

一麵擔心一麵感動地看著,米迦勒漸漸感覺到不對勁,吃了一驚。

不對,正確來說是太缺乏不對勁的感覺了。在體驗她記憶的這段期問,米迦勒經常以不同、的視點來看事物。雖然『J.C.』應該隻比自己高上半個頭,但是能看見的範圍依然有所不同。

那種不對勁的感覺應該如附骨之蛆般存在才是,現在卻消失了。

呃,這個,該不會是……

米迦勒正想著,敲門聲響起。

「哪位?」

高而尖的嗓音讓米迦勒確信。

這是『J.C.』少女時代的記憶。

不過,從手指的形狀和聲音來看,已經過了幼年時期,大概十來歲……想到這裏,她忽然心跳加速了起來。

現在的『J.C.』就已經很美形了,十來歲的她一定是個令人看到著迷的美少女。

不奢求鏡子什麼的了,至少讓窗戶映出她的臉吧。

事關自己的時候米迦勒是個超級現實的人;相反地,當她看到可愛或美麗的東西就移不開眼,她正想著要看『J.C.』的臉時,門後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

「是我,珍。」

「來了~~」

給了一個乖孩子的回答後,『J.C.』打開門。

視線裏出現的女性,比起從聲音預測的更加年輕。

不對,從外觀來看,說不定更年輕一些。濃濃的妝掩飾不住表情裏的疲憊,設計豪華又煽情的服裝,在在使她給人比實際年齡老了許多的感覺。

「抱歉,能不能給我一杯茶?我的客人現在很冷呢。」

「茶就好了嗎?也有馬鈐薯燉肉哦。」

「我說過茶就可以了……」

名叫珍的女性一邊說著,一邊麵帶困惑地將視線移向旁邊的門,看來雖說是客人,卻也沒有多親密。

「那麼,要不要試試看呢?我覺得馬鈐薯燉肉應該比茶溫暖許多啦,或許你不想吃東西吧。」

這些透著深切關心的話令米迦勒幾乎無法相信她是過去的『J.C.』。

完全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嘛。

一邊想著繼續看下去,珍正要打開看似她房問的門時,『J.C.』再度說道:

「一杯茶就好了嗎?也有馬鈐薯燉肉哦。」

「有困難時應該彼此照應,不要在意嘛,吃得下的話,吃點有營養的東西比較好哦。」

『J.C.』說著,從珍的旁邊往房裏偷窺。

忽然鼻子裏傳來一股惡臭。

對米迦勒而言這已經是熟悉的氣味,什麼也不像,是種獨特的氣味。

這種氣味大概隻有『J.C.』能感覺到吧,人狼和亨利……這種暗之眷屬的氣息,她是以這股氣味來察知異狀的。

也就是說,這房間裏存在的是暗之生物。

米迦勒提高警覺將視線移到跟『J.C.』同樣高度,看見出現的人物時,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你是凡赫辛嗎?」

有印象的聲音。

金色的頭發,左右不同色的瞳孔。

聲音、容貌、模樣……跟幾個月前遇到他時完全沒什麼兩樣,差點要令人忘記這是十年多前的記憶。

不禁對初戀對象看呆了的米迦勒耳裏,傳來『J.C.』充滿疑問的聲音。

「凡赫辛?」

「沒聽說過嗎?你的外祖父應該是這個姓的,不然,你不可能會那麼像我的堂姐妹們。」

「我長得很像你的堂姐妹嗎?」

「嗯啊,我也是凡赫辛一族。」

卡爾輕聲說道。

忽然,珍很不高興地插話:

「真是誇張啊,你是說凱西是那種人嗎?那種童話故事裏麵常出現的迷失在外的公主?」

意外出現的一句話,卻讓米迦勒卻能夠了解她會這麼說的心情。

優雅的美貌、待人有禮、平穩的說話方式……看起來卡爾就是個生長在好家庭、受過正式教育的青年。現在可能隻是因為一些特殊原因而甘於貧窮,總有一天會……就是給人這種感覺。

珍會以為他的親感一定是很富有的人家,也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對於這個問題,他苦笑著回答:

「不,如果是那樣就好了……很可惜,包含我在內,冠著凡赫辛之名的男人都是些居無定所、不怎麼樣的家夥。因此,要是路上遇到親感,一般都隻會是相像的其他人罷了。我們一族就是這樣,她大概也是吧。」

「哦。」

聽了卡爾的說明後,珍一臉無所謂地點點頭。

看起來珍並沒有完全相信,感覺上她隻是從口氣中聽出來『J.C.』並非撞上什麼好運,才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不能為鄰居的幸福感到高興是件悲哀的事,但是也無法責備她。

她已經很疲累了,遭受打擊、絕望……隻有跟她處境相似的人才能給她心靈上的安慰。

不幸的並非隻有自己,不,還有人更不幸。

她是用這種想法過日子的吧。

真是可悲,不管過的生活如何,幸與不幸都可取決於一念之間……雖然米迦勒這麼想,也知道無法把自己的想法強加於他人身上。

「那麼,你要怎麼辦?隔壁是親感,要換過去那邊嗎?」

「彼此都不知道對方存在的親感,感覺比鄰居還遙遠呢,我實在不想去添麻煩,可以的話,我想繼續留在這邊。」

聽完後,珍聳聳肩。

這動作代表同意了,卡爾微微呆了一下,再度對『J.C.』說道:

「難得你這麼提議,可惜我吃不下馬鈴薯燉肉。能給我一杯茶嗎?」

『J.C.』慌慌張張地點個頭,回到房間裏。

剛認識『J.C.』的時候,自己也喝過她泡的茶,跟剛剛的馬鈴薯燉肉一比,看起來動作穩多了。

雖然這麼想,自己好像忘了她花了多少歲月熟悉這些動作。跟現實一比,現在的動作處處充滿了不安定感。結果,她的每個動作還是讓米迦勒擔心不已。

即使是現實中的『J.C.』,她也經常忘了對方的年紀比較大,而產生一種自己是母親或姐姐的想法。麵對現在這個比自己年輕許多的她,保護欲就更重了。

米迦勒就像過度保護的雙親般看著『J.C.』,她當然不會知道。好不容易泡好了紅茶,。接著加入許多牛奶,是相信突然出現的男人是親感呢,還是為冷到發抖的客人著想呢。

不管是什麼理由,她都一定是個誠實的好孩子。

米迦勒像個笨蛋雙親般臉鬆弛了下來,『J.C.』慎重地將茶杯送到隔壁房間。

「我拿茶來了。」

『J.C.』敲門同時說道,卡爾回應一聲,準許她入內。

一進房間,珍並不在,不知何時跑出去了吧,隻有卡爾一個人在占了房間大半麵積的床上坐著。

「謝謝。」

謝了一聲,卡爾露出會令人不禁看了入迷的溫柔笑容。

十三年前遇到他時,他也是對年幼的自己很溫柔,看來他對小孩子特別好。

米迦勒覺得對小女孩溫柔很紳士,是件好事。

不過,現在反而恨起他來了,畢竟在年幼時代……而且還是在最艱辛的時候遇到他這種人,害米迦勒對男性的理想高到很無奈。

看他優雅喝茶的樣子,彷佛是個被壞臣子趕出國家的悲劇王子。在旅途中找到懷抱大誌的騎士,率軍準備奪回國王寶座的王子,在充滿苦難的旅行中停下來休息。

滿懷夢想的年幼女孩會對他產生什麼感覺……真希望他自己可以稍微想想。大概,不,會有同樣感覺的絕對不隻自己跟『J.C.』而已。

唉,正因為卡爾不會在意自己對他有什麼感覺,才令人更加著迷。

米迦勒放棄地歎息一聲,而眼前的卡爾擔心隔牆有耳似地輕聲說道:

「我有話對你說。」

「…………咦?」

連帶著,『J.C.』的說話聲也小了起來。

卡爾一臉認真地續道:

「是關於凡赫辛的事情。」

「你和外祖父他們一族的事情?」

「你也繼承了這個血脈。」

的確如此,不過卡爾的聲音聽起來不像隻是要單純地告知血統的事情,『J.C.』也聽出來了吧,她默默地等卡爾說。

「該從什麼說起呢……凡赫辛啊,是擁有特殊力量的一族。」

「特殊的力量……?」

聽見『J.C.』驚訝的聲音,卡爾點點頭。

「嗯啊,傳承著打倒吸血鬼力量的血脈。」

「……吸血鬼?」

『丁.U.』的喉嚨發出的是隻能用茫然來形容的聲音。

哎呀,這也是當然的,對過著正常生活的人而言,吸血鬼隻不過是故事中的存在。自己也是,要不是姐姐遇到那種事,一定不會相信吸血鬼是真實存在的。

不過,卡爾看起來不像會對不認識的人撒謊,『J.C.』也無法無視他認真說出來的話。漫長的沉默之後,『J.C.』用不安的語氣問道:

「……你要叫我跟吸血鬼戰鬥嗎?」

「你是女性,不需要。」

「女性不用戰鬥嗎?」

「女性身上不會出現力量,背負戰鬥宿命的隻有凡赫辛一族的男人。」

『J.C.』思考了一會兒,才覺得奇怪地說道:

「既然這樣,為什麼要跟我說呢?你並不需要女性吧?」

「沒有必要是嗎……說得明白一點,比起戰士,能夠將血緣傳到下一代的女性更為重要。」

「…………咦?」

「凡赫辛是依靠母係聯係起來的一族,隻有繼承凡赫辛血脈的女性生出來的男性,才能夠成為戰士。凡赫辛的男性會為了獵殺吸血鬼在世界上到處旅行,很多時候也有人中途愛上了外族女子,生下孩子。但是,這些孩子沒有一個繼承到血脈,所以重要的是母係這邊。」

「……也就是說,要是我生了孩子,那個孩子可能會成為跟吸血鬼戰鬥的戰士?」

「有這個可能,你已經混血過了,很難說血脈會傳承給孩子,但是這種女性生出來的孩子裏,也常常有人會具有強大的能力,隻要去到凡赫辛的鄉裏,就會被加以重視。」

想了想卡爾說的話後,『J.C.』再度問道:

「外祖父曾經是凡赫辛的戰士,那母親或許有可能,可是,我應該不行吧?傳到孫子這一代,血脈應該更薄弱了吧?」

「凡赫辛的血脈,隻有傳承與沒傳承兩者,不管幾代之前,都沒有關係。而你身負的血脈確實有凡赫辛的力量。」

「…………我?」

聽見卡爾充滿信心的話,『J.C.』不禁感到懷疑。

米迦勒能理解她懷疑的心情,對她畫言也是,現在的『J.C.』不可能詠唱過聖句,也沒有揮鞭驅退過惡靈;再說,看起來卡爾也非常確信凡赫辛的力量不會出現在女性身上。

那麼,為什麼他能斷定『J.C.』有力量呢?

米迦勒覺得很不可思議,而卡爾繼續敘述的已經不是說明,而是問題。

「剛剛你要進入這房間時臉色突然緊繃了對吧?為什麼?」

「咦……沒有這回事呀。」

『J.C.』慌張地回答,口氣聽起來是被說中了。

卡爾並不在意,繼續問著:

「你不用在意,快告訴我。」

「可、可是……珍她很忙,我覺得這是沒辦法的嘛。」

「珍?」

卡爾訝異地揚起眉頭,輕聲說道。

他思考了一會兒,還是再度詢問:

「應該跟她無關,你到底感覺到什麼了?」

『J.C.』猶豫了一下子,這才開口:

「氣味……」

「氣味?」

「不知道該怎麼讓你理解……有討厭的氣味。」

「現在也有嗎?」

「……嗯嗯。」

『J.C.』很尷尬地回答,卡爾輕輕點頭。

「看來你是以氣味來探知的類型。」

「…………咦?」

「生在外麵的凡赫辛女性有沒有繼承力量,可以用有沒有察知黑暗的能力來判斷。」

「察知黑合……的能力?」

「嗯啊,沒錯,你所感覺到的是暗之一族的氣息。」

「……暗之一族?」

「也就是說,是我的氣息。」

聽見卡爾幹脆地說出來的話,『J.C.』渾身大顫。

看她這樣,卡爾苦笑著繼續說道:

「我是半吸血鬼,是吸血鬼父親和凡赫辛母親生下來的孩子。」

「…………!」

她非常驚訝,沒有發出聲音,卻有種她在大叫「怎麼會,」的感覺。

對米迦勒來說,意義跟『J.C.』有所不同,卻同樣地訝異。

她第一次聽到卡爾是半吸血鬼,還以為他被艾略特咬之前是一般人類的,是搞錯了嗎?他是以這種身分在凡赫辛的鄉裏修行?

難以理解,米迦勒繃緊了臉。視線前方,從旁看也看不出他是不是在說謊,卡爾帶著平穩的表情繼續說道:

「半吸血鬼對吸血鬼而言是天敵,卻擁有同樣的弱點。怕陽光,也怕水。」

「……該不會身體狀況不好也是因為雨的關係?」

「沒錯,雨是滋潤大地充實作物、滿載祝福的東西,同時也是為了掃除世界的髒一汙,才從天而降。碰到的話,暗之生物的力量就會被削弱。」

「這樣啊……」

『J.C.』接受了似地點頭,接著說話的聲音聽起來還未完全相信。

「我明白了,我能夠以氣味來辨別那個……辨別合之一族,可是光是這樣就能知道是凡赫辛嗎?除了凡赫辛以外,沒有人能判別了嗎?」

「有的,但是,你是凡赫辛。」

卡爾確定的話語,讓『J.C.』跟米迦勒都疑惑了起來。

他繼續說道:

「我從你的血裏聞得到凡赫辛的香味。」

「咦?」

「我說過我是半吸血鬼吧?」

帶著苦笑,卡爾指指『J.C.』受傷的手指,她才終於點頭。

「真厲害耶,這種事可以用血的氣味來理解嗎?」

「凡赫辛的血是特別的,充滿祝福又芳香,聞過一次就絕對不會忘記。」

卡爾低聲說著,臉上泛著苦澀,眼裏有微微的紅光……但是為了壓抑衝動,他緊緊握拳。

既然米迦勒有看見,就代表『J.C.』也看見了。

不過,她似乎更在意另外一件事,茫然說道:

「繼承了盈滿祝福的血?我嗎?」

「……凱薩琳?」

「騙人,沒有這回事,不可能的。」

『J.C.』用空虛又不信任的語氣說道。

「因為……既然這樣,母親為什麼會死?我繼承了這個血脈,那母親不也有繼承到祝福的血脈嗎?」

「不老不死並不是祝福。」

卡爾的口氣很苦悶。

正因為受了不老詛咒而有如此的感慨。

然而『J.C.』並沒發覺他的痛苦,憤然追問卡爾:

「那你是說死亡很好嗎?生病卻因為沒有錢接受治療而死,這也叫作祝福?」

「凱薩琳……」

「這種話我才不相信。神才沒有在看我們,我們根本就像灰塵一樣……隻是微不足道的存在,不論我們多麼努力,結果隻是沉進淤泥裏麵而已!」

很不合乎她年紀的一番話。

應該不是她自己的想法,而是別人灌輸給她,她才會這麼覺得的。

究竟是誰呀!

或許對貧窮人家的孩子而言這才是現實,可是灌輸小孩子這種觀念,絕對是錯誤的。

如果告訴她的人出現在眼前,一定得好好教訓他一番,

米迦勒憤憤地想著,卡爾大概也這麼覺得吧,臉上的表情難以形容。

「沒有人微不足道……神愛世人。」

說出口都很辛苦吧,卡爾在『神』這個單字時發音曖昧,然而『J.C.』隻顧著自己,連這點都沒注意到。

「才不可能呢!神如果有在看世人、愛世人的話,也應該會治好媽媽的病啊!」

這番話從她的立場來看是理所當然,卡爾重重地歎了口氣。

看他這樣,『J.C.』更生氣地說道:

「母親沒有死的話,父親也不會變壞,辭掉工作,整天喝酒,甚至不回家……全部都是母親死了才開始的,珍也是,眼睛沒有變壞的話,就不用辭掉裁縫的工作,更不用站在街頭了,神如果有看著我們大家,有愛著我們大家,為什麼不幫助我們?一

「……他對人世間的幸福沒有興趣吧。」

卡爾靜靜的話語太令人意外,讓『J.C.』說不出話來。

「沒有……興趣…………?」

「他所執掌的,是天國的幸福,所以他能見到的不是人們隨時的狀況,而是當時的態度與心理。」

苦澀的語氣。

就算如此相信,難以接受的事情還是發生在他自己身上。

「怎麼會……所以才不幫助我們嗎?因為沒有興趣?隻是看著而已?」

「他經常用充滿關愛的眼神看著我們和所有的人。隻是,這個眼神是屬於天國的,不會被人世的利益幸福感情所左右……我是這麼想的。」

「……太過分了,這樣的話我們要寄托於誰?要跟誰求救呢?會覺得他不來救我們,也是因為除了神以外我們沒有依靠的對象了呀。」

『『J.C.』茫然地說著,卡爾慢慢地搖了搖頭。

「在人世間,能救人的隻有人。」

「既然這樣,為什麼大家還要信神呢?」

「因為他司掌的是人無法拯救的部分……也就是天國的救贖吧。」

「……可是,沒有麵包的話人就會死的。」

聖經上記載了『隻靠麵包無法存活』,聽見『J.C.』有所根據的話,卡爾露出一點害怕的表情,回答:

「所以人類才會多到滿地都是啊,這都是為了要彼此扶持。」

「……可是,沒有誰來幫助我們,有錢的話,我們就能買藥跟有營養的食物了。因為我們什麼都沒有……母親才會死的。」

「你的母親很可憐,若是知道求救的地方,就能得到援助的。」

「…………咦?」

『J.C.』驚訝出聲,迎來卡爾的一張紙片。

「上麵寫了住在倫敦,能跟凡赫辛鄉裏取得聯絡的人的住址,要是有什麼困難,可以去找他。」

「…………」

「不管你遇到多大的困難,他一定會幫助你的。要是落到自己無法去拜訪他的情況,那麼告訴別人代為轉達也可以。隻要對方不是太過愚蠢,你的願望應該就能實現。」

「可是……那個人會幫助我,是因為我或許能生下凡赫辛的戰士對吧?不然,他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會動吧?」

「這世上沒有無償之事。」

卡爾很幹脆地說道。

「隻有施舍並不能稱為慈悲或愛,扶持指的是彼此分擔。」

「……所以,誰都不會對貧窮的人伸出援手對吧?」

聽見『J.C.』鑽牛角尖的話,卡爾靜靜問道:

「代價並不限於金錢或物品,你為什麼會泡紅茶給我?你想分些馬鈴薯燉肉給我吃,是因為想要回報嗎?」

「不是的!」

『J.C.』憤然大叫,卡爾繼續說著:

「遇到淋雨失去力量的我,珍給了我躲雨的地方,我明明說過跟我扯上關係會不幸的……她卻回答身體不好的時候盡管接受好意吧,然後把我帶到這裏,接著又拜托你泡紅茶,你也沒有拒絕。我來到這裏,我才會注意到你是凡赫辛。接著,為了讓你有困難時可以求助,我給了你聯絡凡赫辛鄉裏的地址。如果一開始珍沒跟我搭上,而你也拒絕泡紅茶來的話,現在這條聯係會是斷的,你明白這個道理嗎?」

「……這不能稱為無償的行為嗎?」

「在那位的眼裏並非無償吧,在他眼裏一定覺得人們比金錢或寶玉來得貴重。即使是人們覺得微不足道的事情,也能成為彼此扶持的力量。」

「…………」

「凡赫辛一族會對你伸出援手,的確是因為你有生出戰士的可能。在這個前提之下,凡赫辛這個存在本身就是藉由你這個無償的行為而成立的。凡赫辛一族擁有能夠獵殺使人們迷惑苦惱的暗之眷屬的力量,才舍棄一切持續投身戰鬥不求回報,你可以為擁有這個血脈而自豪。」

「自豪?」

「嗯,在你體內流動的,是那位所寵愛的一族之血。」

這份愛不受人世間的幸福所約束,米迦勒很清楚其中有強製性的苦難,這是從現實的『J.C.』那兒聽來的。

然而,這時候的『J.C.』還無法理解吧,卡爾大概也覺得要先消除她「自己微不足道」這個想法比較重要,所以才沒有打算告訴她。

「神……愛著我嗎?」

「當然。」

「…………」

『J.C.』無法理解如何去判斷這些話,她不再說什麼,隻是看著手上的紙片。

卡爾繼續對『J.C.』說著。

「要不要拜訪他,由你自己決定,慢慢想也可以。隻是,希望你能跟我立個約定,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訴任何人。」

「…………咦?」

「凡赫辛的女子跟吸血鬼生下的孩子,這是一族之恥。我的存在是被隱瞞著的,知道的隻有叔父而已。」

聽見這段話,『J.C.』憤然大叫:

「怎麼這樣!可是,你也有在跟吸血鬼戰鬥吧?」

「我的母親死在產床上,我的家人隻剩下叔父,我不想讓他更難堪。」

卡爾痛心疾首的一段話,在米迦勒眼裏有謊言之嫌,『J.C.』大概也覺得那是對方為叔父的設想吧,她思考了一會兒,最後用力地點了頭。

「我明白了,那麼……我就說是聲稱姓凡赫辛的男人告訴我的吧,如果有去拜訪的話。」

「嗯嗯,如果有去拜訪的話。」

卡爾說著『如果』,眼裏卻確信將來事態將如此發展。

但是,對『J.C.』來說,回到凡赫辛庇護之下是幸福的嗎?會比現在的生活幸福許多嗎?

卡爾大概是這麼想,才會告訴『J.C.』吧……究竟是什麼事情讓他如此確信的呢?

不理會疑惑的米迦勒,兩人繼續對話著。

「說不定,拜訪一事會比你想的來得早,可能最近就會被驅離這裏。」

「…………」

「不過,或許沒事的,最近父親好像沒在喝酒了,雖然一樣沒回家啦,可是聽說他在工作……所以,一定沒有這個必要的。」

感覺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樣。

卡爾溫柔地對她輕聲道:

「這樣啊,既然如此,算是我多事了。」

「沒這回事,隻要想到困難的時候還有人可以求助,就不會絕望、就能夠努力了呀!」

一邊說著,『J.C.』從胸前拿出小小的袋子。

米迦勒看過這個袋子,眼睛眨了幾下。

這千真萬確就是『J.C.』逃離凡赫辛鄉裏時帶走的其中一樣東西。

當時裏麵放的是零錢,這是貴重品用袋嗎?看起來是親手製作的,『J.C.』將得來的紙片折得小小地放進去。

「我會當作護身符的。」

「這樣啊。」

卡爾輕吟著,淡淡微笑。

* * *

當晚,『J.C.』很少回家的父親回來了。

『J.C.』很高興地迎接他進門,他卻一句話也不說便從旁穿過,走向床邊。

看著他的背影,米迦勃發出了悲哀的歎息。當時的米迦勒沒有時間去感覺她有多可憐,因為從他身上傳來的香味讓米迦勒愣住了。

那種腐臭又甘甜的香味……是鴉片。

米迦勒的叔父經營的劇場位於一個不怎麼上流的地點,附近有許多妓院、賣贓物的地方和鴉片毒窟,所以很容易跟毒癮者擦身而過,使得米迦勒對這股氣味習以為常。

卡爾會冒著危險將凡赫辛的聯絡處交給『J.C.』,就是因為這個吧。到了現在自己都沒搞清楚,他是個怪物,能敏銳地聞出一般人感覺不到的殘香。

沉溺在鴉片裏的人,為了得到鴉片連家人都可以出賣,這個命運早晚會降臨到『J.C.』身上,這點已經顯而易見了。

「父親,你吃過午飯嗎?沒有的話,還有馬鈴薯燉肉……」

然而『J.C.』卻完全沒注意到逼近自己的危險,天真無邪地跟父親說話。

鑽到床上的他並沒有回應自己的女兒。

看得出來他沒有睡著,米迦勒當然地厭惡起他來。

聽見「你回來了」也不回答,不僅不吃,也沒有對做食物給自己的女兒道謝。

感覺上『J.C.』也在擔心被父親遺棄,米迦勒則認為根本不用在意這種人。

但是,他們也不可能這麼簡單就分開的。聽說在她母親去世之前父親都還正常,她可能還相信父親總有一天能夠重新站起來。

父親依然全無反應,『J.C.』傷心地歎了口氣,開始收拾。

大概是為了等不知何時會回來的父親,馬鈐薯燉肉除了試味道之外一口也沒被動過,空虛地冷掉了。當然啦,明天再加熱就能吃了,不過對平常就在做料理的人而言,這是會不禁令人生氣的情景。

米迦勒充滿憤怒地看著『J.C.』,她仔細收拾完之後就鑽到床上。看著她整頓的樣子,一想到她是什麼時候變成完全不在意房間雜亂的人,就覺得很沒力。

看起來,『了。C。』一沾到床就馬上睡著了。

忽然她注意到,身旁有人。

『J.C.』驚訝地身體一繃,一發現是誰,馬上訝異地叫出聲。

「……父親?」

看來,他是在『J.C.』的衣服裏找東西,手裏拿著她那個貴重的袋子。

「父親,你做什麼呀?」

無視慌慌張張跳起來的『J.C.』,他將袋子倒過來搖一搖,當然地,卡爾給的紙片掉了出來。

「這是什麼?」

他看見紙片,故意在一臉鐵青的『J.C.』麵前撕碎丟棄。

那是記載著男人的姓名、住址的紙片,以一個父親來說不可能就此罷休。

米迦勒也以為他又會開始怒罵而做好了準備,但他口中說出的卻是完全出乎意料的話。

「戒指呢?」

「戒指……父親!你打算拿母親的戒指做什麼?」

「羅唆,」

狠狠揮著袋子的他,正打算丟掉。忽然像注意到什麼似地收回來,將縫起來的內側翻出來看,閃著金色光芒的戒指用絲線固定在袋子底部。

「住手!」

他無視『J.C.』的叫聲扯掉那條線,狠狠大喊:

「沒錢啦,」

說著這句話的他,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早已經消失。

大概是為了買鴉片而賣掉了吧。

「父親……」

他回家也是為了找戒指吧。

他沒看一眼聲音悲痛的『J.C.』,離開了房問。

米迦勒心想,『J.C.』是不是在哭泣呢?

知道父親放棄了保護者立場的同時,連母親留下的遺物也失去了,『J.C.』是不是哭出來了呢?

然而,她沒有哭,隻是盯著房門,過了一會兒,才下定決心站起身換好衣服,離開房間。

當她敲下隔壁房門的同時,卡爾的聲音響起了。

「請進。」

「……這麼晚還打擾你真是抱歉。」

「不必在意,夜晚本來就是我活動的時間,而且珍也不在。」

卡爾回答,隔了一會兒,繼續問道:

「怎麼了?」

「對不起,你給我的紙片好像遺失了,能不能再寫一次給我呢?」

「……我知道了。」

房子這麼破,剛剛的騷動他一定聽見了吧。

卡爾卻什麼也沒說,將寫著住址的新紙片遞給『J.C.』。

「謝謝。」

「可以的話,你最好記住,即使想再問我一次,到時候我應該已經不在這兒了。」

「…………咦?」

「我不能長期待在同一個地方,我有很多的敵人。」

他盡量以輕鬆的語氣說著,話裏卻有著強掩辛苦的感覺。

聽他這麼一說,也不可能請他留下來。

「……這樣呀,要小心哦。」

沉默了一會兒,『J.C.』終於說出這句話。

其實她很想挽留卡爾吧,在這種狀況下,即使隻有一小段時間,也一定希望自稱是她親人的青年留在她身邊。

即使如此,『J.C.』還是扼殺了自己的感情。

真是個好孩子!

當米迦勒像母親又像姐姐般感動著,耳邊卻傳來灰暗低沉的聲音。

「已經太慢了。」

聽見聲音之後,門被打開了。

幾乎沒有預兆的動作使『J.C.』吃驚地回頭。

同時,鼻子因習慣而淡去的惡臭又變得強烈起來。

「珍……?」

看見熟悉的鄰居,『J.C.』驚訝地高聲詢問。

珍沒有表情,完全沒有,跟現在的她相比,人偶的表情或許還豐富一些。

是的,靜靜站著的她,臉簡直如石膏像一般僵硬。

「這是那一位要我傳的話,『你打算在肮髒女子的巢穴裏躲多久?』」

稱呼自己為『肮髒女子』,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並不像是自嘲。

在不敢相信的『J.C.』麵前,珍開始解開外套的扣子。

「…………!」

出血量實在太多了,不僅有特征性的鐵鏽味,還有種腥味。

她衣服的正前方,一片血紅。

看她安然的模樣,米迦勒還以為是濺上的血,直到看見被撕開的衣服隙縫掉落出來的東西,才注意到事非如此。

「珍!」

『J.C.』哀痛地叫著珍的名字,但珍並沒有看她,而是繼續說道: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呀?你說『跟我扯上關係會變得不幸』那時,我還以為再也沒有比現在更墮落的了……沒想到會這麼死去。」

卡爾什麼話也沒說。

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已經成為死人的她。

「我到底哪裏做錯了?我努力地討生活,雖然也想過要尋死啦,卻覺得那是不可饒恕的罪才一直忍到現在……我是做錯了什麼事情,非得被活生生地撕裂腹部而死呢?」

「這是命運,並非日常行徑的回報。」

卡爾靜靜地接著說著:

「你不是因為做了壞事才有這種死法,成了死者還在這裏徘徊也不是你的錯,到你正確的歸處去吧,天國的門已經在你麵前敞開。」

「……連我也能去?」

「思,你是個溫柔的女性。」

麵對珍揶揄的語氣,卡爾斷然回答。

她本來嚴重僵硬的臉頰,瞬間露出微微的笑容。

如同虛幻般馬上消失,回到表情全無的她,開始慢慢地定向卡爾。

每走一步,髒器就從被撕裂的腹部掉落。已經幹涸的血一片一片地落下細細的碎片,在她走過的路上留下深紅色的塵埃。

從門口到卡爾坐的地方,連十尺也不到。

然而,僵硬的身體隻能像蝸牛般走著,花上旁觀者看了也感到痛苦的長久時間,她才走完這段距離。

「你……你的眼。」

珍終於走到能看著卡爾臉的距離,說道。

「看著你的眼睛,就想起了鄉下。晴朗的天空和豐富的綠意……如果當初一直待在鄉下,就能得到幸福了嗎?」

「…………」

「我想回去,要是在死之前能再看一次那片風景就好了……」

看著卡爾的瞳孔,珍繼續低聲說著。

「我為什麼會來到倫敦呢?爸爸跟哥哥都那麼反對的……」

「回故鄉去吧,他們一定會歡迎你的。」

溫柔的聲音,無法相信是對墜入黑暗的人說出來的話,充滿了感情與慈愛。

珍一聽,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行的,我不僅成了妓女還變成這樣……」

「沒這回事,你爸爸一定會接受你的,會說你願意回來他很高興,然後緊緊擁抱你。」

「…………真的嗎?」

「思,所以,回去吧,回到你的故鄉。你的旅程已經結束了,在你父親的懷裏安眠吧。」

瞬間,珍的臉上露出真正的笑容。

現實的她無力去露出這樣的笑。

但是,看在米迦勒眼裏,這是滿足了一切而逝去的人才會露出的笑容,大概在『了.U.』的眼裏也是。

「……謝…………謝……」

留下這句話,珍崩潰倒地了。

「珍,晚安,祝你有個好夢……」

看著躺在自己腳下的屍體,卡爾非常悲傷地歎了口氣。.

『J.C.』用顫抖的聲音詢問卡爾。